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记忆手术室-《次神1:诡秘之主,新沪怪谈》

  林三酒在合金椅上坐了四十分钟。

  或者说,系统计时器显示的数字跳动了2400次。时间在这里被量化成一种呼吸,屏幕每闪烁一下,就是一次循环。

  他维持着同一个姿势,脊背挺直,双手平放膝盖,像一具尚未被宣告死亡的标本。

  味觉模块剥离后的空洞感,此刻正以另一种形式呈现。

  不是“尝不出”,而是“不需要尝”。

  进食的欲望像被拔掉插头的电器,沉默地瘫在认知的角落。

  他记得饥饿的生理信号。胃部收缩、血糖降低、注意力涣散……但这些信号失去了指向性。它们只是一串警报代码,不再连接“食物”这个解决方案。

  林三酒摊开左掌。

  四样物体仍在。

  芯片持续低烧般的温热,纸条边缘粗粝,发丝轻若无物,纸鸟残骸沉坠如铅。

  这些触觉是他最后的锚点。

  大厅右侧的弧形墙壁无声滑开,不是缝隙,而是一扇完整的门。门内透出冷白色的光,与大厅暖昧的昏暗形成断层。

  一个穿浅蓝色制服的女人站在门边,胸前名牌反射着微光:观察引导员 A-7。

  “林三酒先生,”她的声音经过精确校准,介于柔和与机械之间,“您的等候序列已结束。请随我进入二级观察区。”

  他起身。

  膝盖关节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穿过那扇门,温度骤降了三度。

  这里不像大厅。

  没有成排的合金椅,听不见低声啜泣的债务人,看不见那种悬浮屏幕的幽蓝光芒。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狭窄的走廊,两侧是单向玻璃。

  从外看是镜子,从内看是透明。

  玻璃后是房间。

  每个房间大小如一,陈设一致:一张可调节角度的记忆手术椅,银白色,表面布满细密的传感触点;一台环形悬浮显示屏,正对着座椅;以及墙角的生命维持单元,指示灯规律明灭。

  大多数房间空着。

  但第三个房间有人。

  林三酒被引导至玻璃前。

  引导员A-7后退两步,双手交叠置于胸前,两眼闭合,没了动静……进入待机状态。

  他看向里面。

  男人约莫四十五岁,正坐在手术椅上,脊背微驼。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棉麻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的小臂瘦削,右手三根手指。拇指、食指、中指……的指节和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靛蓝色颜料渍。

  那是油画颜料,丙烯洗不掉,会渗进皮肤纹理,成为职业印记。

  他的左手腕有一道疤。

  环状的、不规则的陈旧伤疤,像被什么东西长时间勒紧后留下的。疤痕颜色比周围皮肤浅,在冷光下泛着蜡质的光。

  悬浮屏亮起,显示他的信息:

  姓名:路飞

  编号:G-3087

  职业:自由画家(已歇业五年)

  待清偿债务:创伤性记忆模块(高强度)

  关联事件:独生女路程(8岁)车祸身亡

  债务时长:5年2个月14天

  林三酒的目光在“车祸身亡”停留了一秒。

  屏幕继续滚动,跳出清算方案:

  方案A:常规剥离(成熟项目)

  移除‘事件核心记忆簇’及‘创伤应激神经通路’

  预计恢复时长:72小时

  副作用:相关情感联结(父爱、责任感)同步弱化率47%

  方案B:记忆再编辑(试点项目)

  保留事件框架,植入‘修正后记忆序列’

  目标:以积极情感覆盖创伤,重构人格稳定性

  预计恢复时长:即时生效

  副作用:需签署《记忆替代协议》,绑定终身情感维护服务

  路飞盯着屏幕,眼神涣散。

  他的右手无意识地反复摩挲左手腕的那道疤,动作轻柔,像在安抚某个看不见的存在。

  一个中性的系统语音在房间内响起:“请选择清算方案。”

  路飞没有立刻回答。

  时间过去十秒,二十秒。

  林三酒看见路飞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嘴唇微微张开,又闭上。

  他在犹豫……不是权衡利弊,而是在对抗某种更深层的“东西”。那种东西藏在颜料渍里,藏在疤痕里,藏在五年无法作画的空白里。

  “我……”路飞的声音嘶哑,“选B。”

  “确认,选择方案B:记忆再编辑。”

  “确认。”

  手术椅的感应触点同时亮起淡蓝色的光。

  环形屏幕开始高速滚动数据流。

  不是删除,是注入。

  林三酒看见屏幕上分裂出两个画面:

  左侧:原记忆碎片

  急救车顶灯旋转的红光,扭曲的金属栏杆,一只粉色的小皮鞋孤零零掉在柏油路面上,鞋面上有手工缝上去的星星贴片。

  右侧:生成中的新记忆序列

  手术室门打开,医生摘下口罩微笑点头;病床上小女孩睁开眼,额头贴着纱布;生日蛋糕上蜡烛的光,逐年递增的数字:9岁,10岁,11岁……一直到18岁。

  两个画面开始交叉重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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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想象中简单的覆盖,而是精细的编织。

  原记忆的尖锐边缘被新记忆的柔光包裹、渗透、重组。那只粉色小皮鞋还掉在路边,但下一秒,画面切到鞋店,路飞正在给长大的女儿试穿新鞋,鞋面上依然有星星。

  路飞的身体开始颤抖。

  不是抗拒的颤抖,是接纳的痉挛。

  他的眼球在眼皮下快速转动,呼吸变得急促而不规则。

  悬浮屏实时显示他的灵魂图谱。胸腔区域,原本盘踞着一团浓稠的、不断翻涌的黑色雾状结构(创伤),此刻正被注入的粉金色数据流包裹、渗透、重塑。

  黑色并没有消失,只是被包裹成了琥珀。

  当最后一段数据流注入完成,路飞猛地睁开了眼。

  他瞳孔扩散了几秒,才重新聚焦。

  眼神变了……之前的空洞,自责的痛苦被一种平和的、略带茫然的疲惫取代。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确认这还是自己的脸。

  系统语音再次响起:“记忆再编辑完成。请确认当前状态。”

  路飞沉默了几秒,然后说:“我……我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中内容是否清晰?”

  “不太清晰。只记得……小雨的手术很成功,她在医院住了三个月,后来康复了。”他顿了顿,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今年该读大学了,在南方,学建筑设计。她从小就喜欢画房子。”

  这段话他说得很顺畅,像背诵一篇熟记于心的课文。

  但林三酒看见,在他说话的同时,他的右手又无意识地摸向左手腕的疤痕。指尖触到那道凸起时,动作停顿了一瞬,眉头微微皱起,像在困惑这个痕迹的来历。

  “记忆修正已与您的认知系统同步,”系统语音说,“请签署《记忆替代协议》,即可完成全部清偿流程。”

  手术椅侧面滑出一块触摸板。

  路飞伸手,用那三根嵌着颜料渍的手指,在指定区域按下指纹。

  蓝光扫描。

  “协议生效·债务已清偿。感谢您的配合。”

  束缚解除,路飞从手术椅上站起身。

  他活动了一下肩膀,动作有些僵硬,但整体姿态放松了许多。转向镜子,也就是林三酒所在的方向,停顿了一下。

  那一刻,林三酒以为他看见了什么。

  但路飞只是抬手整理了一下衣领,然后对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

  那笑容很轻,很淡,像一层浮在水面的油膜,遮住了底下所有的东西。

  引导员A-7无声地滑步上前,打开房间门。

  路飞走出去,经过走廊时,他的目光扫过林三酒。没有停留,也不是识别,只是掠过一个陌生的物件。但在两人错身而过的瞬间,林三酒看见他的右手伸进裤子口袋,摸了一下。

  口袋里有什么东西,方形的,硬质的边缘。

  然后路飞走远了,脚步声在走廊里逐渐消失。

  林三酒仍站在玻璃前。

  房间里,手术椅的蓝光已经熄灭,屏幕恢复待机状态。

  一切洁净如新,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但空气里还残留着一点点气味。

  松节油。

  油画颜料的溶剂气味,从路飞的袖口、从他的指缝间散发出来,微弱但顽固。

  那是五年没有洗掉的气味,是即使记忆被改写,身体依然记得的痕迹。

  引导员A-7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观察结束。您可以返回大厅,或选择继续等候下一轮序列。”

  林三酒没有动。

  他在想那只粉色小皮鞋上的星星贴片。

  手工缝的,针脚歪歪扭扭,星星是用亮黄色的布剪的,边缘已经起毛。

  那是真实存在过的东西。

  林三酒歪了一下头,侧着身子仔细想路飞口袋里那个方形的硬物……是什么?钱包?证件?还是……

  一幅折起来的画?

  他缓缓转身,返回大厅。

  合金椅还在原地,屏幕还在闪烁。

  他坐下,重新将双手平放膝盖。

  但有些东西怎么感觉不一样了?

  之前他以为,系统只是在删除。

  删除记忆,删除情感,删除“多余”的人性零件。

  但现在他明白了,系统不满足于删除。

  它还在生产。

  生产更平滑的记忆,更稳定的情感,更合规的灵魂。

  像一个工匠……把有瑕疵的原料打磨成标准件,然后组装进一台巨大的、无声运转的机器里。

  路飞就是其中一个刚被替换的零件。

  他不再痛苦了,但也永远失去了痛苦的权利,以及痛苦所连接的全部真实。

  林三酒再次摊开手掌。

  四样物体仍在。

  芯片温热,纸条粗粝,发丝轻软,纸鸟沉坠。

  这些是他的“瑕疵”。

  是系统尚未打磨掉的、不合规的、真实的存在证据。

  握紧手掌,感受那些触觉刺入皮肤。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自己面前的悬浮屏幕。

  进度条跳到42%。

  新的清算项目,正在生成。

  但林三酒已经不在乎了。

  因为此刻,他忽然理解了一件事:当系统开始为你制造记忆时,就已经不再需要你的同意。

  它只需要你的身体,作为那些漂亮谎言的容器。

  而他的身体里,还装着它无法理解的东西。

  比如一只不会飞的纸鸟。

  比如一缕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头发。

  比如,恨。

  林三酒保持着那个姿势,在逐渐稀薄的大厅空气里,等待下一个被替换的零件从面前走过。

  而萦绕鼻尖的松节油气味,很久都没有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