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星火的回响-《开局给火箭刷广告》

  北航航天学院主楼后面,有一片不大不小的苗圃。据说是当年建校时,老教授们带着学生亲手开辟的,种了些耐寒的松柏和月季。秋冬时节,月季凋零,只剩下松柏依然苍翠,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沉默地挺立着。

  苗圃一角,新辟了一小片地,用低矮的木栅栏围着,里面翻松的泥土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稻草,看不出种了什么。旁边立着块小木牌,上面用中俄两种语言写着:“友谊的种子——中苏航天未来林”。字是叶菲莫夫院士的手笔,俄文花体飘逸,中文则稍显笨拙,但一横一竖,写得极认真。

  这天下午,难得没什么风,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下一点稀薄的暖意。叶菲莫夫院士裹着厚厚的呢子大衣,围着条旧围巾,独自一人来到苗圃。他手里提着个小喷壶,走到那片新翻的地旁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一点稻草,看了看下面湿润的泥土,又仔细地盖好。然后,他直起身,望着这片小小的、尚在沉睡的土地,久久出神。

  脚步声从后面传来,很轻,带着迟疑。

  叶菲莫夫没有回头。来人在他身边站定,也望向那片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用带着浓重口音的俄语低声说:“老师……”

  是谢尔盖,他曾经最得意的学生之一,如今是“鲲鹏”项目动力系统核心攻关组的骨干,也是中苏专家团队里,最沉默、最拼命的一个。

  叶菲莫夫终于微微侧过头,看了他一眼。谢尔盖瘦了很多,眼窝深陷,胡子拉碴,但那双蓝色的眼睛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那是只有沉浸在最尖端、也最折磨人的技术难题中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项目……不顺利?”叶芬莫夫用俄语问,声音平缓。

  谢尔盖没有立刻回答。他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第三十七次全工况模拟……振动频谱在百分之九十二额定功率附近,又出现了新的、未预期的耦合模态。巴维尔院士的算法模型预测到了趋势,但实际出现的频率和幅值……超出了边界。我们调整了阻尼参数,重新进行了动平衡修正,但效果……不理想。”

  他语速很快,带着压抑的焦虑和疲惫。“叶菲莫夫老师,我觉得……我们可能走进了一个死胡同。现有的结构动力学模型,也许……存在我们没有完全认知的非线性因素。或者,材料在极端条件下的微变形……格里戈里·伊万诺维奇的减震基座设计很精妙,但如果激励源本身的特性超出预期……”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清楚:问题可能出在“心脏”本身,而不仅仅是“减震”系统。这是最棘手、也最打击士气的情况。

  叶菲莫夫静静地听着,目光重新落回那片盖着稻草的土地。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像是在叙述一个与眼前困境无关的事实:“谢尔盖,你记得‘能源号’的二级发动机,第一次整机试车前夜吗?”

  谢尔盖浑身一震。那是近二十年前,在拜科努尔,他还是个刚毕业的毛头小子,跟在叶菲莫夫身后打杂。那台凝聚了无数人心血的巨型发动机,在试车前最后一次检查中,发现了一个燃料管路焊缝的微小瑕疵。所有人都在争论,是冒险试车,还是推迟至少三个月,拆开重焊。

  当时,作为项目副总师的叶菲莫夫,在争吵不休的会议室里,只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拆。”第二句是:“我们造的是去月亮的火箭,不是孩子们的玩具。差一丝,就是地狱和天堂的区别。”

  后来,他们拆了,重焊,推迟了三个月。再后来,那台发动机的试车成功了,成为了“能源号”腾空的可靠基石。

  “我记得,老师。”谢尔盖的声音有些干涩。

  “后来,我们成功了。”叶菲莫夫说,目光依然没有离开那片土地,“但成功之前,我们拆了十七次,重做了三十四个主要部件,推翻过三次总体设计方案。图纸堆起来,比这张苗圃还大。”

  他顿了顿,终于转过身,看着谢尔盖憔悴的脸:“振动问题,是燃气轮机的心脏病。很复杂,很顽固,像风湿,天气一变就发作。但心脏病,不是绝症。找到病灶,调整心律,加强心肌,它还能跳很多年。”

  “可时间……”谢尔盖握紧了拳头,“‘鲲鹏’平台的节点,李总工他们……”

  “李振华同志比我们更清楚时间的紧迫。”叶菲莫夫打断他,目光锐利如鹰,“但他把问题交给我们,不是让我们在倒计时面前慌乱。是让我们,找到那个‘病灶’。慌,解决不了问题。绝望,更解决不了。”

  他抬起手,指向那片覆盖着稻草的土地:“你看这里,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但下面,埋着种子。有中国的松柏,也有从列宁格勒我家乡花园里带来的云杉。它们现在睡着,在黑暗的泥土里。很冷,很安静,好像死了。但春天来了,雪化了,它们就会醒过来,钻出来,向着太阳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