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灵魂、视力与神谕,各自的抉择-《希腊神话:文明女神》

  青灰色花岗岩壁如刀削斧劈,褶皱里凝着亿万年风雨的刻痕。

  深谷中,溪水撞着卵石,淌成一道银色链条,碎玉般的声音撞开两壁苔衣与蕨类的腥润。

  云影漫过崖顶时,光斑在潮湿的岩纹间跳着碎步,风裹挟着松针与腐叶的气息穿峡而过,把原始的寂静揉出一丝活泛的颤音。

  伊阿珀托斯谨慎而小心地行走在叹息峡谷中,他只有一个念头:赶紧离开。

  可这时,他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心脏骤然一紧,右手不由自主地捂住胸口。

  一股突如其来的哀伤情绪,如同深海暗流,在他心底无声地涌动。

  他感到困惑,这股悲恸并不属于他。

  “这是……”伊阿珀托斯忍不住地喃喃低语。

  但紧接着,他好似有些明悟,猛地转过身,抬起头,狭长的眼眸穿透峡谷的迷雾,目不转睛地看向远方那座永不凋零的俄特律斯山。

  十二根提坦神柱,屹立于山巅。

  而其中,象征着【生长】的克利俄斯之柱,此刻竟已空无一物,只留下一个巨大的、虚无的缺口。

  这足以说明,他的根源已被彻底吞噬。

  这正是他曾经在命运的碎片中,惊鸿一瞥到的可怖景象。

  伊阿珀托斯狭长的双眸中,罕见地露出一抹哀伤,这悲恸不属于他,却又与他的命运紧密相连。

  他心底涌起一股压抑已久的痛苦,那是为无法改变的宿命而痛苦,也为自己曾经的怯懦与无能为力而深深自责。

  然后他的手,不由自主地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仿佛要将心底的火焰掐灭。

  “这就是……我所逃避的宿命!”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自嘲的沙哑。

  他终究还是什么也做不到,甚至连自己的兄弟都无法保护。

  当初在父亲的阴影下,他选择了妥协和沉默,以为退让能换来平安,却眼睁睁看着一切走向毁灭。

  那怯懦的烙印,从未真正从他灵魂中抹去。

  话还未说完,他那敏锐的神性便捕捉到周围空气中细微的变化。

  他立即掩去眼中的情绪,警惕地看向四周,厉声喝道:“出来!”

  随着他的声音响起,峡谷忽然吹起一阵微风,随后,树与树之间响起“哗哗”的巨大声响,如同潮水涌来。

  紧接着,峡谷深处出现了一道光明的具象化震颤。

  那震颤并非声响,而是无数宝石折射出的神性回响,仿佛整个空间都在为她的到来而低语:“伊阿珀托斯,你应该知道,只有放弃,你才不会与克利俄斯一样!”

  听到这熟悉而又决绝的声音,伊阿珀托斯的心中涌出一丝犹豫。

  他闭了闭眼,那如同灰烬般的心绪在内心挣扎。

  但再次睁开双眼时,那丝犹豫已被彻底湮灭。

  他眼中露出坚定又勇往直前的光芒,看向峡谷的一个角落,唇角勾起一丝自嘲的弧度。

  伊阿珀托斯用那灵魂的震颤与逻辑的回响来回应:“忒亚……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我再也不想变回以前在父亲手中懦弱无能的自己了!不想……因为恐惧而放弃我用灵魂守护的爱!

  我受够了胆小怕事,受够了退缩不前!

  我是十二提坦,象征灵魂与辩论的化身——伊阿珀托斯!我是勇敢的神!”

  伊阿珀托斯越说,声音越大,灵魂的共鸣震得峡谷岩壁都微微颤动。

  他的声音响彻整个峡谷,也让忒亚久久沉默不语,仿佛也被这久违的勇气所震撼,思绪回到了当年。

  伊阿珀托斯不再给对手任何犹豫的机会。

  他体内神力如火山般爆发,面不改色地冷笑:“忒亚,真理不容辩驳,只在碰撞中显形。你我之间,无需言语,让神力替我们辩论!”

  “好!伊阿珀托斯,如你所愿。”忒亚终于回过神来,轻笑一声。

  话音刚落,她无声无息地从伊阿珀托斯的瞳孔中显现,慢慢地在他无形无体的视线中开始凝聚。

  随后,【视力】与【宝石】的具象化,忒亚,便显现在峡谷一侧的岩壁之上,周身流转着璀璨的光华。

  也许是为了迎合这场即将到来的神战,叹息峡谷的风竟然裹着铁锈味的碎屑,擦过伊阿珀托斯眉心的幽蓝魂印。

  这股风,不再是温柔的穿峡而过,而是带着远古战场的腥味,瞬间唤醒了他血脉中隐藏的战斗本能。

  而后,伊阿珀托斯足踏悬空的黑岩,暗纹银线的玄色长袍被神力掀起千重浪,如同翻涌的怒海。

  他的指尖悬停着半透明的辩魂尺——那是用万千亡魂的执念淬炼而成的神器。

  尺身流转着暗紫色的雷光,每一道纹路都刻着颠扑不破的真理悖论。

  “你的真实之眼,不过是被星尘蒙蔽的滤镜。”

  他开口时,声线如同九幽寒潭,冰冷刺骨,“而我,将用最纯粹的灵魂之力,撕开你所有的自欺欺人。”

  话音未落,辩魂尺骤然震颤!

  尺端迸射出一道漆黑的光束,所过之处,空间如被揉皱的羊皮纸般扭曲,岩壁上浮现出无数半透明的虚影。

  那是被伊阿珀托斯强行剥离的灵魂残片,有的是临终的不甘,有的是被背叛的绝望。

  它们尖叫着汇聚成实质,凝成千万柄幽蓝的魂刃,如暴雨般刺向峡谷另一侧的忒亚。

  “愚者的狂欢。”

  忒亚的月白银纱裙在风中轻响,她抬腕轻点,额间的真视棱(视力神徽)骤然亮起,十二道鎏金光纹自棱中迸发,瞬间在身前织就一道真实之幕。

  那幕布并非实体,却比最坚固的星铁更难穿透——所有攻来的魂刃触幕即碎,它们的尖叫声被瞬间“消音”。

  连带着那些承载的负面情绪都被映照成扭曲的光斑,如朝露般消散。

  “雕虫小技!若仅仅如此,你无法打败我!”伊阿珀托斯冷笑,唇畔溢出暗紫色的雾气。

  那是言灵诅咒具象化的产物。

  雾气中浮现金色的符文,每一笔都在虚空刻下矛盾的真理:“你以为能看穿一切?可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的真实!”

  他举起辩魂尺,尺端雷光流转,如同一道裂开的深渊。

  “吾为灵魂的化身,真理的颠覆者。

  世间万物皆是谎言,唯有灵魂的呐喊,

  才是永恒的真实!

  此即吾之辩驳——【辩魂尺·颠覆之罪】(Ruler of debate: Sin of Subversion)!”

  当他发出最后的嘶吼时,辩魂尺不再是神器,而是化作了一道在现实与虚无之间跳动的裂缝,迸发出刺目的暗紫色雷光。

  每一道雷光都并非物理的电击,而是用世间所有被遗忘的、被扭曲的真理所构成的无声呐喊。

  以他为中心,整个峡谷的空间被压缩成了一张扭曲的灰色画布,上面浮现出无数半透明的灵魂虚影,没有五官,只有张大的、无声嘶吼的嘴。

  符文骤然炸裂,化作千万道锁链状的逻辑枷锁,每一根锁链都缠绕着细密的魂丝,它们在空中发出低沉的“嘶嘶”声,如同灵魂的辩驳,专攻神格的弱点。

  忒亚瞳孔微缩,面色微变。

  她二话不说,足尖轻点虚空。

  月白银纱裙上的宝石突然流转起银河般的光辉——那是她以本命神力唤醒的星核宝石阵!

  她掌心凝聚出三棱神镜,对着伊阿珀托斯,神情肃穆而坚定。

  “吾为光明的化身,宇宙的观测者。

  世间万物皆有真相,唯有光明的折射,

  才是永恒的永恒!

  此即吾之判决——【破妄棱·万象归真】(prism of truth·Revtion of All things)!”

  当她高声咏唱时,整个叹息峡谷的空气都变得透明。

  她掌心的三棱神镜,此刻如同一个微缩的宇宙奇点,镜面流转的不是光,而是千万颗星辰诞生与陨落的景象。

  所有袭来的逻辑枷锁触镜即折,并非单纯的破碎。

  而是被分解成无数微小的、闪烁着七彩光芒的光点,这些光点像是宇宙初生的星尘,每一粒都蕴含着一种最基本的真实法则。

  它们反向刺向伊阿珀托斯,那是用纯粹的真相之重,撕裂他的灵魂屏障,让他引以为傲的“谎言”与“诡辩”在真相的洪流面前不堪一击。

  更绝的是,神镜中突然映出峡谷深处的景象:那里本应是坚硬的岩壁,此刻却浮现出一个巨大的谎言漩涡。

  那是伊阿珀托斯曾收集并用灵魂之力掩盖的生命集体遗忘之罪。

  此刻被他自己的神术反噬,竟成了最锋利的武器。

  “你……”伊阿珀托斯神色骤变,眉心的魂印剧烈跳动。

  他能感觉到,那些被折射的锁链正撕裂他的灵魂屏障。

  更可怕的是,谎言漩涡中涌出的被遗忘者的怨念,正顺着神术的反噬直冲他的神格核心。

  “现在轮到我反击。”忒亚的声音里带着冷冽的决绝。

  她摘下颈间悬挂的星泪项链,那是由宇宙中第一缕光明凝结而成,对着天空轻轻一抛。

  宝石炸裂成亿万点金光,每一粒金光都化作真实之眼,悬浮在峡谷的每一寸空间里,连空气中的尘埃都被照得纤毫毕现。

  峡谷两侧的青灰色岩壁上,那些凹凸不平的褶皱,此刻竟像是被剥开了表皮,露出了其内部最原始、最纯净的岩石核心。

  “星辰落泪,光明为证。

  吾以无垢之眼,裁决世间一切伪善与污秽。

  此即吾之神裁——【真实之眼·无垢之判】(Eye of truth·Judgment of purity)!”

  所有隐藏的能量波动、灵魂破绽、神术轨迹,在这一刻无所遁形。

  伊阿珀托斯引以为傲的灵魂迷雾被照得透亮,每一道由灵魂碎片构成的雾气,都在金光下现出其生前悲苦的景象。

  如同无数张无声的幻灯片,在他的神性前快速闪过。

  他脚下的黑岩突然崩裂——那下面竟埋藏着他用百万年怨魂浇筑的魂冢。

  此刻被真实之眼锁定,怨魂们发出凄厉的嘶吼,争先恐后地从裂缝中涌出,却被真实之眼净化成纯白的光,反过来吞噬他的神力。

  “够了!”伊阿珀托斯怒吼一声,浑身爆发出幽蓝色的神焰。

  他双手结印,灵魂之力如火山般喷发,凝聚成魂域——那是一片灰蒙蒙的空间,时间与空间在此凝固。

  所有进入其中的存在都会被剥夺五感,只剩下最原始的灵魂震荡。

  忒亚的真实之眼在魂域中剧烈震颤,宝石表面的裂纹越来越多。

  但她没有退缩,反而咬碎舌尖,喷出一口神血。

  神血落在破妄棱上,神镜突然迸发出刺目的金光,竟在魂域中撕开一道裂缝!

  “我看得到你!”

  忒亚的声音穿透灵魂震颤,“你的魂域里藏着恐惧,恐惧你的命运,恐惧提坦的落幕,恐惧真实会比谎言更锋利!”

  伊阿珀托斯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正在被那道裂缝一点点撕裂,连最隐秘的神格本源都暴露在金光之下。

  他疯狂地催动神力,魂域的灰幕翻涌如沸,却始终无法愈合那道裂缝。

  “结束了。”

  忒亚的身影穿过裂缝,破妄棱直指他的眉心,“不是因为你输了,而是因为你终于明白,真实的重量,比所有灵魂的诡辩都更沉重。”

  “不!!!我不能就这样输!”伊阿珀托斯发出最后的嘶吼。

  他将残余的神力全部注入辩魂尺,尺身爆发出刺目的暗紫色雷光,与破妄棱的金芒轰然相撞。

  “轰!!!”

  整个峡谷发出痛苦的哀嚎,两侧岩壁如被巨锤砸中,无数巨石裹挟着火焰与雷光砸落,激起漫天的烟尘。

  峡谷中那条银色的溪流,瞬间被高温蒸发,腾起白色的水雾,露出底下焦黑的河床。

  能量冲击的余波扫过两人,伊阿珀托斯的玄色长袍被撕成碎片,胸膛上多了一个焦黑的空洞,魂印暗淡如风中残烛;

  忒亚的月白银纱裙寸寸龟裂,左肩的血肉几乎被掀飞,露出底下流转着星光的骨骼,连真视棱都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他们同时倒飞出去,重重摔在碎石堆上。

  伊阿珀托斯咳出一口鎏金的神血,染金了胸前的衣襟;

  忒亚颤抖着抬起手,摸向额间裂开的真视棱,宝石碎片扎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

  风停了。

  峡谷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碎石滚落的轻响。

  原本潺潺流淌的溪水已然消失,只有被烤焦的卵石在阳光下泛着黯淡的光泽。

  良久,伊阿珀托斯艰难地抬起头,望向忒亚。

  他的魂印已经微弱到几乎看不见,声音轻得像叹息:“我终究还是无法逃离宿命,我们难道真的被世界所抛弃了吗?福柏你也在对吗?”

  “我一直都在,为了不让你从命运中找到生路,从赫斯提亚诞生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开始走向陌路了。”

  福柏的身影缓缓出现,她婀娜多姿地走到伊阿珀托斯面前,却没有如过去那样蹲下身去抚摸他。

  她的指尖悬停在他的额前,距离那颗黯淡的魂印仅一寸之遥,美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

  随后,她收回手,淡然一笑:“你应该也很清楚,不是嘛?”

  忒亚则没有说话,她的目光追随着漂浮在空中的辩魂尺残片。

  她默默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那块暗紫色的碎片捡起,仿佛那不是一块破碎的神器。

  而是她和伊阿珀托斯曾经共有的记忆。

  她将碎片攥在手中,那尖锐的棱角刺痛了她的掌心,但她感受不到痛,只感觉到灵魂深处的空洞。

  远处,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照在他们身上。

  伊阿珀托斯的伤口开始愈合,但速度极慢,这是神格受损的征兆。

  忒亚的礼裙自动修复着裂痕,可真视棱的裂纹却永远留在了上面,成为了这场战斗的永久印记。

  他们谁都没有再动手,伊阿珀托斯苦涩一笑:“我确实知道,可是我们好不容易得来的自由啊!

  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却要拱手让给那些后裔!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算了,你们肯定要夺走我的【灵魂】,不是吗?动手啊!我不需要怜悯,也不需要你们心慈手软!”

  “……”

  忒亚和福柏如同伊阿珀托斯说的那样,她们怎么能狠心呢!他们曾经是彼此守护和相亲相爱的家人啊!

  她们沉默着,不约而同地错开了视线。

  忒亚攥紧了手指,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她能感受到伊阿珀托斯那声嘶力竭的呐喊,每一个字都像利刃般刺进她的灵魂。

  而福柏则微微颤抖着,她抬起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仿佛想去触碰伊阿珀托斯,但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下。

  “哈哈哈……你们既然做出了选择,还在等什么?

  福柏,你从命运碎片中早已知道了不是吗?快啊!”伊阿珀托斯红着眼角,撕心裂肺地怒吼,逼迫着她们。

  就在他痛苦的嘶吼声中,空气忽然凝固。

  一道声音,一种超越凡人感官的终极混沌之音,在峡谷中回响。

  “呵呵~不要逼迫她们。你的灵魂神格是我想要的,毕竟这是为了完善。”

  伊阿珀托斯苍白无力地躺在地上,双眸不禁瞳孔地震,他看到面前出现一位戴着面纱的女神。

  “……夜母……原来如此……我输得不冤……”

  伊阿珀托斯瞬间恍然大悟,他不再挣扎,甚至不再悲伤,只是平静地望着夜母的到来。

  倪克斯张开双手,将伊阿珀托斯拥入怀中,那夜色的长裙无风而飘动,裙裾闪烁着点点星光。

  她的声音如同宇宙的低语,只在他的灵魂深处回响:“孩子,这是必然的结局,也是新的开端。睡吧,在最深的夜色里,你将得到永恒的解脱。”

  随着伊阿珀托斯的魂印在星光中消融,福柏和忒亚的悲伤在一瞬间被更深层的恐惧与期盼所取代。

  她们没有开口,只是用充满哀求的眼神,无声地望向倪克斯。

  倪克斯只是对她们微微一笑,没有言语。

  然后,她轻抚了一下福柏的额头,留下星尘,又在忒亚的掌心同样留下了一颗细小的星尘。

  福柏的身体猛地一颤,她痛苦地闭上双眼。

  那颗在倪克斯手中得到的星尘,并未带来希望,而是让她清晰地看到了所有女儿的命运轨迹,如同被刻在骨骼上的预言,无法更改。

  随着她闭上双眼那一瞬间,整个峡谷上空,原本因神战而撕裂的云层,忽然以一种逆转的方式,开始重新聚拢。

  然而,这些云层并非形成完整的形状,而是凝结成无数个破碎、扭曲的未来片段,每一个片段都指向同一片虚无的黑暗。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再看忒亚一眼,径直转身离去,因为她知道,她的存在,本身就是这份悲剧的预言。

  忒亚凝视着掌心那颗微弱的星尘,眼神中的茫然一点点凝固,最终,化作了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与此同时,俄特律斯山东山巅中那象征【灵魂】的神柱,也随之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