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晨光如旧,以隔山海-《神鬼巡阴使》

  清晨的阳光,带着一种不管昨夜发生过什么、都准时到来的执拗,透过陈浩家客厅那扇宽大的落地窗,毫无保留地洒了进来。

  光线明亮、干净,甚至有些刺眼,将昨晚残留的咖啡渍、茶几上捏瘪的啤酒罐、以及地板那几个模糊的鞋印,都照得清清楚楚,纤毫毕现。

  陈浩比平时醒得早。

  或者说,他几乎没怎么睡。

  脑子里反复回放着赵强惊恐的描述,那些关于鬼影、灰雾、发光拳头的画面,以及自己那番冷静到近乎冷酷的远离论调。

  他靠在主卧的门框上,看着客房紧闭的房门,里面静悄悄的,赵强大概还没醒,或者醒了也不愿出来。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小区花园里晨练的老人、遛狗的中年人,以及行色匆匆、赶着去上班的年轻白领。

  一切如常。

  车流声、鸟叫声、远处早餐摊的吆喝声……

  构成一幅最寻常不过的都市清晨画卷。

  仿佛昨晚那条吞噬光线的窄巷,那些凄厉的尖啸,还有王虎决绝的背影,都只是一场荒诞离奇的集体噩梦。

  但地板上赵强的鞋印,和垃圾桶里那个被暴力捏扁的啤酒罐,又在提醒他,那不是梦。

  陈浩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有咖啡残留的微苦,和阳光晒在木质家具上的温暖味道。

  他转身,走向厨房,像往常每一个工作日早晨一样,开始准备简单的早餐。

  煎蛋,烤面包,热牛奶。

  动作熟练,节奏平稳,仿佛要用这种机械的重复,来锚定自己有些飘忽的心神。

  “咔哒。”

  客房的门轻轻打开了。

  赵强揉着有些浮肿的眼睛,顶着一头乱发走了出来。

  他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皱巴巴的,带着酒气和淡淡的汗味。

  他看起来有些蔫,那双总是充满活力的眼睛此刻没什么神采,眼下是明显的青黑。

  “醒了?洗脸刷牙,吃早饭。”

  陈浩没回头,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嗯。”

  赵强低低应了一声,拖着脚步去了卫生间。

  水声哗哗响起,过了好一会儿才停。

  两人面对面坐在餐桌旁,默默地吃着早餐。

  阳光正好落在餐桌上,将盘子里的煎蛋照得金黄。

  谁都没提昨晚的事,仿佛那是一个心照不宣的禁忌。

  只有刀叉偶尔碰撞盘子的清脆声响,和两人明显不如往常顺畅的咀嚼吞咽声,暴露着平静下的暗流。

  “我一会去健身房。”

  赵强把最后一块面包塞进嘴里,含糊地说,眼睛盯着空盘子。

  “嗯,我直接去公司。”

  陈浩喝掉杯子里最后一口牛奶,擦了擦嘴。

  “晚上……还过来吗?”

  赵强动作顿了一下,摇摇头。

  “不了,回我自己那儿。

  攒了一堆脏衣服,该洗了。”

  “行。”

  陈浩点点头,没再多说。

  吃完早饭,两人一起下楼。

  电梯里狭小的空间,沉默被放大,只有电梯运行的轻微嗡鸣。

  数字一层层跳动,像倒计时。

  “那个……”

  在一楼大厅,即将分开时,赵强忽然停下脚步,挠了挠头,看着陈浩,眼神有些犹豫。

  “陈哥,昨晚……谢了。”

  陈浩知道他不光是谢收留,更是谢那番话,那份在他崩溃边缘递过来的、名为现实的浮木。

  “说这些。”

  陈浩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

  “走了,晚上……少喝点。”

  “知道了。”

  赵强扯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转身,朝着小区门口走去,背影在晨光里显得有些紧绷。

  陈浩也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的公交站。

  他混入等车的人群,看着公交车缓缓驶来,刷卡,上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窗外,城市的早晨繁忙而有序。

  他打开手机,处理昨晚积压的工作邮件,手指在屏幕上快速点击,表情专注,仿佛昨晚的一切都已被高效地打包、封存、扔进了记忆的某个不起眼的角落。

  赵强没有直接去健身房。

  他先回了自己租住的公寓。

  一室一厅的小窝,有些凌乱,哑铃、蛋白粉桶、运动护具散落各处。

  他打开门,站在门口愣了几秒,然后猛地冲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用冰凉的水狠狠搓了几把脸。

  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张带着疲惫、惊魂未定和深深困惑的脸。

  他试着像往常一样,对着镜子做了个展示肱二头肌的姿势,肌肉线条依旧分明,充满力量。

  可昨晚,就是这身自以为傲的力气,在那片灰雾和鬼影面前,脆弱得像个笑话。

  他甚至连一块砖头都扔不准。

  “操!”

  赵强低骂一声,一拳砸在洗手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不是愤怒,是一种无处发泄的憋闷和无力。

  他换了身干净的运动服,背上健身包,出了门。

  去健身房的路上,他刻意绕开了昨晚出事的那片老街区,选择了一条更远但更繁华的路线。

  阳光很好,街上人来人往,充满生气。

  他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路过的美女、新开的店铺,或者思考今天给会员安排什么训练计划上。

  但不行。

  那个白裙女人惊恐扭曲的脸,会突然闪过。

  王虎拳头亮起的诡异银光,会刺痛他的眼睛。

  灰衣人弹指间鬼影灰飞烟灭的画面,会让他后颈发凉。

  还有陈浩那句远离,像一根冰冷的针,时不时扎他一下。

  到了健身房,熟悉的器械,熟悉的汗味,震耳的音乐,同事们热情的招呼。

  “强哥,来啦!”

  “昨晚又潇洒去了?脸色不太好啊!”

  赵强勉强挤出笑容应付着,换上教练服,开始给预约的会员上课。

  指导动作,纠正姿势,喊着加油鼓劲的口号。

  肌肉在发力,汗水在流淌,一切看起来和往常无数个工作日一样。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心不在焉。

  当一个会员抱怨深蹲重量上不去时,他脑子里闪过的却是王虎那灌注了莫名力量、能打散鬼影的一拳。

  当他在镜子里检查会员的背部发力时,会恍惚觉得镜子里的人影似乎扭曲了一下。

  当健身房的灯光偶尔因为电压不稳微微闪烁时,他会心头一跳,下意识地看向角落的阴影。

  他变得有些敏感,有些疑神疑鬼。

  熟悉的健身环境,似乎也蒙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细微的异样感。

  中午休息,他独自坐在休息区,啃着外卖的鸡胸肉沙拉,味同嚼蜡。

  他拿出手机,手指悬在通讯录王虎的名字上,很久。

  想问问他怎么样了,想问问昨晚后来怎么样了,想问问那个灰衣人是谁,想问问他……

  到底走上了一条什么样的路。

  可最终,他还是锁上了屏幕,把手机扔到一边,用力揉了揉脸。

  陈浩说得对。

  问清楚了又能怎样?

  除了让自己更害怕,让虎子更为难,还能有什么结果?

  陈浩的白天同样不平静。

  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对着三块显示器,处理着仿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数据、报表、方案。

  会议一个接一个,电话响个不停。

  他语速很快,逻辑清晰,决策果断,依旧是那个让下属信赖、让上司欣赏的“陈总”。

  但只有他自己清楚,效率有多低。

  一份简单的市场分析报告,他看了三遍才抓住重点。

  会议上对方提出的一个合作条款,他需要对方重复两遍才能理解。

  脑子里总有一些杂乱的碎片冒出来。

  赵强描述中王虎青黑的手臂,灰衣人淡漠的破字,还有自己说出远离时,赵强那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

  午餐是和客户在高级餐厅吃的。

  他得体地应酬,巧妙地周旋,脸上是无可挑剔的职业微笑。

  可当服务生端上一盘摆盘精美的、点缀着可食用花瓣的沙拉时,他莫名想到了昨晚那杯被赵强糟蹋的、凉透的苦咖啡。

  下午,他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车水马龙的城市。

  阳光正好,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光。

  这座城市看起来如此坚实、繁华、充满机遇。

  可他知道,在这光鲜的表象之下,有一些暗流,有一些他从未知晓、也无力触碰的规则和危险,在悄然运行。

  而他两个最好的兄弟,已经身在其中。

  一种深深的疏离感和无力感,包裹着他。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有些东西,比如兄弟情义,在绝对的力量和未知的恐怖面前,能做的事情,竟然如此有限。

  所谓的支持,竟然只能是不添乱和提供一张床。

  傍晚,下班时间。

  陈浩没有加班,准时离开了公司。

  他没有立刻回家,而是沿着江边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

  江风带着水汽,吹在脸上很凉。

  他看着对岸渐次亮起的璀璨灯火,那些灯火之下,是否也隐藏着类似昨晚的窄巷?

  王虎和邹临渊,此刻又在哪里?

  在做什么?

  面对怎样的危险?

  他不知道。

  他也不可能知道。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赵强发来的微信,只有一张图片。

  —碗热气腾腾的、加了双份牛肉的拉面。

  没有文字。

  陈浩看着图片,嘴角微微动了一下,回了一个大拇指。

  他知道,赵强也在用他的方式,尝试回归正常,尝试消化,尝试接受。

  那碗拉面,是烟火气,是日常,是他们还能共享、还能理解的平淡生活。

  天色完全黑透时,陈浩回到了自己那个整洁、空旷、充斥着精英单身汉气息的公寓。

  他没有开大灯,只开了沙发旁一盏落地灯。

  暖黄的光晕照亮一小片区域,其余地方沉在昏暗里。

  他脱下西装外套,松开领带,给自己倒了小半杯威士忌,加了两块冰。

  然后走到昨晚站过的那个窗边,看着外面。

  城市的夜景依旧璀璨,霓虹闪烁,车灯如流。

  和他昨晚看到的,似乎没什么不同。

  但陈浩知道,不一样了。

  在他眼里,这片熟悉的夜景,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极淡的、冰冷的滤镜。

  那些灯火阑珊处,可能潜藏着阴影。

  那些寻常的巷陌,可能连接着异度。

  而他和赵强,就像两个突然知晓了世界背面秘密的孩童,被强行推出了懵懂的安全区,站在了已知与未知的交界线上。

  他们还能回去吗?

  回到那个只相信拳头、只烦恼业绩、只畅想未来娶妻生子的正常世界?

  陈浩仰头,将杯中冰凉的液体一饮而尽。

  酒精的灼热从喉咙蔓延到胃里,却驱不散心头那股深沉的寒意和苦涩。

  他知道,回不去了。

  不是世界变了,是他们看世界的眼睛,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