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夜路狂飙,天人交战-《神鬼巡阴使》

  “砰。”

  崭新的黑色路虎揽胜车门关闭的闷响,在寂静的古玩街格外清晰。

  车内还残留着新车的皮革和香氛味道,与车外王虎身上带来的血腥、泥土和汗水气息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紧绷的氛围。

  邹临渊拉开副驾驶车门,很自然地坐了进去,然后“咔哒”一声系上了安全带。

  邹临渊靠进宽大舒适的真皮座椅里,调整了一下姿势,目光平视前方被车灯照亮的青石板路,侧脸在仪表盘微光的映衬下,线条冷硬。

  王虎还站在驾驶座门外,手里攥着邹临渊扔给他的车钥匙,有点发愣。

  他看看这辆在昏暗光线下依旧流光溢彩、散发着金钱和力量感的钢铁巨兽,又透过车窗看看里面那个气息沉静、仿佛只是要出门兜个风的邹临渊,脑子一时间没转过弯。

  “愣着干什么?”

  邹临渊没回头,声音透过降下的车窗传出来,平淡无波。

  “上车。”

  “啊?哦,哦!”

  王虎如梦初醒,连忙拉开车门,有些笨拙地坐进驾驶座。

  座椅柔软宽大,将他伤痕累累的身体包裹住,带来一丝陌生的舒适感,但更多的是格格不入的拘谨。

  他手忙脚乱地调整座椅和后视镜。

  这车太高,他开惯了矮趴的摩托车和皮卡车,视线不太习惯。

  手指碰到那些精致的按钮和光滑的桃木饰板,都有些小心翼翼,生怕自己手上的血污和泥土弄脏了这昂贵的物件。

  好不容易坐定,他深吸一口气,拧动钥匙。

  引擎发出一声低沉有力的启动声,车身微微震颤,澎湃的动力感透过方向盘隐约传来。

  王虎握紧方向盘,手心有些出汗。

  “渊哥。”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还有些哑。

  “咱们……往青田村开?”

  “不然呢?”

  邹临渊依旧看着前方,语气没什么起伏。

  “去菜市场?”

  “不,不是……”

  王虎被噎了一下,顿了顿,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关键问题,带着点迟疑和不确定,小声问。

  “那……渊哥,这车……谁开啊?”

  问完他就想抽自己。

  这不多此一举吗?

  钥匙在自己手里,自己坐在驾驶座,难不成还让渊哥开?

  可……这可是百多万的新车啊!

  自己这一身伤,满手泥,脑子还乱哄哄的,万一……

  邹临渊终于侧过头,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很平淡,甚至有点看白痴的意味,在昏暗的车内光线下,王虎似乎看到邹临渊那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眉梢。

  “废话。”

  邹临渊吐出两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嫌弃。

  “当然是你开。”

  邹临渊顿了顿,在王虎有些懵懂的眼神中,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语气里带着点难以形容的、近乎戏谑的理所当然。

  “难道还让我开,你在旁边跟个大爷似的坐着?”

  “我好歹是去给你家平事儿的高人,懂不懂规矩?”

  王虎:“……”

  他张了张嘴,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这话听起来……好像没毛病,但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尤其是配上渊哥那张没什么表情、却隐约透着一股“我就该享受这待遇”的侧脸。

  心里那根绷到极致的弦,被这突如其来、画风清奇的对话莫名地戳了一下。

  虽然没松,但那股濒临崩溃的绝望和沉重,似乎被撬开了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渗进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荒诞感。

  “哦……好,好,我开,我开。”

  王虎讷讷地应着,手脚却因为这句带着调侃的话,莫名地稳了一些。

  他挂上d档,松开电子手刹,路虎庞大的车身缓缓驶离“阴阳殿”门口,汇入凌晨空旷无人的街道。

  车子性能极好,安静平稳。

  王虎起初开得有些小心翼翼,但很快,救弟弟的急切压倒了对陌生豪车的敬畏,他脚底油门不自觉地加深。

  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车速迅速提升。

  窗外,沉睡的城市景象化作模糊倒退的光带。

  车内很安静,只有空调出风口的细微声响和轮胎碾压路面的沙沙声。

  而这安静,恰恰成了王虎内心风暴肆虐的最佳舞台。

  握紧方向盘的双手,伤口在皮革的包裹下隐隐作痛。

  这痛感清晰,却压不住脑海里翻江倒海的画面。

  弟弟小明蜡黄的脸,微弱如游丝的呼吸,枕头边那刺目的红信封……

  “大哥,你回来啦!给我带糖没?”

  小时候的小明,总爱跟在他屁股后面,鼻涕邋遢,笑得没心没肺。

  父亲王铁柱佝偻绝望的背影,母亲那双哭干泪水的、空洞的眼睛……

  “混小子!又带弟弟去河里!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父亲举着笤帚追打,嗓门洪亮,中气十足。

  母亲总在一边劝:“他爹,算了算了,孩子还小……”

  张神婆吐血败走时灰败的脸,黄师傅那充满恐惧怨毒的三角眼。

  “我们……被扣下了……一起上路……”

  高人们狼狈不堪的模样,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然后,画面猛地切换。

  血。

  满地黏稠暗红的血。

  残破的肢体,飞舞的刀刃。

  纵横剑黝黑冰冷的剑身,滴落的血珠。

  邹临渊站在尸山血海中,浴血提剑,眼神平静得可怕,像收割生命的死神。

  王虎的心脏猛地一缩,握着方向盘的手瞬间渗出更多冷汗,指尖冰凉。

  他几乎要喘不过气,下意识地,用眼角的余光,极其快速、隐蔽地,瞥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人。

  邹临渊闭着眼,头微微后仰,靠在头枕上。

  车窗外急速流动的光影在邹临渊脸上明明灭灭,勾勒出挺拔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线。

  邹临渊呼吸平稳,仿佛真的睡着了。

  但王虎知道,渊哥不可能睡着。

  邹临渊只是……闭目养神。

  或者说,懒得看窗外,懒得说话,懒得……理会自己此刻惊涛骇浪的内心。

  可就是这样闭着眼的渊哥,也让他感到一股无形的、沉甸甸的压力。

  这压力不同于面对黄大仙时那种阴冷诡谲的恐惧,而是一种更加厚重、更加真实、源自力量与生命层次差距的……

  敬畏,或者说,惧怕。

  他怕邹临渊。

  哪怕渊哥是来救自己弟弟的,哪怕渊哥刚才说了那些“兄弟”的话。

  王虎无法欺骗自己。

  城西老罐头厂那地狱般的景象,已经深深烙进了他的灵魂,成了挥之不去的梦魇。

  他看到邹临渊,就无法控制地想起那一片血红,想起那种对生命极度漠视的冰冷。

  可另一边,是弟弟越来越微弱的气息,是父母绝望的眼神,是那索命的“七日之期”!

  天人交战!

  两个小人在他脑子里疯狂嘶吼、撕扯!

  一个声音歇斯底里,王虎!你清醒点!

  你看看你旁边坐的是谁?!是邹临渊!

  是那个杀人不眨眼、满手血腥的邹临渊!

  他走的根本不是人走的路!

  那是修罗道!是魔道!

  你把这样的东西带回家,带去对付黄大仙?

  是,黄大仙是邪祟,可邹临渊又是什么善类?

  万一……万一邹临渊打不过黄大仙呢?

  万一邹临渊打得过,之后呢?

  邹临渊会不会迁怒我们家?

  会不会觉得我们知道了太多?

  会不会像处理那些血衣楼杀手一样……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开始微微发抖。

  他甚至有种冲动,想踩下刹车,掉头回去!

  离这个危险源越远越好!让父母带着小明逃!

  逃得远远的!

  什么黄大仙,什么渊哥,都他妈见鬼去吧!

  他们只想当普通人!过安生日子!

  另一个声音却哭喊着,带着更深的绝望和自责!

  逃?往哪逃?!

  王虎!你他妈还是不是人?!

  那是你亲弟弟!是你爹妈!

  张神婆和黄师傅都说了,他们被扣下了,逃不掉!

  明晚子时,全家都得死!

  除了渊哥,还有谁能救?!

  是,渊哥是变了,是可怕,可渊哥说了,认你这个兄弟!

  他肯来!他就在你旁边!

  你还在犹豫什么?!怀疑什么?!

  难道你要因为自己的害怕,就眼睁睁看着小明死?

  看着爸妈被那黄皮子祸害?!

  王虎!你他妈就是个懦夫!废物!

  “我不是废物……我不是……”

  王虎无意识地喃喃出声,声音嘶哑低微,立刻被引擎声淹没。

  他猛地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些混乱恐怖的念头。

  目光死死盯着前方被车灯撕裂的黑暗道路。

  车子已经驶出城区,上了通往青田村的省道。

  路况变差,偶尔有坑洼,庞大的路虎车身微微颠簸,王虎身上的伤口随着颠簸传来阵阵刺痛,反而让他更加清醒,也更加绝望。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仪表盘上荧光数字跳动,03:47。

  距离明晚子时,23:00,还有不到二十个小时。

  每一分钟,小明都可能咽气。

  每一分钟,那黄大仙的妖法都可能更深地侵蚀他的魂魄。

  每一分钟,父母都在承受着炼狱般的煎熬。

  而自己,却在怀疑唯一可能救他们的人……

  王虎的胃里一阵翻滚,恶心想吐。

  不是因为颠簸,而是因为极致的心理压力和自我憎恶。

  他又忍不住瞥向邹临渊。

  邹临渊依然闭着眼,姿势都没变一下。

  昏暗中,邹临渊的侧脸轮廓显得格外冷硬疏离。

  王虎忽然注意到,渊哥放在腿上的右手,手指似乎无意识地、极轻地动了一下,像是在虚握着什么东西,又像是在模拟某种结印的动作。

  很细微,一闪而逝。

  邹临渊在……准备?

  还是在感应什么?

  这个发现让王虎乱糟糟的心稍微定了定。

  至少,渊哥不是在真的睡觉,邹临渊也在为接下来的事情做准备。

  不管邹临渊是什么人,至少此刻,邹临渊的目标和自己是一致的,对付黄大仙。

  可是……对付完之后呢?

  这个念头又阴魂不散地冒出来。

  车子驶入一段盘山公路。

  一侧是黑黢黢的山体,另一侧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只有简陋的护栏。

  夜风更急,吹得车身微微晃动。

  王虎集中精神,小心操控着方向盘。

  在这生死边缘行驶的实感,加剧了他内心的飘摇不定。

  他觉得自己就像这辆行驶在悬崖边的路虎,脚下是通往拯救弟弟的、唯一可能的路,而旁边,就是名为“邹临渊”的、深不见底的恐怖深渊。

  他不知道这条路最终通向哪里,是绝处逢生,还是……坠入更可怕的万劫不复?

  冷汗,再次浸湿了他后背刚刚换上的干净衣服,黏腻地贴在伤口上,带来刺痛和更深的寒意。

  他死死咬住后槽牙,口腔里弥漫开铁锈般的血腥味。

  眼睛瞪得发酸,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灯光尽头不断被吞噬又不断出现的黑暗。

  开。

  只能继续开。

  没有回头路。

  弟弟,爸妈,还在等着。

  无论旁边坐的是救世主,还是……更可怕的魔神。

  他都得把这尊“神”,请回家。

  这条路,是他跪着求来的。

  就算尽头是地狱,他也得睁着眼,走完。

  车内,依旧死寂。

  只有引擎的咆哮,轮胎的嘶鸣,和王虎胸腔里那颗在恐惧、绝望、希冀、自责中疯狂擂动、几乎要炸裂的心脏,在无声地嘶吼。

  副驾驶上,邹临渊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