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福殿内，宝鼎香篆，瑞气缭绕。
宫廷乐师奏着雅乐，舞女们罗袖飞旋，一派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
苏云身着一品伯爵的朝服，紫绶金章，端坐于殿中一个颇为微妙的位置。说高不高，说低不低，恰好处于文武百官瞩目的交汇点。
这身爵位行头，与他那低阶的将作监丞实职形成了鲜明反差，让他成了全场最特殊的一道风景。
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或好奇，或探究，或审视，但更多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轻蔑。
尤其是以新科宰相吕夷简之子吕文才为首的一众勋贵子弟，更是肆无忌惮。他们聚在一处，交头接耳，虽然声音压得极低，但那清晰的口型，分明是“匠户伯爵”、“沐猴而冠”之类的刻薄词语。
那轻佻的嗤笑声，断断续续，却精准地飘入苏云耳中。
吕党一派的官员们，更是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足，偶尔瞥来一眼，都带着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苏云对此置若罔闻，他自顾自地端起酒杯，浅酌一口，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只是戏台上的背景杂音。
这份镇定，反而让那些等着看他局促不安的人，心里感到一阵莫名的憋闷。
很快，寿宴进入了献礼环节。
百官们按照官职品阶，依次上前。
献上的贺礼，无外乎是前朝名家的字画，或是从海外搜罗来的奇珍异宝。
什么“三尺血珊瑚”、“拳大夜明珠”，听着名头响亮，却也年年如此，新意寥寥。
高坐凤座之上的刘太后，始终保持着雍容华贵的微笑，偶尔颔首示意，却不见多少真正的喜悦。
“宣，靖安伯苏云，献礼——”
随着内侍的一声高唱，殿内所有的声音都为之一歇。
无数道视线，齐刷刷地聚焦在苏云身上。
在众人瞩目之下，苏云离席，缓步走到大殿中央。他身后，赵大山和另一名亲卫抬着三个盖着红绸的托盘。
“臣，靖安伯苏云，恭祝圣母皇太后福寿康宁，万寿无疆。”
苏云躬身行礼，随后直起身，亲手揭开了第一个托盘上的红绸。
一瞬间，殿内的灯火烛光仿佛被某种奇特的力量汇聚，在那托盘之上，爆发出璀璨夺目的光华。
那是一座约莫两尺高的微缩宫殿模型，通体晶莹剔透，楼阁、飞檐、廊柱，无一不备，巧夺天工。
在光线下，折射出七彩流光，仿佛将整座延福殿的辉煌都浓缩于其中。
“嘶——”
殿内响起一片整齐的倒吸气声。
“这是……琉璃？”
“不对！寻常琉璃浑浊不堪，哪有这般纯净通透！”
“简直是鬼斧神工！这怕不是用水晶雕的吧？”
惊叹声此起彼伏。
苏云微微一笑，揭开了第二个托盘。
上面没有珍宝，只是一本装帧古朴雅致的书册，封面上，是几个清秀的楷书——《太后养生指南》。
殿内众人一愣，随即发出一阵压抑的低笑。
这算什么贺礼？
紧接着，第三个托盘揭开。十面巴掌大小的圆镜，镜框用黄铜雕刻着龙凤呈祥的图案，镜面平滑如水，光可鉴人。
三样礼物，一奇，一俗，一巧，并排陈列。
吕党官员中，立刻有人按捺不住了。
右正言张启第一个站了出来，他抚着胡须，皮笑肉不笑地开口：“苏伯爵这贺礼，当真是别出心裁啊。”
他先是夸了一句，话锋却猛地一转，带着一股阴阳怪气的调调。
“这水晶宫殿，巧则巧矣，却终究是匠人之物，器物而已，少了些文人风骨的雅致。”
“至于这养生指南……伯爷乃国之栋梁，何时又兼修了岐黄之术？这等内容，怕不是从哪本乡野杂谈上抄录来的吧？太后凤体金贵，岂可轻信？”
“最后这镜子……”张启的笑意更浓了，
“倒是有趣，只是寿宴之上，献此等寻常梳妆之物，未免……匠气太重，不登大雅之堂啊！”
一番话下来，明褒暗贬，直接将苏云的礼物定性为“匠气”、“粗俗”、“上不得台面”。
吕文才等人抚掌大笑，看向苏云的表情，满是鄙夷。
然而，未等苏云回应，凤座之上的刘太后，却忽然发出了惊喜的轻呼。
她的视线，早已被那十面光洁的铜镜吸引。
“灵儿，快，取一面来与哀家看看。”
一直侍立在旁的赵灵儿应了一声，巧笑嫣然地取过一面龙凤镜，双手奉上。
刘太后接过镜子，只看了一眼，便再也移不开视线。
镜中，一个妇人正望着她。那妇人面容清晰，连眼角的细纹，发髻上珠钗的每一处细节，都分毫毕现，与平日里模糊不清的铜镜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这……这镜子，竟能将人照得如此清楚？”
刘太后抚摸着自己保养得宜的脸颊，脸上满是新奇与喜悦。
赵灵儿趁机上前，扶着太后的手臂，笑道：
“太后，您瞧，这镜子叫‘玻璃镜’，是苏大人发明的。它寓意福寿绵长，日月同辉，能将您的凤仪照得清清楚楚，长长久久。”
她又拿起那本《养生指南》，翻开一页，柔声念道：
“‘饮食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故能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天年’。苏大人说，这都是他翻阅了无数医家古籍，又结合了格物之理，专门为您一人编纂的。他说，送奇珍异宝，不如送康健安泰。这，才是为人臣子最大的一片孝心呢！”
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明了礼物的珍贵，又升华了其背后的孝心。
刘太后闻言，脸上的笑容愈发真切。她放下镜子，接过那本养生指南，抚摸着书页，看向苏云的眼神里，充满了赞许与温和。
“好，好一个‘实心为国为哀家办事’的孩子。”
太后凤颜大悦，一锤定音。
“赏！靖安伯苏云，心思玲珑，献礼用心，赏黄金百两，东海明珠一斛，宫绸百匹！”
丰厚的赏赐，远超之前任何一位献礼的大臣。
这一下，张启那张老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后面的讥讽之言，全都堵在了喉咙里，吐不出也咽不下，憋得他几欲吐血。
吕文才等人的笑声也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错愕与难堪。
这一记无声的耳光，打得他们脸上火辣辣的。
宴席继续，气氛却变得微妙起来。
酒过三巡，官家赵祯忽然举杯，对着苏云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苏爱卿，近前来。”
苏云起身，走到御前。
赵祯赐了他一杯御酒，待他饮下后，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问道：“朕让你筹备的皇家钱庄，章程拟得如何了？”
“回陛下，臣已拟定草案。”苏云同样低声回禀，
“初期以发行‘黄河治理建设债券’为试点，取信于民。臣立下军令状，三年之内，若此法推行顺利，钱庄为国库带来的年利，绝不少于五十万贯！”
“五十万贯！”
赵祯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颤，眼中爆发出炙热的光。
大宋一年岁入才多少？这五十万贯，足以让他做太多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情了！
就在此时，一个苍老的身影颤巍巍地走了过来，正是宰相吕夷简。
他举着酒杯，脸上挂着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
“苏伯爵，真是年轻有为，老夫佩服。这钱庄之法，老夫也略有耳闻，确实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珠转向苏云，话里有话：
“只是，钱庄关乎国本，牵一发而动全身。万望伯爷，谨慎行事，切莫因一时之功，动摇了朝廷的根基啊。”
这是警告，也是威胁。
苏云回敬一礼，笑得人畜无害，仿佛没听出其中的深意。
“多谢吕相公提点。正因事关重大，所以臣在章程里特意加了一条：钱庄日后每一笔大额款项的进出，每一期债券的发行与兑付，账目都将完全公开透明，刊印成册，随时接受御史台和天下人的查阅监督。”
“如此，方能取信于民，取信于天下。”
一句话，如同一柄软剑，精准地刺向了吕夷简的要害。
公开透明？那他们日后还如何从中上下其手，谋取私利？
吕夷简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握着酒杯的手，青筋微露。他深深地看了苏云一眼，最终只是干笑一声：“好……好一个公开透明。苏伯爵，果然是少年英才。”
……
宴至半酣，丝竹声渐歇。
赵灵儿借口更衣，悄然离席，穿过几道回廊，来到一处洒满月光的假山后。
不多时，苏云的身影也出现在了回廊的尽头。
“郡主。”苏云上前行礼。
赵灵儿脸颊微红，月光下，她的眼眸亮得惊人。
她没有理会那些繁文缛节，带着一丝紧张和豁出去的决绝，低声开口：
“方才在殿上，太后问我，是否……是否心仪于你。”
不等苏云回答，她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
“我答：‘此人虽出身不高，但胸怀天下，心系苍生。灵儿以为，夫婿人选，不在家世门第，而在其心其志。若能得配此人，实乃灵儿之幸，亦是大宋之幸。’”
苏云整个人僵在原地，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他看着眼前这个在月光下熠熠生辉的女子，看着她眼中那不掺任何杂质的信赖与情意，千言万语，最终化作郑重无比的一揖。
“郡主厚爱，臣……万死不辞。”
赵灵儿却上前一步，拉住了他的手臂，摇了摇头。
“我不要你死。”
她仰起头，认真地望着他。
“我要你答应我，无论将来风雨多大，前路多险，都不要负了这天下百姓，也……不要负我。”
苏云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手，郑重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静谧的月色下，两人无声的盟约刚刚定下，心潮澎湃之际。
不远处的假山另一侧，忽然传来两名官员刻意压低的窃窃私语。
“……放心，吕相公那边早已联络了江南十八家最大的钱庄，全都说好了。”
“嘿嘿，只要我们这边放出风声，说官府的债券不可信，再由那十八家钱庄联手抬高市面上的利钱……我看到时候，谁会去买他那劳什子的债券！”
“那姓苏的，以为筹到了钱治了河，就能在汴京城里呼风唤雨了？等他的债券一张都卖不出去，我看他还怎么跟陛下交代！”
“发售之日，便是他身败名裂之时！”
细碎的交谈声，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地传入苏云耳中。
他脸上的温情瞬间褪去，握着赵灵儿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那双刚刚还盈满感动的眼眸，此刻只剩下一片幽深的寒意。
宫廷乐师奏着雅乐，舞女们罗袖飞旋，一派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
苏云身着一品伯爵的朝服，紫绶金章，端坐于殿中一个颇为微妙的位置。说高不高，说低不低，恰好处于文武百官瞩目的交汇点。
这身爵位行头，与他那低阶的将作监丞实职形成了鲜明反差，让他成了全场最特殊的一道风景。
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或好奇，或探究，或审视，但更多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轻蔑。
尤其是以新科宰相吕夷简之子吕文才为首的一众勋贵子弟，更是肆无忌惮。他们聚在一处，交头接耳，虽然声音压得极低，但那清晰的口型，分明是“匠户伯爵”、“沐猴而冠”之类的刻薄词语。
那轻佻的嗤笑声，断断续续，却精准地飘入苏云耳中。
吕党一派的官员们，更是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足，偶尔瞥来一眼，都带着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苏云对此置若罔闻，他自顾自地端起酒杯，浅酌一口，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只是戏台上的背景杂音。
这份镇定，反而让那些等着看他局促不安的人，心里感到一阵莫名的憋闷。
很快，寿宴进入了献礼环节。
百官们按照官职品阶，依次上前。
献上的贺礼，无外乎是前朝名家的字画，或是从海外搜罗来的奇珍异宝。
什么“三尺血珊瑚”、“拳大夜明珠”，听着名头响亮，却也年年如此，新意寥寥。
高坐凤座之上的刘太后，始终保持着雍容华贵的微笑，偶尔颔首示意，却不见多少真正的喜悦。
“宣，靖安伯苏云，献礼——”
随着内侍的一声高唱，殿内所有的声音都为之一歇。
无数道视线，齐刷刷地聚焦在苏云身上。
在众人瞩目之下，苏云离席，缓步走到大殿中央。他身后，赵大山和另一名亲卫抬着三个盖着红绸的托盘。
“臣，靖安伯苏云，恭祝圣母皇太后福寿康宁，万寿无疆。”
苏云躬身行礼，随后直起身，亲手揭开了第一个托盘上的红绸。
一瞬间，殿内的灯火烛光仿佛被某种奇特的力量汇聚，在那托盘之上，爆发出璀璨夺目的光华。
那是一座约莫两尺高的微缩宫殿模型，通体晶莹剔透，楼阁、飞檐、廊柱，无一不备，巧夺天工。
在光线下，折射出七彩流光，仿佛将整座延福殿的辉煌都浓缩于其中。
“嘶——”
殿内响起一片整齐的倒吸气声。
“这是……琉璃？”
“不对！寻常琉璃浑浊不堪，哪有这般纯净通透！”
“简直是鬼斧神工！这怕不是用水晶雕的吧？”
惊叹声此起彼伏。
苏云微微一笑，揭开了第二个托盘。
上面没有珍宝，只是一本装帧古朴雅致的书册，封面上，是几个清秀的楷书——《太后养生指南》。
殿内众人一愣，随即发出一阵压抑的低笑。
这算什么贺礼？
紧接着，第三个托盘揭开。十面巴掌大小的圆镜，镜框用黄铜雕刻着龙凤呈祥的图案，镜面平滑如水，光可鉴人。
三样礼物，一奇，一俗，一巧，并排陈列。
吕党官员中，立刻有人按捺不住了。
右正言张启第一个站了出来，他抚着胡须，皮笑肉不笑地开口：“苏伯爵这贺礼，当真是别出心裁啊。”
他先是夸了一句，话锋却猛地一转，带着一股阴阳怪气的调调。
“这水晶宫殿，巧则巧矣，却终究是匠人之物，器物而已，少了些文人风骨的雅致。”
“至于这养生指南……伯爷乃国之栋梁，何时又兼修了岐黄之术？这等内容，怕不是从哪本乡野杂谈上抄录来的吧？太后凤体金贵，岂可轻信？”
“最后这镜子……”张启的笑意更浓了，
“倒是有趣，只是寿宴之上，献此等寻常梳妆之物，未免……匠气太重，不登大雅之堂啊！”
一番话下来，明褒暗贬，直接将苏云的礼物定性为“匠气”、“粗俗”、“上不得台面”。
吕文才等人抚掌大笑，看向苏云的表情，满是鄙夷。
然而，未等苏云回应，凤座之上的刘太后，却忽然发出了惊喜的轻呼。
她的视线，早已被那十面光洁的铜镜吸引。
“灵儿，快，取一面来与哀家看看。”
一直侍立在旁的赵灵儿应了一声，巧笑嫣然地取过一面龙凤镜，双手奉上。
刘太后接过镜子，只看了一眼，便再也移不开视线。
镜中，一个妇人正望着她。那妇人面容清晰，连眼角的细纹，发髻上珠钗的每一处细节，都分毫毕现，与平日里模糊不清的铜镜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这……这镜子，竟能将人照得如此清楚？”
刘太后抚摸着自己保养得宜的脸颊，脸上满是新奇与喜悦。
赵灵儿趁机上前，扶着太后的手臂，笑道：
“太后，您瞧，这镜子叫‘玻璃镜’，是苏大人发明的。它寓意福寿绵长，日月同辉，能将您的凤仪照得清清楚楚，长长久久。”
她又拿起那本《养生指南》，翻开一页，柔声念道：
“‘饮食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故能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天年’。苏大人说，这都是他翻阅了无数医家古籍，又结合了格物之理，专门为您一人编纂的。他说，送奇珍异宝，不如送康健安泰。这，才是为人臣子最大的一片孝心呢！”
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明了礼物的珍贵，又升华了其背后的孝心。
刘太后闻言，脸上的笑容愈发真切。她放下镜子，接过那本养生指南，抚摸着书页，看向苏云的眼神里，充满了赞许与温和。
“好，好一个‘实心为国为哀家办事’的孩子。”
太后凤颜大悦，一锤定音。
“赏！靖安伯苏云，心思玲珑，献礼用心，赏黄金百两，东海明珠一斛，宫绸百匹！”
丰厚的赏赐，远超之前任何一位献礼的大臣。
这一下，张启那张老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后面的讥讽之言，全都堵在了喉咙里，吐不出也咽不下，憋得他几欲吐血。
吕文才等人的笑声也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错愕与难堪。
这一记无声的耳光，打得他们脸上火辣辣的。
宴席继续，气氛却变得微妙起来。
酒过三巡，官家赵祯忽然举杯，对着苏云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苏爱卿，近前来。”
苏云起身，走到御前。
赵祯赐了他一杯御酒，待他饮下后，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问道：“朕让你筹备的皇家钱庄，章程拟得如何了？”
“回陛下，臣已拟定草案。”苏云同样低声回禀，
“初期以发行‘黄河治理建设债券’为试点，取信于民。臣立下军令状，三年之内，若此法推行顺利，钱庄为国库带来的年利，绝不少于五十万贯！”
“五十万贯！”
赵祯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颤，眼中爆发出炙热的光。
大宋一年岁入才多少？这五十万贯，足以让他做太多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情了！
就在此时，一个苍老的身影颤巍巍地走了过来，正是宰相吕夷简。
他举着酒杯，脸上挂着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
“苏伯爵，真是年轻有为，老夫佩服。这钱庄之法，老夫也略有耳闻，确实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珠转向苏云，话里有话：
“只是，钱庄关乎国本，牵一发而动全身。万望伯爷，谨慎行事，切莫因一时之功，动摇了朝廷的根基啊。”
这是警告，也是威胁。
苏云回敬一礼，笑得人畜无害，仿佛没听出其中的深意。
“多谢吕相公提点。正因事关重大，所以臣在章程里特意加了一条：钱庄日后每一笔大额款项的进出，每一期债券的发行与兑付，账目都将完全公开透明，刊印成册，随时接受御史台和天下人的查阅监督。”
“如此，方能取信于民，取信于天下。”
一句话，如同一柄软剑，精准地刺向了吕夷简的要害。
公开透明？那他们日后还如何从中上下其手，谋取私利？
吕夷简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握着酒杯的手，青筋微露。他深深地看了苏云一眼，最终只是干笑一声：“好……好一个公开透明。苏伯爵，果然是少年英才。”
……
宴至半酣，丝竹声渐歇。
赵灵儿借口更衣，悄然离席，穿过几道回廊，来到一处洒满月光的假山后。
不多时，苏云的身影也出现在了回廊的尽头。
“郡主。”苏云上前行礼。
赵灵儿脸颊微红，月光下，她的眼眸亮得惊人。
她没有理会那些繁文缛节，带着一丝紧张和豁出去的决绝，低声开口：
“方才在殿上，太后问我，是否……是否心仪于你。”
不等苏云回答，她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
“我答：‘此人虽出身不高，但胸怀天下，心系苍生。灵儿以为，夫婿人选，不在家世门第，而在其心其志。若能得配此人，实乃灵儿之幸，亦是大宋之幸。’”
苏云整个人僵在原地，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他看着眼前这个在月光下熠熠生辉的女子，看着她眼中那不掺任何杂质的信赖与情意，千言万语，最终化作郑重无比的一揖。
“郡主厚爱，臣……万死不辞。”
赵灵儿却上前一步，拉住了他的手臂，摇了摇头。
“我不要你死。”
她仰起头，认真地望着他。
“我要你答应我，无论将来风雨多大，前路多险，都不要负了这天下百姓，也……不要负我。”
苏云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手，郑重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静谧的月色下，两人无声的盟约刚刚定下，心潮澎湃之际。
不远处的假山另一侧，忽然传来两名官员刻意压低的窃窃私语。
“……放心，吕相公那边早已联络了江南十八家最大的钱庄，全都说好了。”
“嘿嘿，只要我们这边放出风声，说官府的债券不可信，再由那十八家钱庄联手抬高市面上的利钱……我看到时候，谁会去买他那劳什子的债券！”
“那姓苏的，以为筹到了钱治了河，就能在汴京城里呼风唤雨了？等他的债券一张都卖不出去，我看他还怎么跟陛下交代！”
“发售之日，便是他身败名裂之时！”
细碎的交谈声，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地传入苏云耳中。
他脸上的温情瞬间褪去，握着赵灵儿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那双刚刚还盈满感动的眼眸，此刻只剩下一片幽深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