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白玉塔-《神宇毒宗》

  衣袂之上,犹沾染着先前斗法时激荡起的灵气余烬,细如萤火的微光在布料经纬间明灭流转,仿若星辰碎屑坠入了凡尘织锦。他静立如渊,周身气息已敛至无形,唯有一双眸子清寂如古井,映着不远处那道绰约身影。开口时声线平稳得如同冰封湖面,不起半分涟漪:

  “此番前来,本无意觊觎贵宗珍藏。”

  话音稍顿,目光仍平视前方。

  “然既立赌约,彭某侥幸得胜,依约——该取之物,现在何处?”

  风穿过残损的阵枢石柱,发出低徊呜咽。远处云霭缓缓推移,在天幕上拖出绵长的暗影。

  李佩君闻声,徐徐转身。

  她转身的姿势极尽从容,广袖垂曳,裙裾纹丝未乱,仿佛脚下非是斗法后的狼藉之地,而是铺着流云锦毯的宗门大殿。步履轻移间,身形已在数尺之外凝定,与彭羽之间恰好隔着一道无形的、恰合礼数的界线。

  唇角那缕浅淡笑意,如初春湖面将融未融的薄冰。

  “东西自然在。”

  她声音温润,却字字清晰。视线似无意般拂过彭羽周身,那目光不似审视,倒像在辨认某种久违的痕迹。

  “只是此物存放之处有些特殊,需彭小友亲自随我入宗一趟。”

  彭羽眉梢未动。

  心中明镜高悬。李佩君此举必有深意,自他踏足瑄御宗地界那一刻起,试探便如影随形。先前那场以万丛圆阵为局的较量,实则是双方心照不宣的摸底——他展露了足以破阵的实力,她则验证了来者非是徒有虚名之辈。至此,试探已过了明面。

  身为执掌浩瀚灵域一方巨宗的尊者,李佩君若再行逾矩之举,便不再是试探,而是公然毁诺。

  瑄御宗能在千年风雨中巍然屹立,靠的绝非一时得失的算计,而是深植于宗门血脉里的规矩与信义。这等自损根基的蠢事,她不会做,整个瑄御宗亦不能做。

  思及此,彭羽未置一词,只略一颔首。

  李佩君见状,袖中指尖几不可察地抬起半寸。

  刹那,周遭景象开始扭曲。

  并非破碎,而是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空间漾开一圈圈柔和涟漪。山石、草木、远天流云,所有轮廓都在波纹中融化成斑斓色块,又迅速重组。待视线再度清晰时,脚下已是温润坚实的玉石地面,迎面拂来的风里,掺着千年灵脉滋养出的、独有的清润气息。

  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巍然巨岛悬于苍茫云海之上,四野无凭,唯见下方云涛翻涌如海。岛屿之大,目不能尽,山峦叠嶂,绵延起伏,主峰直插云霄,半山以上皆没入缭绕的灵雾之中。殿宇楼阁依山势而建,飞檐斗拱隐现于苍翠之间,时有灵禽振翅掠过,羽翼染着淡淡霞光。

  此处,便是瑄御宗根本之地。

  整座浮空巨岛皆为宗门范畴,一草一木皆蕴灵性。与寻常宗派截然不同,岛上往来门人并无统一服饰,衣着千姿百态:有广袖长袍、飘逸若仙者;有劲装短打、利落精悍者;亦有布衣简衫、朴拙如凡俗隐士之人。唯一共通之处,是每人腰间皆悬一枚古拙铜令。

  令牌形制古朴,不过掌心大小,表面隐有流光轮转不息。依其色泽深浅,分明分作七等:

  最浅者淡黄若初曦破晓,是为“铭”令,多为新晋弟子或外门执事所佩;稍深些的浅绿如春雨后新抽的嫩叶,称“琢”令,往往属内门中坚;深黄似熔金流淌,谓“耀”令,已算宗门精锐;深绿同古潭幽碧,名“卫”令,非修为心性俱佳者不可得;紫红灼灼如晚霞燃空,乃“督”令,持此令者,已可参与宗门机要;紫黑沉沉若子夜苍穹,尊为“尊”令,唯有长老辈方能佩戴。

  至于李佩君腰间所悬——

  那是一枚漆黑如渊的令牌。

  墨色纯粹至极,不见半点杂光,仿佛能吸纳周遭所有光线。令牌表面平滑如镜,只在流转间偶尔泛起一丝极幽暗的纹路,宛如深夜海面下潜行的暗流。这便是唯有宗主方可执掌的“圣”令,代表着瑄御宗至高权柄。

  彭羽目光平静扫过岛屿各处。

  远处山坳间,尚存几处焦土痕迹,隐隐有未散的灵压波动——正是先前四名紫红“督”令长老联手布下四象镜阵的所在。那一战虽未真正生死相搏,却已窥见瑄御宗道法之玄奥:看似散漫随意,不重形制,实则内藏经纬,以令为序,以心为纲。其底蕴之深,远比表象来得莫测。

  “李宗主。”

  彭羽收回视线,再度开口,声音依旧无波无澜。

  “现在可否取物了?”

  李佩君闻言,轻笑一声。

  那笑声很轻,却似带着某种奇特的共鸣,与脚下岛屿灵脉隐隐相合。她没有直接应答,反而抬臂,广袖垂落,露出一截素白手腕。指尖遥指岛屿中央。

  “彭小友请看。”

  顺其所指望去,岛屿中央并非预想中的恢弘主殿,亦非高耸入云的祭坛,而是一座静静矗立的五层白塔。

  塔身素白,无雕无饰,形制简朴得近乎突兀。在周遭灵光缭绕、飞檐如画的殿宇群中,它像一滴无意滴落画卷的净水,不争不抢,却自有存在感。日光洒落塔身,那白色并非明亮刺目,而是一种温润的、仿佛蕴着月华的莹白。

  就在彭羽目光触及塔身的刹那——

  魂海深处,沉寂已久的元天简塔,蓦然震颤。

  不是轻微的嗡鸣,而是如同久睡巨兽被触及逆鳞般的剧烈震动!塔身每一层檐角都迸发出无形涟漪,层层叠叠在魂海中荡开,激起滔天神念巨浪。一股难以言喻的迫切感,一种近乎本能的指向性,死死锁定了远处那座白塔。

  仿佛失散已久的半身,终于感应到了彼此的存在。

  彭羽眸色几不可察地一凝。

  面上依旧平静,心中却已了然——李佩君所言不虚,那件东西,确在其中。且与此塔渊源之深,远超先前预估。

  “请随我来。”

  李佩君已率先迈步。

  她行走时姿态依旧从容,衣摆拂过玉石铺就的小径,沿途灵草仙葩竟皆微微低伏,不是被气劲压迫,而是如同臣民见君,自然流露的敬意。彭羽默然跟上,二人一前一后,朝白塔行去。

  沿途偶遇宗门弟子。

  无论腰间悬的是淡黄“铭”令,还是深绿“卫”令,乃至个别紫红“督”令的长老,见李佩君行来,皆驻足垂首,姿态恭谨。只是目光掠过她身后的彭羽时,难免流露好奇、探究,乃至一丝掩不住的惊异——先前山门外那一战虽短暂,动静却不小,消息早已如风般传遍宗门。

  一个外来者,破了四长老联手的四象镜阵,更得宗主亲自引路入宗。

  此人究竟何方神圣?

  彭羽对诸多目光视若无睹,只将神念悄然铺展,如无形水银泻地,感知着这座浮空巨岛之下的奥秘。地底深处,磅礴灵脉如巨龙盘踞,纵横交错,构织成一张覆盖全岛的巨网。而白塔所在,正是整张网络的核心枢纽。

  更微妙的是,白塔周遭百丈,笼罩着一层几乎与空间融为一体的无形禁制。那禁制并非单纯的防御或封锁,更像某种活着的、具有灵性的界域,与整座岛屿的灵脉同呼吸,与悬于李佩君腰间的圣令隐隐呼应。

  塔渐近。

  至塔前三十步,彭羽停下脚步。

  眼前并无门户,唯有一道如水幕般垂落的流光屏障。屏障透明,却映不出人影,只荡漾着浅金色的波纹,如夕阳下的湖面。

  李佩君抬手,素白指尖轻触光幕。

  涟漪自她指尖扩散,柔和而迅捷,眨眼间已蔓延至整片屏障。光幕无声分开一道拱形入口,内部景象朦胧不可辨,唯有精纯至极的灵气如实质般涌出,拂面清凉。

  “塔内存有宗门千年所藏之珍。”

  李佩君侧身,目光落在彭羽脸上,意味深长。

  “彭小友既是依约取物,按规矩,可入内自寻。不过——塔有五层,每层所置之物不同,小友需循自身感应而行。”

  她顿了顿,唇角弧度深了些。

  “此塔有灵,非缘者不可强求。若强求,纵是我也难以周全。”

  话音落,她不再多言,只静静立于入口旁。

  彭羽略一点头,未置一词,径直踏入光幕之中。

  眼前景象骤变。

  先是一暗,随即光华大放。

  塔内空间远比外观所见辽阔十倍不止——显然施加了极高明的须弥纳芥子神通。首层是座圆形大厅,穹顶高逾十丈,其上绘着周天星辰运转图,星光并非画上去的,而是真正的星辰精粹凝成光点,循着古老轨迹缓缓游移。

  大厅中央并无陈设,唯见数百枚灵珠悬浮半空。

  每一枚灵珠皆有拳头大小,色泽各异:赤红如熔岩,湛蓝若深海,青碧似初春新芽,纯白胜雪,玄黑如夜...光华流转间,彼此辉映,将整层空间映照得如梦似幻。灵珠内蕴藏的,是精纯到近乎实质的天地灵气,仅仅呼吸间逸散出的微末,便抵得上外界寻常福地一日苦修。

  这些灵珠若流落外界,足以让灵墟境修士打破头争夺,甚至引发宗门血战。

  彭羽只扫了一眼。

  目光平静如初,脚步未停,径直走向大厅深处那盘旋而上的玉质旋梯。

  二层。

  景象又是一变。

  此处无穹顶,抬头可见模拟出的苍茫夜空,星辰更密,月轮半掩。地面铺着整块的温玄玉,光可鉴人。玉上陈列着无数大小不一的玄玉石胚,或璞石未琢,粗粝古朴;或已初具器形,隐约透出锋锐之意。

  每一块玄玉,皆散发着古老苍茫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