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金兰和银兰的战争-《大姐最大》

  不知道是小七还是小有才哭了,桂芬扔下柴火就往屋里跑。

  眼看要烙完煎饼了,不能停鏊子。

  金兰便吆喝银兰起来烧鏊子。

  银兰打着哈欠,头发毛楞着来了,睡眼惺忪地坐在鏊子跟前,有气无力地填柴禾。

  “从今天开始,你早晨早起一会儿,上外面拾一筐柴火再去上学。”

  “哦。”

  “下午放学后,也去拾。”

  “嗯。”

  “星期六下午放学后拾一筐,星期天也拾。”

  银兰的眼睛立起来,“姐,你还让人活吗?我就不写作业了?不洗衣服了?不吃饭睡觉了?”

  “我这几天用的柴火多,你就辛苦一下。”

  “我生气不给你烧鏊子了!”银兰把烧火棍一扔。

  金兰也生气了,她这么辛苦都是为了谁。

  金兰拿起热糊子就去呼她。

  银兰拿着烧火棍指指戳戳。

  金兰起身一把夺过烧火棍扔在一边,举起巴掌就打。

  银兰也不示弱,姐妹俩打在一起。

  银兰已经十六岁了,比金兰个子还高,但她没经过锻炼,没有劲儿,被金兰按在鏊子窝里,好一顿胖揍。

  一边揍一边说:“我让你不听话,让你不听话!”

  “你别以为你是老大就可以随便打人了!打人犯法!”

  “我就犯法了咋滴!你有本事让公安局的来抓我呀!”

  桂芬听到两姐妹打起来了,抱着有才就跑了出来。

  “银兰,你快上暖壶里倒点茶,泡点麦乳精喂你妹妹去,我来烧火。”

  金兰这才松了手,去水盆边洗了手,气哼哼坐下继续烙煎饼。

  银兰就有一个好处,挨再多揍,再多伤脸,就是不服气,也从不哭。

  银兰进了屋,拿起铁皮暖壶倒上一碗茶,找到麦乳精倒进去一半,用白瓷勺子搅拌化开后,去东屋把小七抱起来。

  银兰自己先喝一大口,又香又甜,真好喝。说实话,

  她还是头一次喝这玩意儿,真他娘的好喝。

  银兰咂吧咂吧嘴,还想再喝的,可看到小七吸吮着嘴唇,她就不好意思再给妹妹争嘴了。

  昨晚娘明令禁止,不让她们动麦乳精。

  她现在喝的这一大口,都顶小七一顿的口粮了。

  现在,她是赚了。

  哼!

  对,她朝门外大姐的方向哼了一声。

  银兰喂完妹妹,玉兰和铃兰也起来了。铃兰才十岁,闻着空气中飘着的甜香,看看碗里还有剩的一点点水渍,她抱起碗舔了舔。

  她抬头看二姐,发现她的嘴唇上有乳白色的东西。她指着二姐大叫,“你偷喝了!”

  银兰忙去擦嘴,“我没偷喝。”

  铃兰见银兰把罪证擦去了,不服气地道:“你蹲下身,让我闻闻。”

  银兰知道这个小馋猫的狗鼻子的,想偷吃点东西都逃不过她那一闻。

  她不屑于和小屁孩说话,把小七放在里间屋后,到外面咸菜缸里摸出一块辣疙瘩咸菜,用刀切了放在盘子里。

  又上外面揭一沓子煎饼,就着热气叠了,倒上茶就吃。

  “你先别走,伺候招娣和盼娣穿上衣服再走!”桂芬见银兰背着书包要走,喊住她。

  银兰看看冉冉升起的太阳,“可是,我要迟到了呀!”

  “迟到也得穿!你大姐今天还有事!”桂芬的眼神很严厉,刺的银兰火直冒。

  她却不敢反驳,只好一甩辫子跑进西屋里去。

  不一会儿,便听见西屋里传来两个孩子的哭声。

  “二姐,你弄疼我胳膊了!”

  “二姐别扯我头发!”

  “呜呜呜……二姐坏!”

  “我看你是想挨揍!”

  桂芬夹着孩子拿着烧火棍就奔西屋去了。

  金兰一边烙煎饼,一边幸灾乐祸地笑。

  只一霎工夫,银兰飞跑出来,身后跟着举着烧火棍夹着小有才的桂芬,她非要赏她一个完整的童年不可!

  烙完煎饼,各种家什归位。

  金兰把昨晚切的药材平摆在鏊子上,上面扣了个大盆,好让热气跑不了。

  整整一上午,金兰终于把药材全部熥干了。

  随便吃了个煎饼,她把地榆根全部倒进一个尿素袋子里,扛在肩膀上就出了门。

  金兰想着,卖了药材先买麦乳精,要是看看还有剩,那就给招娣盼娣买上几块高粱饴。

  她给妹妹们许的愿,就一定要实现。

  心里有了打算,脚下就有了动力,走起路来格外矫健。

  她在路上只换肩,脚步一下没停。十几里路,只用一个小时就到了。

  金兰兴冲冲走进采购站。

  有个营业员约五十岁的样子,戴着一个栽苘帽,正袖着手坐在大堂里打盹,听见脚步声,睁开昏花的老眼。

  “大爷,您看看收这个吗?”金兰小心翼翼问。

  营业员在柜台上摸索到眼镜戴上,抓一把尿素袋子里的药材,闻闻,看看,“这是地榆根。”

  “是的。”

  金兰很高兴,因为大爷认识这个药材,也就等同于肯定了她的劳动成果。

  “可是,你这药材有些潮啊,等你晒干了再来吧。”

  熥干的东西放置一下后,是有回潮表现的。金兰知道这个道理。但她这么远来了,抱着一路希望走了十几里路,她舍不得放弃。

  “大爷,麻烦您给称称看看有多少斤?”

  大爷找来木杆秤,长挂钩剜透尿素袋子,金兰一阵心疼。

  这个袋子,是爹利用小小职权,在队里上完化肥后,拿回家的。

  很厚实,她家都是当面袋子用的。

  她看到钩了个窟窿,心疼极了。

  但她现在更关心药材的分量。她不认识秤,就假装去看。

  “看,三十五斤。”

  老头看她不信,把秤的字面歪过来给她看。

  “你看,这是斤星,这是两星,这是钱星。你看看,三十五斤多二两,这二两是去袋子的。净重正好三十五斤。但这药材太潮了,我们不能收。”

  金兰在心里算了算,能卖八块七毛五。

  金兰犹豫了:“大爷您看,我离这里十几里地,来回一趟不容易。您就累累手,等天晴了晒一晒,给我扣点潮分行不行?”

  “不行,我们这里的账目一点都不能少,得天天晚上盘账。要是有一分钱对不上了,我们会犯贪污罪的。得坐牢!”

  金兰一听,吓了一跳。

  她不想给大爷添麻烦,但是——

  “大爷,我家小妹妹才两个月,没有奶,要饿死了,您就行行好,就给我八块钱,就买一瓶麦乳精的钱就好。我家姊妹多,实在没钱了,就指望这点药材救命呢。”

  金兰说着,努力在想伤心事。想到那晚夜路时,肚子疼得要死,就滴下泪来。

  她这不是在装可怜,实在是为了现在的境遇伤心了。

  老头看金兰可怜,大概想到了什么,摇摇头。

  “丫头,看你可怜,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先按两毛三收你的药材,等我晒干了单独称称,要是缺斤少两的话,你给我补齐药材就是了。你看这样可以吗?”

  金兰喜极而泣,“可以啊大爷,我是涑源村的,我爹叫赵大用,我叫赵金兰,我要是不来,您可以让我们村的人给我捎信,一定不会让您吃亏的。”

  金兰刚刚心算了一下,两毛三一斤,能卖八块零五分。

  除去麦乳精的钱,还剩五分钱,够买一块高粱饴的了。

  要是把高粱饴从中间切开,也是可以过一下嘴瘾的。

  老头拨打算盘,记好账,然后从抽屉里拿出钱来,有一元的,有毛票子,还有一个五分的分格子。

  老头数了两遍,才把钱交给金兰。

  金兰一连看了两遍,这么多钱啊!

  她从记事起,都没摸过这么多钱。

  她和父亲挣的工分从来没折算成钱过,家里人口多,都是折算成了粮食。

  要是家里实在等着用钱了,那几年还有几只鸡,下了蛋可以卖鸡蛋。

  还有一只羊,每年能下两三个羊羔子。

  现在家里带毛的一个没有,就指着这点钱救命呢!

  “谢谢大爷!下次我争取多刨点,给您补上潮分!”

  老头挥挥手,金兰这才走了。

  金兰走到隔壁供销社里,买了一瓶麦乳精。麦乳精是凭副食票供应的。要是有副食票,只要五块钱一瓶。没有副食票,只能花八块钱的高价买了。

  金兰又把仅有的五分钱递过去,买了一块高粱饴。

  金兰走到山路上去,脚步轻快。

  她拿出口袋里的高粱饴,放在鼻子尖上,使劲抽抽鼻子,一股甜香弥漫进鼻腔里,她的脚步也轻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