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日午后，陈嘉树的dc-3飞机降落在龙华机场，舱门打开，他脚步比往日急促了几分，径直走向等候的汽车。
“直接回公馆。”他对赵劲吩咐道。
西摩路公馆内，白秀珠正由王玉芬陪着，在阳光房内小坐。
见陈嘉树风尘仆仆却满眼关切地走进来，白秀珠脸上漾开温柔的笑意，王玉芬也连忙起身。
“回来了？成都那边一切都顺利吧？”白秀珠问道。
“很顺利。”陈嘉树在她身旁坐下，仔细端详她的脸色，见比前日红润了些，才稍稍放心，转头对王玉芬诚恳道：“嫂子，这次真是多亏有你陪着秀珠，她初有身孕，心思难免起伏，有你在身边开解照料，比我管用十倍，务请再多住些日子，让我和秀珠聊表心意。”
王玉芬见他言辞恳切，毫无大商人的架子，心中受用，笑道：“嘉树你太客气了，秀珠是我看着长大的妹妹，陪她是应当的，你尽管忙你的大事去，家里有我和婉卿照应，保管出不了岔子。”
她说话爽利，目光在陈嘉树与白秀珠之间转了转，又道：“我看秀珠这胎气稳得很，你呀，就等着当爹享福吧！”
又说了一会儿家常，陈嘉树才起身去了书房。
他并未休息，而是对随后进来的周世昌道：“安排一下，晚上我在华懋饭店宴请《申报》的史量才先生，只请他一位，环境要清静。”
华懋饭店顶层的私人餐室，窗外是璀璨的浦江夜景。
史量才如约而至，这位报业巨子年近五旬，穿着朴素的长衫，面容清癯，目光却锐利有神，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文人风骨。
“史先生，春蕾招生一事，报纸宣传雷霆万钧，效果远超预期，全赖先生鼎力支持，陈某感激不尽，今日略备薄酒，聊表谢意。”陈嘉树亲自执壶斟酒，态度谦敬。
史量才微微一笑，举杯道：“陈先生客气了，春蕾计划，利国利民，是实实在在的善举、壮举，《申报》能为这等事业略尽绵薄，是报人的本分，亦是荣幸。况且，”他话锋微转，带着些许自嘲，“能让史某的报纸头版一连三日别无他物，陈先生的手笔，也让我这办报的开了眼界。”
两人相视一笑，气氛融洽。
酒过三巡，陈嘉树似不经意提及：“如今时局纷扰，资讯芜杂，一份能秉持公心、通达民意的报纸，实在至关重要，听闻《新闻报》近来股权有所变动，经营上似也遇到些困难？”
史量才放下筷子，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他沉吟片刻，坦率道：“不瞒陈先生，《新闻报》内部确有些纷争，外有压力，销路亦受影响，怎么，陈先生对报业也有兴趣？”
“兴趣在于，希望能为一些值得坚持的声音，提供一块更稳固的基石。”陈嘉树诚恳道，“史先生是新闻界的泰山北斗，风骨气节，海内共仰。我的想法是，若有可能，想通过一个稳妥的基金，收购《新闻报》的主要股权，使其脱离目前的困局，但报社一切日常编务、用人、立论，全权交由史先生及您信任的团队负责，我不加任何干涉，所需资金、面对外部的压力，由我来承担。我只做幕后支持者，目的只有一个——让这份报纸，能继续按照史先生认定的新闻专业与家国责任办下去。”
史量才目光炯炯地看着陈嘉树，似在掂量他话中的诚意，良久，他缓缓道：“陈先生快人快语，如今这办报环境……哼，南京那边，党部新闻检查日趋严苛，恨不得所有报纸都只剩一个声音，歌功颂德。前不久中原大战尘埃落定，更是助长了这般风气，动辄以‘危害民国’、‘破坏秩序’为名，查封报馆，抓捕记者，长此以往，舆论何存？民意何通？”
他话语中流露出深深的忧虑与不满。
“正因如此，才更需保存元气，积聚实力。”陈嘉树接道，“以史先生之能，若有相对超然的资本支持，避开一些无谓的倾轧，或可更游刃有余，在许可的范围内，多为民智开启、实业兴国鼓与呼。譬如春蕾这样的实事，譬如对国外先进技术的引介，譬如对经济民生切要问题的探讨……这些，总归是当局也乐见，于国于民有益的。”
这话说到了史量才的心坎里。
他办报，既有商业考量，更有文人济世的情怀，陈嘉树的提议，既给了他极大的自主权，又解决了迫切的资金和靠山问题，且目标似乎与他的某些理念并不冲突。
“陈先生谋划深远。”史量才终于松口，“此事……容史某仔细思量，并与《新闻报》内部几位同仁商议，不过，原则若如陈先生所言，史某认为大有可为。”
“当然，此事不急，史先生可从容斟酌。”陈嘉树知道火候已到，便不再深谈，转而举杯，“无论此事成否，史先生这个朋友，陈某是交定了，日后在沪上，还需史先生多多指点。”
“互相砥砺。”史量才也举杯相应。
宴席在和谐的气氛中结束。
送走史量才，陈嘉树站在窗边，望着夜色。
收购《新闻报》，不仅仅是为了回报或拓展人脉，这更是一步闲棋，一个未来的舆论支点。
而史量才对南京政府新闻政策的强烈不满，也让他更清晰地看到了水面下的暗流。
回到公馆，已近深夜。
白秀珠已经睡下，张婉卿还在书房留着灯，见他回来，温言问是否要吃些宵夜，陈嘉树摆摆手，走到白秀珠房门外静静听了片刻里面平稳的呼吸声，心中一片宁和。
“直接回公馆。”他对赵劲吩咐道。
西摩路公馆内，白秀珠正由王玉芬陪着，在阳光房内小坐。
见陈嘉树风尘仆仆却满眼关切地走进来，白秀珠脸上漾开温柔的笑意，王玉芬也连忙起身。
“回来了？成都那边一切都顺利吧？”白秀珠问道。
“很顺利。”陈嘉树在她身旁坐下，仔细端详她的脸色，见比前日红润了些，才稍稍放心，转头对王玉芬诚恳道：“嫂子，这次真是多亏有你陪着秀珠，她初有身孕，心思难免起伏，有你在身边开解照料，比我管用十倍，务请再多住些日子，让我和秀珠聊表心意。”
王玉芬见他言辞恳切，毫无大商人的架子，心中受用，笑道：“嘉树你太客气了，秀珠是我看着长大的妹妹，陪她是应当的，你尽管忙你的大事去，家里有我和婉卿照应，保管出不了岔子。”
她说话爽利，目光在陈嘉树与白秀珠之间转了转，又道：“我看秀珠这胎气稳得很，你呀，就等着当爹享福吧！”
又说了一会儿家常，陈嘉树才起身去了书房。
他并未休息，而是对随后进来的周世昌道：“安排一下，晚上我在华懋饭店宴请《申报》的史量才先生，只请他一位，环境要清静。”
华懋饭店顶层的私人餐室，窗外是璀璨的浦江夜景。
史量才如约而至，这位报业巨子年近五旬，穿着朴素的长衫，面容清癯，目光却锐利有神，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文人风骨。
“史先生，春蕾招生一事，报纸宣传雷霆万钧，效果远超预期，全赖先生鼎力支持，陈某感激不尽，今日略备薄酒，聊表谢意。”陈嘉树亲自执壶斟酒，态度谦敬。
史量才微微一笑，举杯道：“陈先生客气了，春蕾计划，利国利民，是实实在在的善举、壮举，《申报》能为这等事业略尽绵薄，是报人的本分，亦是荣幸。况且，”他话锋微转，带着些许自嘲，“能让史某的报纸头版一连三日别无他物，陈先生的手笔，也让我这办报的开了眼界。”
两人相视一笑，气氛融洽。
酒过三巡，陈嘉树似不经意提及：“如今时局纷扰，资讯芜杂，一份能秉持公心、通达民意的报纸，实在至关重要，听闻《新闻报》近来股权有所变动，经营上似也遇到些困难？”
史量才放下筷子，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他沉吟片刻，坦率道：“不瞒陈先生，《新闻报》内部确有些纷争，外有压力，销路亦受影响，怎么，陈先生对报业也有兴趣？”
“兴趣在于，希望能为一些值得坚持的声音，提供一块更稳固的基石。”陈嘉树诚恳道，“史先生是新闻界的泰山北斗，风骨气节，海内共仰。我的想法是，若有可能，想通过一个稳妥的基金，收购《新闻报》的主要股权，使其脱离目前的困局，但报社一切日常编务、用人、立论，全权交由史先生及您信任的团队负责，我不加任何干涉，所需资金、面对外部的压力，由我来承担。我只做幕后支持者，目的只有一个——让这份报纸，能继续按照史先生认定的新闻专业与家国责任办下去。”
史量才目光炯炯地看着陈嘉树，似在掂量他话中的诚意，良久，他缓缓道：“陈先生快人快语，如今这办报环境……哼，南京那边，党部新闻检查日趋严苛，恨不得所有报纸都只剩一个声音，歌功颂德。前不久中原大战尘埃落定，更是助长了这般风气，动辄以‘危害民国’、‘破坏秩序’为名，查封报馆，抓捕记者，长此以往，舆论何存？民意何通？”
他话语中流露出深深的忧虑与不满。
“正因如此，才更需保存元气，积聚实力。”陈嘉树接道，“以史先生之能，若有相对超然的资本支持，避开一些无谓的倾轧，或可更游刃有余，在许可的范围内，多为民智开启、实业兴国鼓与呼。譬如春蕾这样的实事，譬如对国外先进技术的引介，譬如对经济民生切要问题的探讨……这些，总归是当局也乐见，于国于民有益的。”
这话说到了史量才的心坎里。
他办报，既有商业考量，更有文人济世的情怀，陈嘉树的提议，既给了他极大的自主权，又解决了迫切的资金和靠山问题，且目标似乎与他的某些理念并不冲突。
“陈先生谋划深远。”史量才终于松口，“此事……容史某仔细思量，并与《新闻报》内部几位同仁商议，不过，原则若如陈先生所言，史某认为大有可为。”
“当然，此事不急，史先生可从容斟酌。”陈嘉树知道火候已到，便不再深谈，转而举杯，“无论此事成否，史先生这个朋友，陈某是交定了，日后在沪上，还需史先生多多指点。”
“互相砥砺。”史量才也举杯相应。
宴席在和谐的气氛中结束。
送走史量才，陈嘉树站在窗边，望着夜色。
收购《新闻报》，不仅仅是为了回报或拓展人脉，这更是一步闲棋，一个未来的舆论支点。
而史量才对南京政府新闻政策的强烈不满，也让他更清晰地看到了水面下的暗流。
回到公馆，已近深夜。
白秀珠已经睡下，张婉卿还在书房留着灯，见他回来，温言问是否要吃些宵夜，陈嘉树摆摆手，走到白秀珠房门外静静听了片刻里面平稳的呼吸声，心中一片宁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