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砺刃、毒芽与合纵连横-《民国大枭雄》

  街角黄包车夫那看似无意的一瞥,被陈嘉树锐利的眼睛捕捉到,让他彻底明白,潜在的敌人已经将监视的触角伸到了他的家门口。

  这不仅是对他个人的挑衅,更意味着对方可能已经不耐烦于政策层面的缓慢挤压,准备采取更直接、更危险的手段。

  周世昌垂手立在书房中,感受着东家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罕见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冷意。

  “我们的人,太少了。”陈嘉树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世昌,交给你两件事,立刻去办。”

  “陈先生请吩咐。”

  “第一,物色人手。不要街面上的青皮混混,要找真正见过血、懂规矩、有牵绊的。优先考虑从北伐军或者以前各地军阀部队里退下来的,最好是当过班长、排长的底层军官,家境清白,有老小要养的最好。人数不要多,先找十个八个可靠的骨干。”

  周世昌心神一凛,知道东家这是要建立真正的核心武力了:“明白!我通过几家相熟的镖局和退伍军人联谊会去物色,背景一定查清。”

  “第二,找个地方。不要在市区,也不要太远,最好是靠近水路,方便进出,又能掩人耳目的独立院落或废弃仓库。买下来,或者长期租用。”

  “是!我马上去办。”周世昌知道事情紧急,立刻转身离去。

  陈嘉树走到墙边的保险柜,旋开密码,取出一沓美钞和几根小金鱼,放在桌上。这是他的备用应急资金。乱世之中,枪杆子和金条,才是最硬的道理。

  安排完武装力量的建设,他的思绪回到白秀珠那个充满疑云的仓库。硝酸、浓缩、日本顾问……这些线索组合在一起,指向的可能性让他脊背发凉。这不再是商业竞争,而是玩火了。

  他需要更确切的情报。但对方戒备森严,常规手段难以渗透。

  就在这时,他接到了卢作孚的电话。卢作孚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兴奋。

  “嘉树兄,第一批改良过的抽水机和小型柴油机已经装船发往重庆了!刘湘将军麾下的一位副官亲自验收的,非常满意,当场就追加了订单!还特意问起,这些机器是哪里产的。”

  这是个好消息,证明他与卢作孚的实业联盟初步站稳了脚跟。但这并不能抵消来自另一方向的威胁。

  “恭喜作孚兄,这是个好的开始。”陈嘉树话锋一转,“不过,上海这边,风雨欲来。‘特别税’风声更紧了,而且,我可能还惹上了一些……更麻烦的东西。”

  他没有明说化工线的事情,但卢作孚何等聪明,立刻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不寻常。“嘉树兄,是否需要我这边……”

  “暂时不用。”陈嘉树打断他,“民生公司刚刚打开局面,不宜卷入太深。你稳住川渝,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必要时,我会开口。”

  卢作孚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郑重道:“好!嘉树兄务必小心,若有需用船队或川中关系之处,作孚义不容辞!”

  挂断电话,陈嘉树感受到了一丝盟友的暖意,但肩头的压力并未减轻。他必须尽快解决白秀珠这个隐患。

  几天后,周世昌带来了初步进展。

  “陈先生,人手方面,已经物色到四个合适的,都是广西那边退下来的老兵,参加过汀泗桥战役,班长退役,家都在农村,背景干净,身手和枪法都试过,没问题。地方也找到了,在浦东靠近白莲泾的一处废弃的榨油坊,院子够大,有后门水路,周围住户很少。”

  “很好。”陈嘉树点头,“把人安排过去,安家费给足,规矩立好。前期先进行适应性训练和警戒,武器装备你去黑市弄一批可靠的过来,不要用制式的,免得惹麻烦。”

  “明白。”

  “白秀珠那边呢?”陈嘉树更关心这个。

  周世昌脸上露出难色:“仓库看得太紧,我们的人试了几次都靠不近。那个日本顾问的身份查到了,叫中村一郎,表面上是礼和洋行的技术顾问,但我们通过特殊渠道查到,他跟日本海军驻沪特务机关有牵连!”

  日本海军特务机关!

  陈嘉树瞳孔微缩。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白秀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在跟什么样的人合作?

  “不能再等了。”陈嘉树下定决心,“必须想办法搞清楚里面到底是什么。硬闯不行,那就让他们自己乱起来。”

  他沉吟片刻,对周世昌低声吩咐了几句。周世昌先是一愣,随即领悟,重重点头:“我这就去安排!”

  与此同时,法租界那间精致的公寓里,白秀珠正对着一份文件皱眉。

  文件是礼和洋行送来的,要求她尽快解决一批“特殊催化剂”的进口通关问题,言辞间带着一丝不耐烦。

  她揉了揉眉心,感到一丝不安。中村一郎的态度越来越强硬,对生产进度的催促近乎苛刻,而且核心配方和最终产品去向始终对她保密。

  她起初以为这只是商业机密,但现在看来,似乎没那么简单。

  那个仓库里散发出的刺鼻气味,以及中村偶尔流露出的、与商人身份不符的凌厉眼神,都让她心生警惕。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繁华的街道,心中第一次产生了动摇。与陈嘉树为敌,是商业和意气之争;但若卷入更危险的漩涡,代价可能远超她的想象。

  她拿起电话,想联系那位实业部的徐官员,打听一下风声,但电话接通后,对方秘书却支支吾吾,说徐官员近日身体不适,不便见客。

  一种被孤立和不祥的预感笼罩了她。

  第二天上午,闸北白秀珠租赁的仓库附近,两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因为争抢一块发霉的面包发生了激烈的厮打,引得附近巡逻的警察吹着哨子赶来处理。争吵和骚动吸引了仓库守卫的注意力。

  就在这短暂的混乱中,一个穿着工装、戴着鸭舌帽的身影,如同狸猫般从仓库侧后方一个早已探查好的、用于通风的破损墙洞钻了进去。

  片刻之后,就在警察刚刚驱散打架的流浪汉时,仓库里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爆炸声,并不剧烈,但紧接着就是刺鼻的浓烟从通风口和门缝里冒了出来!

  “走水了?!”仓库守卫大惊失色,也顾不上外面的骚乱,连忙打开大门想要进去查看救火。

  混乱中,那个穿着工装的身影敏捷地从墙洞钻出,迅速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小巷里。

  半个小时后,周世昌站在了陈嘉树的书房里,尽管极力保持平静,但眼神中的惊骇却难以掩饰。

  “陈先生,进去了。虽然只待了不到三分钟,但看到了……反应釜,冷凝管,还有地上散落的黄色块状物,味道极其刺鼻。他偷偷藏了一小块在身上带了出来。”周世昌将一个用油纸包裹的小块物体放在桌上。

  陈嘉树没有去碰,只是看着那油纸包,沉声问:“能确定是什么吗?”

  “我们找了一个信得过的老化学师傅看了,他闻了闻,又刮了点粉末烧了一下,很肯定地说……是苦味酸,而且是粗提纯过的。这东西,是制造烈性炸药的主要原料之一!”

  书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苦味酸!炸药!

  白秀珠的仓库,根本不是什么化工厂,而是一个隐藏在闹市区的、为日本特务机关服务的简易炸药原料作坊!

  陈嘉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惊。他之前的猜测被证实了,而且情况更糟。

  “我们的人没被发现吧?”

  “没有,制造混乱和潜入都很顺利,那声小爆炸和浓烟也是我们的人用准备好的磷粉和湿柴弄出来的,就是为了制造混乱方便脱身。”

  “好。”陈嘉树目光锐利如鹰,“这个消息,严格封锁。那块样品处理掉,不留痕迹。”

  他坐回椅子上,大脑飞速运转。

  白秀珠知道吗?如果不知道,她就是被利用的蠢货;如果知道……那她就是丧心病狂的国贼。但无论如何,这个炸药作坊,就像一颗埋在他身边的巨型炸弹,必须尽快拆除。

  但怎么拆?直接举报?证据不足,且容易打草惊蛇,对方是日本特务机关,很可能不了了之,反而会暴露自己。暗中破坏?风险太高,一旦被对方察觉,将面临疯狂的报复。

  他需要一把更安全的“刀”。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西方。也许,南京国民政府里,某些力图巩固权力、与日方存在潜在矛盾的派系,会对此感兴趣?

  就在这时,书桌上的电话刺耳地响了起来。陈嘉树拿起听筒,里面传来一个他意料之外却又似乎在情理之中的声音——白秀珠。

  她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娇媚与从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急切:

  “陈嘉树,我们……能谈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