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雨夜山魈:苍莽岭不可言说之遇-《民间怪谈录,灵异鬼怪!》

  去年七月,六人徒步小队踏入了苍莽岭的领地。

  领队老赵年过四十,是队伍里经验最丰富的户外人。队员有小林,刚毕业的大学生,满心是对荒野的浪漫想象;周雯,沉静干练的女医生;大刘,总挂着相机的摄影师;还有一对年轻情侣,阿哲和薇薇。他们计划用五天时间穿越苍莽岭北线,那片在地图上只标注了等高线的原始区域。

  进山前一晚,他们在最后一个村落青岩村投宿。客栈老板娘手腕上系着褪色的红绳,沉默地端上饭菜。饭后,他们向村里最年长的吴阿公问路。老人蹲在昏暗的门槛上,烟锅里的火光一明一灭。

  “过了野人沟,有条往东的岔路,”吴阿公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地图上标着‘观景台’,你们莫要往那里去。”

  “为什么?”小林追问。

  烟雾模糊了老人沟壑纵横的脸。他沉默了很久,久到薇薇以为他睡着了。“那地方,老名字叫‘魈栖地’。”他磕了磕烟锅,“雷公收魂的场子。”

  他讲起古老的传闻:苍莽岭深处,有些东西是雷暴天里枉死之人的怨气所聚。它们惧光,没有定形,能映出你心底最怕或最念想的脸。大雨夜,山石吸饱了水汽,它们就出来游荡,寻找“替身”。若找到了,那张脸就会留在石头上,而它们自己能否解脱,无人知晓。

  “山里人吓唬小孩的把戏。”回到房间,大刘一边擦拭镜头一边笑道。

  老赵没笑。他低头检查着背包上的每一处搭扣:“明日早些出发,躲开午后雷雨。”

  第三日下午两点,灾难悄然而至。

  原本晴朗的天空骤然阴沉,不是渐进,而是仿佛被一只巨手瞬间捂住了天光。浓黑的乌云从四面八方翻涌聚合,速度快得诡异。空气凝滞如胶,闷雷声不像来自天空,倒像是从地底深处、从他们脚下的山体内部沉闷地滚过。

  “不对劲!”老赵抬头,脸色变了。他迅速展开地图,手指点在一个标注上——“魈栖地”就在前方不到一公里的半山腰缓坡。前路是更陡峭的崖壁,后撤下山至少需要三小时。

  “快!到前面缓坡扎营!抢在雨前!”

  他们几乎是连滚带爬冲上那片缓坡。豆大的雨点已经开始砸落,打在树叶上噼啪作响。缓坡一侧是山体,一侧是陡峭的灌木坡,中间散落着大小不一的乱石。三顶帐篷刚刚支起,地钉尚未敲实,暴雨便如同天河决堤般倾泻而下。闪电撕裂铅灰色的天幕,雷声在群山中炸开、回荡,震得人胸腔发麻。

  世界被压缩到帐篷内头灯照射的狭小范围。狂风撕扯着帆布,发出呜咽般的怪响。雨水在山坡上汇成急流,哗哗地冲刷着岩石。

  晚上九点多,雨势稍缓,但雷声依旧在云层深处滚动。小林实在憋不住,咬咬牙拿起头灯拉开帐篷拉链。他刚探出半个身子,一道刺眼至极的闪电猛然劈亮天地。

  刹那间,山谷、树木、岩石,一切纤毫毕现。

  就在二十米外,一块突兀的黑色巨石旁,站着一个不足四尺高的矮小人影。

  影子面朝着帐篷的方向。

  闪电熄灭,黑暗重新吞噬一切。小林僵在原地,心脏狂跳。是眼花吗?他死死盯着那片黑暗。

  又一道闪电亮起——

  影子还在!而且,它似乎转动了一下“头”!

  更让小林血液冻结的是,在那不足一秒的炽白光芒中,他看见那张“脸”……在变!从一张皱纹密布、眼窝深陷的老妇面孔,倏地变成一个大张着嘴、面色惨白的孩童模样,随即又幻化成一种扭曲痛苦的男性面容……变化快得如同拙劣的幻灯片切换,却带着活物般令人作呕的质感。

  “有……有东西!”小林跌回帐篷,声音都变了调。

  老赵第一个抄起登山斧冲出来,头灯射向巨石方向。光柱切割着雨幕,那里空空如也。

  “你看花眼了吧?”阿哲声音发颤。

  话音未落,所有人都闻到了——一股甜腥中夹杂着腐土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悄然渗来,浓得化不开。

  “在后面!”周雯惊叫。

  众人猛回头。帐篷另一侧的阴影里,那个矮小身影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立在那里。数道光柱齐齐聚焦。

  倒吸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那东西的“皮肤”在光线下呈现出黯淡的、湿滑石头的质感。它没有头发,头颅显得不成比例地大。最恐怖的是它的脸——那不是一张固定的脸,而是一个不断蠕动、融合、分离的“面孔漩涡”。老妪的哀苦、孩童的茫然、男人的绝望……无数表情和五官特征以令人晕眩的速度闪现、交替、重叠。它的眼睛部位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漩涡,无论面孔如何变幻,那对漩涡始终存在,仿佛能吸走光线与灵魂。

  它微微咧开嘴,暗绿色的黏稠液体从嘴角滴落,落在石头上,立刻冒起白烟,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散开!”老赵强压恐惧,横起登山斧。山魈似乎被他的动作吸引,那张千变万化的脸“盯”住了他,然后,以一种关节反折般的怪异姿势,猛地扑了过来!

  速度快得骇人!老赵只来得及侧身挥斧格挡。斧刃与山魈枯树枝般的手臂相撞,发出砍中浸水皮革的闷响。山魈发出一声尖利刺耳的嘶叫,混杂着无数呜咽与哀嚎的回音。它吃痛猛甩头,一滩黏液飞溅而出,正落在老赵挡在身前的右手手背上。

  剧烈的灼痛瞬间传来!老赵闷哼一声,只见手背皮肤迅速变黑、起泡、破裂,溃烂的伤口里,竟渗出一缕缕极其细微的黑色气息,像有生命的线虫,在皮肉边缘缓缓扭动。

  “老赵!”周雯惊叫着想上前,却被那可怖的景象慑住脚步。

  山魈似乎被激怒了,也或许是老赵伤口散发的某种气息吸引了它。它舍弃其他人,径直扑向老赵。面容的变幻更加狂乱,时而清晰如生人,时而模糊如融蜡,那对黑色漩涡般的眼睛死死“锁”着老赵。

  混乱中,大刘抓起石头奋力砸去,阿哲挥舞登山杖乱打。山魈对这些攻击不太在意,但它明显畏光。当好几支强光头灯和手电同时聚焦照射它的头部时,它的动作会出现明显的迟滞,面孔的变幻也会凝滞一瞬,露出底下某种更加原始、扭曲的基底。

  老赵忍着手背钻心的疼痛和阵阵阴冷麻痹感,看准山魈被强光照射后僵直的那一刹那,用尽全身力气,双手抡起登山斧,自左上向右下猛劈下去!

  斧刃结结实实地砍进了山魈的肩颈。

  时间仿佛凝固了。

  山魈那张千变万化的脸,骤然定格成一张极度痛苦、张大嘴却无声呐喊的面孔——像老妪,像孩童,又像纯粹痛苦的抽象表达。然后,它的整个身体开始剧烈颤抖,像信号不良的影像般闪烁、模糊。

  没有流血。它的躯体从被砍中的地方开始,迅速化为一滩浓稠、漆黑、散发着刺鼻恶臭的粘液,如同高温下的沥青,淅淅沥沥地流淌到地面,然后仿佛有生命般,寻着岩石的缝隙,飞快地渗了下去,转眼消失无踪。

  地面只留下一大片被严重腐蚀的坑洼痕迹,边缘不规则,像一张沉默的、扭曲的嘴。那股甜腥腐朽的气味弥漫在雨后的空气中,久久不散。

  六人瘫坐在泥泞里,无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和远处渐弱的雷声。老赵看着自己手背上那片狰狞的、冒着丝丝黑气的伤口,脸色惨白如纸。

  那一夜无人能眠。只要一闭眼,就是那张变幻的脸和那对黑色的漩涡。

  天刚蒙蒙亮,众人就急切地收拾行装,只想立刻离开这个鬼地方。经过昨夜山魈消失的那片腐蚀地面时,走在前面的薇薇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手指颤抖地指向旁边的岩壁。

  那是一面天然形成的、略微内凹的灰黑色岩壁,表面原本粗糙无奇。但现在,就在那摊腐蚀痕迹的正上方,岩壁表面竟然浮现出凹凸不平的浮雕纹路。

  那不是人工雕刻的,更像是岩石自身“长”出来的,或者说,是某种东西“印”上去的。

  纹路组成了一张张模糊的、似人非人的面孔。它们层层叠叠,挤在一起。最底层的已经风化得几乎与岩石融为一体,只能勉强看出轮廓;中间层的稍微清晰些,能辨认出五官的扭曲和痛苦的表情;而最上层、最新的一张面孔……

  赫然带着昨夜那山魈的某种神韵。那张脸模糊不清,仿佛还在微微蠕动变化,但那双“眼睛”的位置,是两个浅浅的、却让人莫名感到被凝视的凹痕。整张面孔浮雕,透着一股鲜活又死寂的诡异矛盾感。

  岩壁下方,残留着几道不易察觉的、已经干涸发黑的污渍,散发出与昨夜那污水一模一样的、淡淡的甜腥味。

  “走……快走!”老赵的声音沙哑干涩。他不敢再看那面石壁,拉起背包带头向山下冲去。其他人如梦初醒,慌忙跟上,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会从石壁里钻出来。

  回到城市后,一种无言的默契笼罩了五人。他们不再联系,也绝口不提苍莽岭发生的事。仿佛只要不说,那场噩梦就真的只是梦。

  但老赵的变化是实实在在的。他手背的伤口愈合得极其缓慢,医院用了各种抗生素和清创手段,效果甚微。伤口周围的皮肤总是泛着不健康的青黑色,时而有细微的黑气隐隐渗出,尤其在阴雨天。老赵的脾气变得阴郁古怪,拒绝与人深交。雷雨天气更是他的梦魇,他会蜷缩在房间最里面的角落,用被子蒙住头,身体不住发抖。妻子曾深夜听到他在睡梦中含糊地呓语,像是哀求,又像是愤怒的质问:“……不是我……走开……脸……好多脸……”

  小林换了工作,试图用忙碌麻痹自己。大刘再也拍不出有灵气的照片,他说镜头里的世界似乎蒙上了一层灰翳。周雯对某些特定气味——比如潮湿的泥土加甜腥味——会产生剧烈的恶心反应。阿哲和薇薇经常无端争吵,又莫名其妙地和好,两人之间像是隔了一层看不见的玻璃。

  一年后的一个盛夏傍晚,天气预报中的暴雨迟迟未下,天空憋闷得让人喘不过气。小林加班到很晚,地铁停运了,他只好走一段路去坐夜班公交。

  路过一片正在拆迁的老城区时,为了抄近道,他拐进一条堆满建筑垃圾的小巷。空气闷热,远处有雷声滚动。他心中莫名烦躁不安,步伐加快。

  突然,他被脚下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踉跄几步。回头看去,是一截从废墟中伸出的、断裂的石条,像是旧时门楣或台阶的一部分。石条一端埋在碎砖里,裸露的部分被白天的雨水打湿,在远处路灯微弱的光线下,泛着湿漉漉的光。

  小林本想离开,目光却无意中扫过石条的表面。

  那上面……似乎有些纹路?

  鬼使神差地,他蹲下身,用手抹去石条表面的泥水。

  粗糙的石面上,隐约可见一张模糊的、扭曲的人脸浮雕痕迹。线条简单粗陋,像是信手乱划,但那五官的布局和那种痛苦的神态……

  与记忆深处,苍莽岭石壁上那些面孔,隐隐重合。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小林猛地缩回手,仿佛那石头烫手。他心脏狂跳,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出小巷,冲向灯火通明的大路。

  跑到公交站台,混在等车的人群中,他依然浑身发冷,不住回头张望那片漆黑的拆迁区。雨水终于开始落下,淅淅沥沥,打湿了城市。

  他忽然想起吴阿公讲故事时那木然的表情,想起老赵伤口上扭动的黑气,想起石壁上层层叠叠、仿佛永无解脱之日的面孔。

  有些山,真的不能深入。不是因为它高险,而是因为里面藏着一些不该被惊动、也无法被理解的东西。

  有些黑夜,真的不能凝视。因为你不知道,在黑暗的深处,有多少双眼睛,正在同样凝视着你,等待着某个相似的雨夜,将另一张面孔,镌刻进冰冷的世界里。

  而恐惧,一旦扎根,便如同石壁上的印记,风吹雨打,或许模糊,却永难磨灭。它会在每一次雷声隐约、空气甜腥的夜晚,悄然爬上你的脊背,提醒你——那山,那夜,那东西,或许从未真正离开。

  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于石缝间,存在于阴影里,存在于每一个失却敬畏之心的传说边缘,静静等待着下一次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