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风暴指针-《民国大枭雄》

  上海贝当路公馆的书房里,炭火盆驱散了江南冬日的湿寒。

  陈嘉树用裁纸刀小心翼翼地划开了那封来自纽约的厚实航空信,周安德烈的报告再次展现在他眼前。

  他读得很慢,异常专注。

  当看到周安德烈关于西海岸银行隐现挤兑征兆、中小制造商普遍现金流枯竭、以及华尔街表面狂热下机构悄然收紧银根的描述时,陈嘉树的瞳孔微微收缩。

  这些细节,如同一块块精准的拼图,与他记忆中那场即将到来的大萧条前夜的图景完全吻合,甚至更为具体、更为触目惊心。

  报告中附上的那份初步整理的“潜在收购目标”清单,更是让他目光停留了许久。

  普莱辛顿的精密机床、联合化工的专利、东风船业的厂址……这些名字在他眼中,不再是濒临破产的企业,而是未来构建他工业帝国的优质“零件”,只待时机成熟,便可用极低的代价收入囊中。

  “叫沈直和赵启明过来。”他放下报告,对老周吩咐道。

  片刻后,两人到来,书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

  “周先生的最新报告,核心结论你们都看过了。”陈嘉树没有寒暄,指尖点着那份报告,“实体经济下滑,信贷收缩加剧,这些都已得到证实。”

  沈直面色凝重,赵启明则显得有些不安。

  陈嘉树目光扫过二人:“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是否应该开始降低杠杆,规避风险?”

  沈直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陈先生,迹象已经如此明显,市场回调的风险确实在加大,我们的杠杆率目前维持在三点一倍,是否……”

  “不。”陈嘉树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现在不仅不能降,还要在保持整体风险可控的前提下,继续寻找机会,将杠杆率稳定在三点二倍左右。”

  “什么?”沈直失声,连赵启明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在如此明确的利空迹象下,继续维持甚至微幅增加杠杆,这简直是疯狂的赌徒行为。

  “看不懂?”

  陈嘉树看着他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告诉你们为什么,正因为根基已经动摇,那些掌握内幕和信息优势的大资金,比周安德烈更清楚这一点。但他们不会立刻撤离,反而会利用最后的时机,用更凶猛的手段拉高指数,吸引最后的傻瓜接盘,为他们自己创造完美的出货空间。”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那幅巨大的世界地图前,手指点着美国东海岸:“接下来的一个月,甚至明年,市场可能会展现出前所未有的疯狂。波动会加剧,但整体的向上趋势,不会改变。这是泡沫破裂前,最后也是最肥美的一段行情。我们现在撤退,就是把这最后的利润,拱手让给那些即将收割散户的巨鳄。”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如鹰:“我们的任务,不是提前跳下这辆狂奔的马车,而是紧紧抓住缰绳,在马车坠崖的前一刻,精准地跳下来。所以,杠杆不能降,反而要用更精细的风险控制,来确保我们能在最疯狂的颠簸中不被甩下车。”

  “沈直,”他看向一脸忧色的沈直,“你的任务不是建议撤退,而是制定更极端的压力测试方案。我要知道,在市场单日暴跌百分之十、甚至百分之十五的最坏情况下,我们的仓位能支撑多久,平仓线在哪里。我要精确到每一个账户,每一只股票!”

  “赵启明,”他又看向眼神重新变得炽热的赵启明,“你负责执行,调整持仓结构,进一步向那些流动性最好、最能代表指数走向的核心成分股集中。市场的每一次恐慌性回调,都是我们小幅加仓的机会。记住,动作要更轻,更分散,像羽毛落在水面上,不能激起任何涟漪。”

  “另外,”陈嘉树坐回椅子上,抛出另一个指令,“从下周开始,我要你们额外关注一批股票。”

  他拿出另一份自己拟定的名单,上面罗列了一些他记忆中在1929年大崩盘前涨幅惊人,但崩盘时也跌得最狠的“明星股”,以及一些相对抗跌的公用事业股。

  “这份名单上的股票,我要你们进行对冲性布局。用一小部分资金,在严格控制风险的前提下,适度参与前者的疯狂,但要快进快出;同时,悄悄建立一些后者的防御性头寸。这不是看空,而是为最后的剧烈波动准备缓冲垫。”

  沈直和赵启明接过名单,虽然对这份新名单的构成感到疑惑,但陈嘉树展现出的惊人洞察力和决断力,让他们不敢再有异议。

  “谨遵先生指令!”两人齐声应道,躬身退出了书房。

  处理完美股事宜,陈嘉树按了按眉心。这时,老周通报白秀珠来访。

  白秀珠依旧是那副干练的模样,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风尘仆仆。

  她脱下大衣,直接汇报:“德国那边,搞定了。按照你的意思,加价百分之十五,提前支付一半定金。那个总代表收了钱,态度立刻不一样了,已经承诺优先保证我们的反应釜供应,日本人那边,他会想办法拖延。”

  “很好。”陈嘉树点点头,伊藤信介的这次商业狙击,算是被成功化解,“看来,在某些领域,金钱的力量还是超过政治的影响力。”

  “前提是钱要足够多,而且给得足够聪明。”白秀珠补充道,嘴角微扬,“美国班那些小子,基础训练差不多了,杜镛和司徒先生那边也已经联系好,预计明年二月,可以安排第一批五个人过去。”

  “嗯,按计划进行即可。”陈嘉树对这些进展表示满意。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忽然问道:“秀珠,如果你知道一场风暴注定要来,你是会选择提前躲进地窖,还是趁着风暴来临前,尽可能多地收割田里的庄稼?”

  白秀珠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那要看地窖够不够坚固,以及……田里的庄稼值不值得冒这个险。”她侧头看着他,“显然,你认为我们的地窖足够坚固,而大洋彼岸的那片‘庄稼’,值得冒天大的风险去收割。”

  陈嘉树没有否认,只是淡淡地说:“风险与收益,从来都是孪生兄弟。我们现在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加固地窖,同时磨快收割的镰刀。”

  白秀珠沉默了片刻,轻轻靠在他肩膀上,低声道:“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是过于疯狂,还是过于清醒。”

  陈嘉树感受着肩头传来的重量和温度,目光却穿透玻璃,望向遥远的天际线。

  他没有回答。

  因为在历史的洪流面前,疯狂与清醒,往往只有一线之隔。而他,正踩在这条线上,指挥着一场与时间赛跑的豪赌。风暴的指针,正在他的脑海中,一格一格地走向那个注定的刻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