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釜底抽薪与舆论反制-《民国大枭雄》

  匿名电话带来的“三日之期”,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

  对手选择在报纸上公布所谓“不合规”名单,这是一招利用公器与舆论的杀招,一旦见报,即便后续能够澄清,对通源驳运乃至民生公司的商业信誉造成的损害也将是巨大的,尤其在这个格外看重名声的华商圈子。

  “名单已定,三日后见报。” 这句话在他脑中回响。对方动作如此之快,显然在交通部内部能量不小,并且已经做好了充分的舆论准备。

  “世昌,”陈嘉树的声音在深夜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冷静,“两件事,立刻去办。”

  “陈先生请吩咐。”周世昌屏息凝神。

  “第一,动用我们所有在报界的关系,查清楚是哪家或哪几家报纸接到了这个‘名单’,无论用什么方法,拖延它见报,至少拖延两天,钱不是问题。”

  “第二,集中我们所有的信息渠道,目标只有一个——太古昌运,特别是那个经理史密斯,以及和白秀珠、王参事所有的资金往来、私下交易,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传闻,我都要知道。重点查他们在长江沿线各码头,有没有不合规矩的勾当,比如……走私。”

  周世昌眼中精光一闪:“明白!我立刻去办!”

  陈嘉树走到书桌前,铺开信纸,快速写了一封密信,用火漆封好,交给另一名心腹:“立刻送往南京,交给我们在交通部那位‘朋友’,让他想办法,查清这份名单的最终审定人是谁,以及……名单上除了通源,还有哪些公司,特别是,有没有‘太古昌运’及其关联企业。”

  他必须确认这份名单的覆盖范围,以及对手是否在其中做了手脚,确保自身安全。

  手下领命而去,书房里只剩下陈嘉树一人,他站在窗前,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大脑中梳理着所有的线索和可能性。

  对手想用舆论压垮他,那么,最好的反击,就是在舆论场上揭露一个更大的丑闻,或者,让对手的舆论武器反过来伤到他们自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上海的夜空下,无数条隐秘的信息线开始绷紧、流动。

  第二天中午,周世昌带来了第一个消息。

  “陈先生,查到了。主要接到‘名单’的是《申江新报》和《沪上工商日报》,这两家报纸的背景都与江浙财团有关,和王参事那边走得很近。我们的人已经接触了他们的副主编和排字房管事,用了些‘润笔费’,他们答应暂时压一压,但最多只能拖到后天晚上,那边催得很紧。”

  “后天晚上……”陈嘉树计算着时间,“够了,另一件事呢?”

  “关于太古昌运和史密斯,有了一些眉目。”周世昌压低声音,“我们买通了一个在太古昌运仓库做事的小工头,他说最近几个月,经常有一些标记不清、货单对不上的货箱在深夜进出码头,由史密斯的心腹亲自接手,走的不是正常报关渠道。而且,白秀珠小姐名下的一家公司,近半年来与太古昌运有几笔数额不小的‘咨询费’往来,账目做得有些含糊。”

  “走私……”陈嘉树眼中寒光一闪,“能确定走私的是什么吗?”

  “暂时还不能,那小工头接触不到核心。但他说,有一次搬运时箱子破损,漏出了一些用油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体,像是……枪械零件。”

  军火走私!陈嘉树心中一凛。

  如果属实,这将是足以让太古昌运和其背后关联者万劫不复的重磅炸弹,白秀珠和王参事卷入其中,也绝对脱不了干系。

  “消息可靠吗?”陈嘉树追问。

  “那小工头嗜赌,欠了一屁股债,为了钱才敢透露,我派人查过他的底细,应该不敢撒谎。但空口无凭,我们没有实证。”

  “继续查!不惜一切代价,找到确凿证据!特别是货物交接的单据、经手人,或者货仓的具体位置!”陈嘉树命令道。

  就在这时,前往南京送信的心腹也赶了回来,带回了交通部内部的回复。

  “陈先生,名单确实已经基本拟定,最终审定人是交通部一位姓李的次长,是王参事的直接上司。名单上除了我们通源驳运,还有另外七家中小华资航运公司,罪名大多是‘股权不明’、‘财务混乱’、‘涉嫌与地方势力勾结’。”心腹顿了顿,补充了最关键的信息,“名单上,没有太古昌运,也没有任何与白秀珠小姐、王参事明显关联的公司。”

  果然!陈嘉树冷笑,这是一次精准的、排除异己的清洗行动,披着“整顿”的外衣,实则为某些利益集团扫清障碍。

  通源驳运因为规模适中、背景相对清晰,且可能碍了某些人的眼,成了第一个开刀的对象。而民生公司规模较大,卢作孚也有一定声望,暂时被放在“备选”名单上观察,或者等待下一次机会。

  “那位李次长,有什么喜好或者把柄吗?”陈嘉树问。

  “此人表面上还算清廉,但极其好名,喜欢别人吹捧,尤其在意自己在‘振兴民族实业’方面的名声。另外,他有个儿子在上海圣约翰大学读书,据说开销不小。”

  “好名……儿子……”陈嘉树若有所思。

  时间只剩下一天多,寻找太古昌运走私铁证的行动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但进展缓慢,对方显然防范严密。

  下午,陈嘉树亲自去了一趟文华印务的机要车间,几个小时后,一份特殊的《沪上商情快讯》“号外”清样摆在了他的面前。

  这份号外没有刊登任何具体的商业信息,而是以“本报特邀评论员”的名义,发表了一篇题为《论航运整顿之要义:扶持实业与清除积弊并重》的文章。

  文章引经据典,论述了民族航运业发展之艰难,指出真正的整顿,目的在于“扶持那些经营规范、致力于民族航运发展的企业”,而非“不分青红皂白,扼杀新兴力量”;强调“整顿之标准,应公开、公正、透明,避免为人所用,成为打击异己之工具”;最后更是隐晦地提醒,“需警惕某些外资背景公司,利用不正当竞争手段,挤压华商生存空间,甚至可能涉及更严重的违法行为”。

  这篇文章,通篇没有提及通源驳运,没有提及白秀珠或王参事,更没有提及那份名单,但字里行间,无不是在为可能到来的舆论攻击做准备,预先设定议题,引导读者思考,甚至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胡老板,”陈嘉树指着清样,“这份号外,加印五千份,明天一早,连同正常派送的《快讯》,重点投放到总商会、各同业公会、各大银行、以及南京政府驻沪各机构。派送时间,要赶在《申江新报》和《工商日报》上市之前。”

  “明白!”胡老板深知其中利害,郑重答应。

  舆论的反制武器已经准备好,接下来,就是等待,以及寻找那决定性的证据。

  晚上,陈嘉树接到了张婉卿打来的电话,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关切:“嘉树兄,近日可好?我听堂姐夫说起,码头航运业似乎有些不太平的风声,你……一切还顺利吗?”

  陈嘉树心中微暖:“多谢挂念,些许风浪,不足为惧。”

  “那就好。”张婉卿似乎松了口气,“若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请一定直言。”

  “有心了。”陈嘉树顿了顿,“待此事了结,再请婉卿品茶。”

  挂断电话,陈嘉树深吸一口气,眼神锐利了几分。

  深夜,周世昌终于带回了关于太古昌运的最新消息,语气带着兴奋与凝重。

  “陈先生,有重大发现!我们买通了史密斯家的一个华人仆役,他说曾无意中听到史密斯在电话里与人争吵,提到一批‘镇江来的货’在‘十六铺三号码头旧仓’被卡住了,对方似乎姓王。时间就在前天!”

  “十六铺三号码头旧仓……姓王……”陈嘉树眼神锐利如刀,“立刻派人盯死那个仓库!确认里面到底是什么货!想办法拿到进出货的记录或者找到内部人员!”

  “已经安排下去了,都是最精干机灵的生面孔。”周世昌回道,“另外,关于那位李次长的儿子,我们也查到,他最近正在追求一位沪上名媛,开销极大,还在外滩租了一套昂贵的公寓。”

  “很好。”陈嘉树走到书桌前,拿起笔,快速写了两封匿名信。

  一封是给那位李次长的,内容不提名单,只“好心”提醒他注意其子在沪上的“高昂”消费,以免影响其“清誉”;另一封,则是以“知情商人”的口吻,向海关缉私部门匿名举报十六铺三号码头旧仓“可能藏有未报关的重大违禁品”。

  他将信交给周世昌:“第一封,想办法送到李次长在南京的官邸,第二封,明天一早,投到海关举报箱。”

  这是双管齐下。一边敲山震虎,让名单的最终审定者有所顾忌;一边打草惊蛇,或者引蛇出洞,逼迫对方转移货物,从而露出破绽。

  所有能做的布置都已经完成,现在,只剩下等待明天太阳升起,等待对手出招,也等待自己埋下的暗线能否生效。

  陈嘉树走到窗边,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这也将是决定通源驳运,乃至他初步构建的航运版图命运的关键一天。

  楼下街道上,送报人骑着自行车的身影已经开始出现。一份份还带着油墨味的《沪上商情快讯》号外,被塞进各个信箱,摆上办公桌。

  风暴来临前的最后宁静,被这份突如其来的“号外”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