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西行的种子-《民国大枭雄》

  八月中旬,民生公司“民权”轮拉响汽笛,缓缓驶离上海十六铺码头。

  甲板上挤满了人,大部分是穿着崭新粗布工装、眼神里带着离乡惘然与对新生活的希冀的年轻人,他们是第一批西行的“良家子”工徒。

  徐石头挤在船舷边,看着渐渐远去的外滩高楼。

  他十八岁,在闸北做工,老家是苏北盐城,家里地少人多,春蕾招生他笔试差了两分落选,本以为没戏了准备继续做又苦又累的装卸工,却接到了这份“长期工”的邀请。

  他话不多,身材精瘦结实,像块沉默的礁石,眼神却很稳,看东西时习惯微微眯起,像是在估量距离和力度,离家时,他只对爹娘说了一句:“管吃住,有饷拿,我去了。”

  和他挨着的是孙二嘎子,同乡来上海打工的,十七岁,性子却活泛得像只猴,他落选是因为算学题全错,但体检时单手撂倒了一个想插队的痞子,被负责登记的人多看了两眼。

  此刻他正伸长脖子东张西望,嘴里啧啧有声:“乖乖,这船可真大!比咱村口的河沟子都宽!石头,你说到了地方,真能顿顿吃饱饭?还有饷钱?不会是糊弄人的吧?”

  徐石头没吭声,只紧了紧肩上不算沉的包袱——里面是两身换洗衣服和他娘塞的几块烙饼。

  他心里也揣着疑惑,但合同上按了手印,带队的“赵把头”看着严肃却不凶恶,这一路还发了干粮,他选择先看看。

  领队的“赵把头”名叫赵青山,四十岁上下,脸上有道疤,话少,眼神扫过时让人不敢嬉闹,他此刻站在稍高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开:

  “都听好!这一路,守规矩,不许生事!到了地方,凭力气和听话吃饭!谁要是犯浑,别怪我不讲情面!”

  孙二嘎子缩了缩脖子。

  几乎在同一时间,平沪线火车载着另一批年轻人奔向相反的方向,他们是“春蕾计划”的录取生,目的地是北平等地的集合点,再统一转赴西部技校。

  车厢里气氛热烈得多,多是些读过几年书、通过考试的少年人,彼此交流着对未来的憧憬,话题围绕着“机器”、“化学”、“工程师”。

  泸州基地,长江畔的隐秘山谷。

  当徐石头、孙二嘎子等人经过数日颠簸,被蒙着眼睛带下船又走了半天山路,最终摘下眼罩时,看到的景象让他们愣住了。

  没有想象中的简陋工棚,而是一片依山势修建、整齐划一的砖瓦营房,操场宽阔,地面用碎石夯得平整,远处有仓库、食堂,甚至还有一座冒着淡淡蒸汽的锅炉房。

  四周山高林密,入口处设有结实的木栅和了望台,守卫穿着统一的深蓝色制服,佩着短棍,身姿笔挺,目不斜视。

  “这……这是做工的地方?”孙二嘎子嘀咕,声音里没了之前的跳脱,多了几分敬畏。

  迎接他们的是基地的“教导长”,一个三十多岁、面容冷峻、自称雷洪的男人。

  雷洪没有废话,直接宣布规矩:“这里,没有‘把头’,只有教官和学员!你们的第一课,是服从!一切行动听哨音!内务、队列、纪律,做不好,没饭吃!现在,登记,领号牌,编组,剃头!”

  流程机械而高效。

  登记处,徐石头报上名字,领到一个铁质号牌“泸训-107”,孙二嘎子是“泸训-108”。

  接着是刺刀般的剃头,领被服(两套灰色作训服、内衣、胶鞋、绑腿、搪瓷碗筷),然后被分配到第三大队第二小队。

  小队宿舍是十人一间,木板床,薄垫子,军绿色被子必须叠成方正正的“豆腐块”。

  徐石头默默观察着,学得很快,孙二嘎子起初毛手毛脚,叠的被子像团发面,被巡视的教官责令在门口重叠十遍,他龇牙咧嘴,却不敢顶嘴。

  训练从第二天拂晓的尖锐哨音开始,列队,报数,简单的齐步走,教官要求苛刻,动作稍慢或出错,便是全体加练或单独“开小灶”。

  伙食不差,糙米饭管饱,中午晚上有菜有汤,偶尔见荤腥,但吃饭时间固定,不许出声。

  徐石头沉默地承受着,他的体力好,学动作扎实,很快被指定为“临时小队副”,孙二嘎子则是吃足了苦头,他灵活却散漫,总因小动作或忍不住说笑被罚。

  一次夜间紧急集合,他慌乱中穿反了裤子,在全队面前被罚绕操场跑二十圈,跑完他瘫在地上,对着来找他的徐石头哭丧着脸:“石头……这比扛大包累多了……规矩也太多了!”

  徐石头把他拉起来,只说了一句:“想想家里的烙饼,想想饷钱。” 孙二嘎子愣住,抹了把脸上的汗泥,不说话了。

  几天后,训练加入了简单的文化课——认字,主要是常用字和纪律条例,教官说:“不认字,就是瞎子,将来怎么懂规矩,学本事?”

  徐石头学得认真,孙二嘎子则对着笔画发愁。

  上海,西摩路公馆。

  陈嘉树听着周世昌的汇报,面前摊开着来自泸州基地的第一份周期报告。

  “……首批八百零三人已全部到位,完成基础编组,淘汰七人,皆因严重违反纪律或发现隐疾。目前正进行高强度纪律与体能训练,辅以初步思想灌输(效忠公司,服从命令,改变命运),其中,涌现少数表现突出、适应极快者,已标注。”

  陈嘉树的目光翻动着报告,眼神扫过“徐石头”、“孙二嘎子”等名字的优秀人员名单,没有说什么,只是道:“继续,淘汰率可以保持在合理范围,但标准不能降,要让他们从骨子里习惯纪律和服从。文化课要跟上,至少要能看懂简单命令和条例,伙食、被服、卫生要保障好,我要的是坚韧的士兵……是可靠的骨干,不是被折磨垮的苦力。”

  “明白。”周世昌点头,“‘春蕾’那边,三所技校的教习均已到位,首批学员正在陆续抵达,预计九月正式开课。”

  “嗯。”陈嘉树望向窗外,初秋的天空高远。“一边是未来的工程师,一边是未来的……基石,都很重要。告诉雷洪,这批人里,要开始留意有组织能力、能服众的苗子,重点观察,未来他们中会产生带队的人。”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