第71章 诀别书-《三朝雪,三世情》

  雁门关又下雪,像为一场无人知晓的离别提前撒纸钱。

  寅时,营中更鼓刚敲,风割面皮。苏清和掀帘入帐,一身素袍,袖口反叠,遮住仍渗血的割痕。她动作极轻,像怕惊动空气——其实惊不动的,顾昀午后巡边,此刻尚在三十里外。

  案上灯火豆大,照出她手边物事:羊脂玉牌、半块染毒酒的鎏金盏、一页素笺。

  她提笔,墨里掺了火漆,字迹干后不化——

  「顾昀:

  我本浮萍,来自千年之后。

  为救父母,误闯时空,三朝为局,你是局中意外。

  将军厚爱,清和无以为报,唯愿此生你觅得良人,白首不离。

  玉牌一亮,我便当归;可亮时,我又舍不得不亮。

  毒酒一杯,我分半盏,余毒在你掌心,也在我心头。

  若他年风雪再渡,你见关外月白,便当我归来。

  ——阿和 留」

  墨短,泪长。她写至最后,笔杆轻颤,二字晕开小团水墨,像雪里一点凝血。

  她折起素笺,压入木匣底层,上覆半块毒酒盏——杯沿染有顾昀当日掌心血,与她唇角残毒相贴,像交杯未饮完的合卺。匣盖合拢,火漆封口,朱印按下一枚小小月牙——她穿越以来从未用的私章,此刻却不得不留,好让他信,这确是诀别。

  玉牌置于匣顶,她没带走——那是他的护身符,也是她的催命符。留给他,算交代;留在她,算牵挂。

  做完这一切,她起身环顾营帐:银甲悬于架,枪尖尚留狼山黑灰,案角摆着未刻完的关外地图——所有都原封不动,除了她。

  指尖在地图边缘停顿,她低声补一句未写进信里的话:

  若天下太平,我必回来,把没刻完的那半座山,刻完。

  帘外风雪呼号,像催促。她不再回头,披斗篷出帐,身影很快被雪幕吞没。

  ……

  同日傍晚,顾昀巡边归来,战袍结满冰碴。亲卫递上木匣:苏书记吩咐,将军亲启。

  他笑,边拍雪边掀盖——笑意却在触及玉牌那一瞬凝固。火漆月牙冷硬,像刀尖顶心口。

  启匣,取盏,读笺——每看一行,面色白一分。读到白首不离,指骨已捏得咯咯作响;读到舍不得不亮,他猛地合信,抬头喝:

  人呢?

  书记酉时出营,说是去关外测绘,再没回!

  顾昀翻身上马,鞭梢抽出血痕,雪夜狂驰三十里,只追到一串被风掩埋的足印——足印尽头,是断崖,是虚空,是再没出现过的归途。

  他跪在雪里,攥着那半块毒盏,掌心旧伤崩裂,血沿指缝滴落,与残毒混成紫黑。却感觉不到疼——疼的是胸口,那里像被谁生生剜走一块,灌满北风。

  “苏清和——!”

  嘶吼被雪原吞噬,回声撞碎在狼山残壁,像无数把刀,割不破也填不满。

  ……

  更深,中军帐。

  火盆烧到极旺,仍驱不散寒意。顾昀独坐案前,把毒盏与玉牌并列,中间放着那页素笺。雪光透帐,照得他脸色青白,眼底却燃着幽暗的火。

  他伸指,蘸了案上残酒,在信纸空白处添一句:

  「浮萍可归海,雁门无归舟。

  你既舍我,我便守关,守到白发,守到尸骨成山,守你回来——

  哪怕千年。」

  笔落,他起身,银甲覆体,枪尖挑起帐帘,走入连天风雪。

  背影如刃,决绝像对天宣战——

  苏清和,你留书诀别,

  我留命等你。

  归途无门,我便拆了这门;

  时空有壁,我便劈了这壁!

  风雪更急,像回应,也像悲鸣。

  而木匣静静躺在案上,火漆月牙冷硬——

  一段情,被毒酒浸泡,被风雪封存,

  等待某日,玉牌再亮,

  或者,永夜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