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京关底下,全是熟人的脸-《张玄远》

  山风卷着血腥气,吹得人几欲作呕。

  吴家那位名叫吴像文的筑基修士,此刻正站在一片狼藉之中。

  他身前的地上,那枚碎裂的符宝残片,已经彻底失去了光泽,像是几块不起眼的红色碎石。

  他想对刚刚收剑回鞘的胡家家主胡伯玉说点什么。

  一句“多谢援手”,或者别的。

  可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被血块堵住了,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胡伯玉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这位九桦山的家主,只是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满地的尸体,又抬眼望了望远处的天空,仿佛在确认时辰。

  然后,他一言不发,对着身后的胡家子弟一摆手,转身就走。

  那背影,像一把劈开冰块的刀,干脆,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吴像文染血的衣角在风中猎猎作响,伸出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

  满山的死寂,比刚才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更让人心头发冷。

  张玄远靠着冰冷的崖壁,终于缓过一口气。

  胸口的灼痛感还在,但活下来的感觉,让他有种不真实的恍惚。

  他看着胡家人头也不回地离去,心里没什么波澜。

  修真界,本就如此。

  人家出手是情分,不是本分。

  这份人情,将来吴家是要连本带利还回去的。

  可一股莫名的燥意,却在他心底悄然升起,像野草一样疯长。

  那群洪山宗的修士,就这么跑了?

  被一枚符宝吓破了胆,死了三个筑基,就夹着尾巴逃了?

  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一头被逼到绝路的饿狼,在逃命的路上,如果遇到一群手无寸铁的羊,它会做什么?

  它会用最残忍的方式,把自己的恐惧和愤怒,加倍发泄在那些更弱小的存在身上。

  张玄远的心猛地一沉。

  他下意识地扭头,望向潮音山的方向。

  那是山下凡俗城镇所在的位置,也是张家、吴家等依附于天台峰的小家族,其凡人亲族聚居的地方。

  风向似乎变了。

  血腥味里,夹杂了一股更浓重、更污浊的恶臭,像是屠宰场放了几十天没收拾的味道,顺着山谷,幽幽地飘了上来。

  不对劲。

  距离太远,肉眼看不真切,只能看到那边山脚下,似乎聚集了很多人,像一群围着什么的蚂蚁。

  张玄远不再犹豫,他走到燕来峰一处向外凸出的绝壁边缘,深吸一口气,双目之中,一缕淡淡的紫气悄然流转。

  紫气神光。

  这门得自《黄庭道论》的瞳术,耗费不了多少灵力,却能让他看得更远,更清。

  视野瞬间拉近、拔高。

  三十里外的景象,仿佛就在眼前。

  他看到了潮音山下那片空地,看到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修士。

  那些人脸上,挂着同一种表情。

  惊恐,恶心,还有一丝不敢置信的呆滞。

  他们围着什么?

  张玄远的视线越过人群,投向中央。

  那是一个……土堆?

  不,不是土堆。

  那是一颗颗人头,被胡乱地堆砌在一起,垒成了一座三丈多高、散发着冲天怨气的“京观”。

  鲜血还没干透,顺着头颅与头颅的缝隙往下流淌,将下方的泥土浸染成一片令人作呕的暗红色。

  最顶上的一颗头颅,张玄远有点印象。

  是柳城马家的一个管事,前几天他还跟着二长老去马家送过东西。

  此刻,那张脸上满是死前的错愕,双眼圆瞪,直勾勾地望着天空。

  京观。

  洪山宗用马家和朱家,这两个连练气后期修士都没有的小家族的血,筑起了一座京观。

  他们是在示威。

  是在告诉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他们就算战败,也有能力让你们付出无法承受的代价。

  张玄远的呼吸骤然停滞。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让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要凝固了。

  他的目光,像疯了一样,在那座由数百颗头颅堆成的肉山上,疯狂地、一颗一颗地扫视着。

  他不是在看那些死不瞑目的脸。

  他在找。

  找张家人特有的衣领样式,找那些他从小看到大的、熟悉的面孔。

  他的心脏跳得像要炸开,视野因为过度集中而开始阵阵发黑。

  没有。

  这颗不是。

  那颗也不是。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抠进了身旁的岩石,指甲断裂,鲜血渗出,他却毫无所觉。

  当他的目光扫过最后一颗位于底层的头颅,确认上面没有任何张家的印记时,那根在心口绷到极致的弦,“啪”的一声,断了。

  一股巨大的脱力感瞬间席卷全身,张玄远的膝盖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他急忙用手撑住崖壁,这才勉强站稳。

  眼眶里一股热流不受控制地往上涌,他猛地仰起头,死死盯着灰蒙蒙的天空,强行把那股酸涩压了回去。

  不能哭。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就在这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威压,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

  那感觉,就像是整片天空都塌了下来,狠狠压在每个人的神魂之上。

  燕来峰上,所有劫后余生的修士,无论修为高低,都在这一瞬间脸色煞白,修为稍弱的,更是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

  张玄远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巨龙盯上的蝼蚁,连动一根手指都成了奢望。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那股威压的源头——潮音山的方向。

  一道青色的人影,不知何时,已经踏空立于潮音山上空,正好就在那座京观的正上方。

  是青玄宗的王成象老祖!

  这位紫府老祖须发戟张,一身青袍在狂风中无声鼓荡。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低头,俯视着下方那座由鲜血和头颅铸成的“杰作”。

  山巅的阵旗,被他散逸出的气息压得向地面弯折,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死一样的寂静。

  良久。

  王成象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远处仓皇逃窜的洪山宗余孽,也扫过了燕来峰上每一个幸存者的脸。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九天之上的神雷,在每个人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血债,当以血偿。”

  他伸出一根手指,遥遥指向那座京观。

  “今日之失,他日,十倍奉还!”

  “十倍奉还!”

  这四个字,像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众人心中被恐惧和绝望浸泡得冰冷的枯草。

  山峰上下,所有还站着的修士,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法器,指节捏得发白。

  他们眼中的恐惧还未散去,但在那恐惧的深处,一簇簇幽暗的、名为仇恨的火苗,被点燃了。

  王成象话音落下,缓缓收回手指。

  可就在此时,张玄远敏锐地感觉到,脚下的大地,似乎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不是错觉。

  一股晦涩而狂暴的气息,仿佛被王成象那含怒的一指所惊动,正从潮音山的地脉深处,悄然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