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夜雨密谈,碎石异动-《天衍国师》

  雨下了整整一夜。

  次日清晨,天色依旧阴沉,但雨势渐止。驿站庭院里积了不少水洼,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

  士兵们早早起身,检查车马,收拾行装,准备继续赶路。

  伙夫在临时搭建的灶台前熬粥,米香混杂着潮湿的木柴气味,在清冷的空气中飘散。

  林微醒得很早。

  或者说,他几乎没怎么睡。

  太史局秦观昨夜那些问题,像细针一样扎在他心头。

  对方显然知道得不少,却偏偏摆出一副公事公办、只是“补录备案”的姿态。

  这种若即若离的试探,比直接的敌意更让人警惕。

  他推开窗,深深吸了一口雨后清冽的空气。

  体内依旧虚弱,但经过一夜调息,总算恢复了些许气力。

  天衍罗盘放在枕边,裂纹中的金光似乎比昨日明亮了一丝——不知是错觉,还是气运滋养的效果。

  敲门声响起。

  云疏影端着热水和干净布巾进来,身后跟着林安,手里捧着刚煎好的药。

  “公子,该用药了。”

  云疏影将布巾浸湿拧干,递给林微,

  “冯公公那边已经起身,吩咐说辰时三刻出发。”

  林微接过布巾擦脸,水温刚好。他看向窗外忙碌的士兵,问道:

  “昨夜驿站可还平静?”

  “表面上平静。”

  云疏影压低声音,

  “但柳姑娘说,后半夜她巡哨时,发现驿站西北角的马厩附近有人影晃动。

  等她追过去,人影已消失,只在地上发现这个。”

  她递过来一枚铜钱。

  不是普通的制钱,而是特制的、边缘有细密锯齿的样式。

  林微接过细看,铜钱上隐约刻着一个“宁”字。

  “宁王府的暗记。”

  林微眼神一凝,

  “看来我们这位亲王殿下,消息比太史局还灵通。”

  “公子,这一路……”

  云疏影眼中满是忧色。

  “无妨。”

  林微将铜钱收起,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倒是你和小安,这一路上要多加小心。

  尤其是小柔那边,回京后你要多留意。”

  “我省得。”云疏影重重点头。

  用过药,林微简单用了些早膳——清粥、咸菜、两个馒头。

  冯公公那边却讲究得多,小太监专门从驿站厨房要了鸡蛋、肉脯,还泡了一壶上好的雨前茶。

  用膳时,这位公公隔着桌子对林微笑说:

  “侯爷真是简朴,连早膳都这么……素净。”

  “习惯罢了。”

  林微淡淡道,

  “边关将士能吃上热粥已是难得,林某不敢奢求。”

  冯公公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随即打了个哈哈:

  “侯爷心系将士,令人敬佩,令人敬佩啊。”

  辰时三刻,队伍准时出发。

  雨后的官道泥泞不堪,车马行进缓慢。

  林微坐在车内,闭目养神,神识却始终保持着警觉。

  天衍罗盘放在膝上,裂纹中的金光微微流转,如同呼吸。

  行至午时,前方探路的锦衣卫回报:十里外有一处小镇,名唤清河镇,是这条官道上重要的歇脚点。

  萧北辰请示是否在镇中休整用膳。

  “可。”

  林微点头,

  “将士们也需休息。不过……镇上情况如何?”

  “回侯爷,”

  锦衣卫百户恭敬道,

  “属下已派人先入镇查探。

  清河镇不大,约三百户人家,有个小集市。

  镇中有两家客栈,五六家食肆。

  看起来……一切正常。”

  “一切正常?”

  林微睁开眼,

  “太过正常,反而不正常。

  传令下去,入镇后加强戒备,不得扰民,但也不可松懈。”

  “遵命!”

  队伍继续前行。

  林微掀开车帘,望向窗外。

  雨后初晴,阳光艰难地穿透云层,在泥泞的官道上投下斑驳光影。

  路旁的田野里,偶有农人抬头张望这支庞大的队伍,眼神麻木而疏离。

  战乱年代,百姓对官兵的态度,更多是畏惧而非亲近。

  忽然,他心念微动。

  怀中的天衍罗盘轻轻震颤了一下,裂纹中的金光朝某个方向偏移——那是车队后方,阿雅娜姐妹马车所在的位置。

  “停车。”林微沉声道。

  车队缓缓停下。

  萧北辰策马赶来:“侯爷,有何吩咐?”

  “请阿雅娜姑娘过来一趟。”

  林微说,“就说……我有事相询。”

  萧北辰虽不解,仍领命而去。

  不多时,阿雅娜跟着他来到林微车旁。

  这姑娘换了身中原女子的素色衣裙,但头发仍编成草原样式,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下格外清澈。

  “国师找我?”她有些拘谨地问。

  林微看着她:“阿雅娜姑娘,方才你可有感觉到什么异常?尤其是……与你血脉能力相关的?”

  阿雅娜一愣,随即闭上眼睛,似乎在用心感受。

  片刻后,她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我……好像感觉到姐姐那边有些不安。但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就是……心慌。”

  林微目光一凝:“你姐姐现在在车上?”

  “在。她说昨夜没睡好,想补觉。”

  “带我去看看。”

  林微下车,在萧北辰和云疏影的陪同下,走向后方马车。

  阿雅娜的姐姐阿依莎单独乘坐一辆较小的马车,此刻车帘紧闭。

  “姐姐?”

  阿雅娜敲了敲车厢,“国师来看你了。”

  车内寂静片刻,才传来阿依莎有些沙哑的声音:

  “请……请进。”

  阿雅娜掀开车帘。

  车内,阿依莎靠坐在软垫上,脸色比昨日更苍白,额头上满是虚汗。

  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包袱,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阿依莎姑娘身体不适?”

  林微站在车外,没有贸然上车。

  “没……没事。”

  阿依莎勉强笑了笑,“只是有些晕车。”

  林微看着她那双与妹妹相似却深藏不安的眼睛,沉默片刻,忽然道:

  “姑娘怀中之物,可否借林某一观?”

  阿依莎身体一僵,下意识抱紧包袱:

  “这……这只是些随身物品,不值一看。”

  “姐姐?”阿雅娜也察觉到了异常。

  就在这时,阿依莎怀中的包袱突然透出一缕极淡的、常人难以察觉的黑气!

  那黑气扭曲如蛇,试图钻出包袱,却仿佛被什么力量束缚,只能在布料表面游走。

  阿雅娜惊呼一声,阿依莎更是脸色煞白。

  林微眼神一厉,伸手虚抓——并非真的触碰,但一股无形的力量已笼罩车厢。

  天衍罗盘在怀中金光大盛,那道黑气如同遇到克星,发出一声只有灵觉敏锐者才能听到的尖啸,瞬间缩回包袱内。

  “萧兄,清场。”林微沉声道。

  萧北辰立即挥手,周围锦衣卫迅速散开,在马车周围形成警戒圈,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

  柳如烟和南宫玉也闻讯赶来,一左一右护住马车。

  林微这才上车,在阿依莎对面坐下。

  车厢内空间狭小,两人相距不过三尺。

  阿依莎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阿依莎姑娘,”

  林微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黑石山祭坛废墟中,你拿了什么东西?”

  阿依莎浑身一颤,良久,才颤声问:

  “你……你怎么知道?”

  “方才那缕黑气,与黑石山顶裂缝的气息同源。”

  林微看着她,

  “而且,从昨夜起,我就感觉到车队后方有异常的波动。

  起初以为是错觉,但方才阿雅娜姑娘说心慌,我便确定了——是你身上的东西在作祟。”

  阿依莎咬着嘴唇,终于,缓缓打开了怀中的包袱。

  里面是几件换洗衣物,而在衣物最深处,露出一块拇指大小的黑色碎石。

  那石头表面粗糙,隐约可见细微的晶体结构,此刻正散发着微弱的、令人不适的寒意。

  正是昨夜阿依莎噩梦时发烫的那块碎石!

  “这是……”阿雅娜瞪大眼睛。

  “祭坛中央的石头。”

  阿依莎低声说,

  “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捡它。

  当时祭坛崩毁,这块石头滚到我脚边,我鬼使神差就……就藏起来了。”

  她抬起头,眼中满是恐惧:

  “国师,它是不是……是不是很危险?

  我昨晚梦见很多裂缝,很多眼睛……是不是因为它?”

  林微没有立即回答。

  他伸出手,悬在碎石上方三寸。

  天衍罗盘的金光从掌心透出,笼罩碎石。

  碎石表面浮现出细密的、如同血管般的纹路,那些纹路中,有极淡的黑气在缓慢流动。

  “这是一块‘门石’。”

  林微缓缓收回手,神色凝重,

  “祭坛的核心碎片,承载着部分裂缝的力量。

  它本身不危险,但……它会吸引裂缝另一侧的东西。”

  他看向阿依莎:

  “你这几天,是不是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看着你?

  睡觉时容易做噩梦?

  靠近水源时会感到莫名心悸?”

  阿依莎重重点头,眼泪终于落下:

  “是……我以为只是受了惊吓,原来……原来是它在作怪。”

  “为什么不说?”

  阿雅娜又急又气,

  “姐姐,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们?”

  “我……我怕。”

  阿依莎哽咽道,

  “我怕你们觉得我是故意藏了邪物,怕你们不让我跟着回京,怕……怕再也见不到白狼部的族人。”

  林微沉默片刻,伸手拿起那块碎石。

  入手冰凉刺骨,仿佛握着一块寒冰。

  但天衍罗盘的金光迅速包裹住它,那股寒意渐渐被压制。

  “此物不能留。”

  他沉声道,

  “必须销毁。但普通方法不行,需要特殊处理。”

  “怎么处理?”萧北辰在车外问。

  林微思索片刻:

  “需要至阳之物镇压,再以阵法炼化。

  京城或许有办法,但路途尚远,需先设法封印。”

  他看向阿依莎:

  “姑娘,此物我先保管。你可愿意?”

  阿依莎连连点头:

  “愿意!愿意!

  国师快拿走吧,我……我再也不想看见它了!”

  林微将碎石用一块特制的黄绸包裹——那是云疏影按他吩咐,用朱砂浸泡过的绸布,有驱邪之效。

  包裹好后,又在外层贴了三道符箓,这才放入怀中贴身收藏。

  天衍罗盘的金光立刻涌向包裹,形成一个无形的封印。

  碎石的黑气被彻底压制,再无异动。

  “继续赶路。”

  林微下车,

  “今日务必赶到清河镇。萧兄,传令全队加速。”

  “是!”

  车队再次启程,速度明显加快。

  阿依莎如释重负,脸色恢复了些许红润。

  阿雅娜陪在姐姐身边,轻声安慰。

  林微回到自己车上,闭目调息。

  怀中的碎石虽然被封印,但他能感觉到,那东西像一颗不安分的种子,随时可能破土而出。

  更让他警惕的是——碎石为何会“滚到”阿依莎脚边?

  是偶然,还是……某种吸引?

  血脉吸引?

  他想起阿雅娜姐妹的灵族特征。

  难道裂缝另一侧的东西,对灵族血脉有特殊感应?

  这个念头让他背脊发凉。

  未时末,车队抵达清河镇。

  镇子果然不大,一条主街贯穿东西,两旁是些低矮的砖木房屋。

  集市已散,只剩下些零散摊位。

  百姓看到大军到来,纷纷关门闭户,只敢从门缝窗隙中偷偷张望。

  萧北辰已提前包下镇上最大的客栈“悦来居”。

  客栈两层楼,有二十余间客房,勉强够主要人员住宿。

  士兵们则在镇外空地扎营,轮流进镇用膳。

  林微和冯公公被安排在二楼最好的两间房,对门而居。

  阿雅娜姐妹住在隔壁,柳如烟和南宫玉住她们对面。

  萧北辰住楼梯口第一间,便于警戒。

  安顿下来后,林微在房中休息。

  云疏影去厨房监督煎药,林安在门外守着。

  萧北辰安排好防务后,上楼求见。

  “侯爷,镇上有情况。”

  他进门后低声道。

  “说。”

  “属下的人发现,镇中有几户人家不太对劲。”

  萧北辰神色凝重,

  “他们表面上和其他百姓一样畏惧官兵,但眼神里的警惕不是害怕,而是……戒备。

  而且,这几户人家的院子都异常干净,连落叶都没有,像是有人专门打扫过。”

  “可疑人员?”

  “暂时没有发现。但属下已安排暗哨监视。”

  林微点头:“做得对。今夜加强警戒,尤其是客栈周围。我总觉得……这一路太安静了。”

  “侯爷是指?”

  “从朔州到清河镇,两百余里,除了昨日大雨导致冯公公车驾损坏,竟无任何意外。”

  林微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道,

  “这不正常。那些不想我回京的人,不会这么安静。”

  萧北辰眼神一厉:

  “侯爷是怀疑,他们会在清河镇动手?”

  “或许。”

  林微转身,

  “或许他们只是在等更好的时机。但无论如何,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他顿了顿,又问:

  “宁王府那枚铜钱,查得如何?”

  “已派人暗中查访。”

  萧北辰道,

  “但驿站周围的痕迹被雨水冲毁,难以追踪。

  不过……属下的人在马厩的草料里,发现了这个。”

  他递过来一小截断掉的丝线。

  丝线是深蓝色,质地极好,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云锦。”

  林微一眼认出,

  “产自江南,专供宫廷和王府。寻常百姓用不起,驿站驿卒更不可能有。”

  “是。而且这丝线断裂处整齐,像是被利器割断。”

  萧北辰分析,

  “可能是什么人匆匆离去时,衣物被钩住,仓促间割断了线头。”

  林微摩挲着丝线,脑海中快速推演。

  宁王府的人为何要暗中窥探?

  只是为了监视,还是另有图谋?

  他们和太史局有没有关联?

  和宫中可能存在的噬魂教内应呢?

  谜团越来越多。

  “萧兄,”

  他忽然问,

  “如果回京路上真有人动手,你觉得会是谁?

  宁王?太史局?

  还是……别的什么人?”

  萧北辰沉默良久,才缓缓道:

  “都有可能。但属下以为,最危险的,可能不是明面上的敌人。”

  “你是说……”

  “侯爷可记得,冯公公昨夜与您同车时说的那些话?”

  萧北辰压低声音,

  “他看似提醒,实则句句都在试探。

  而且……属下今早无意间看到,他的一名小太监,在与镇上一个卖菜的老农交谈。

  那老农的手,虎口有厚茧,是常年握刀的手。”

  林微眼神一凝。

  “属下已命人暗中盯住那小太监。”

  萧北辰继续道,

  “但冯公公是司礼监秉笔,天子近侍,若无确凿证据,我们动不得他。”

  “我明白。”

  林微点头,

  “静观其变吧。若他真有异动……总会露出马脚。”

  谈话间,楼下传来喧哗声。

  萧北辰走到窗边一看,皱眉道:

  “是太史局那位秦主簿,他带着两名随从,说要见侯爷。”

  “来得真快。”

  林微冷笑,“请。”

  秦观很快上楼。

  他今日换了身深绯官袍,显得更加严肃。

  进门后,他先向林微行礼,然后直截了当地说:

  “侯爷,下官刚收到太史局飞鸽传书。

  张太史有令,请侯爷抵京后,立即前往太史局述职,不得延误。”

  “述职?”

  林微挑眉,

  “林某非太史局属官,为何要向张太史述职?”

  “侯爷所用之术涉及‘非常之事’,按大周律,凡涉此者,太史局有权过问。”

  秦观语气强硬,

  “张太史说了,此事关乎国运,请侯爷以大局为重。”

  “若我不去呢?”

  “那下官只好如实上报。”

  秦观盯着林微,

  “届时,恐怕就不是‘请’了。”

  话中威胁之意,昭然若揭。

  萧北辰脸色一沉,手已按上刀柄。

  林微却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秦主簿,”

  林微缓缓道,

  “回京后,林某自会向陛下复命。

  至于太史局……若陛下有旨,林某自当遵从。

  若无旨意,恕难从命。”

  秦观脸色变了变,似乎想发作,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他深深看了林微一眼,拱手道:

  “下官话已带到,侯爷好自为之。”

  说完,转身离去。

  萧北辰关上门,沉声道:

  “侯爷,太史局这是要撕破脸了?”

  “未必。”

  林微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

  “张太史若真想撕破脸,就不会只派一个主簿来传话。

  他这是在试探,也是在施压。”

  他喝了口茶,继续道:

  “不过,他越急,越说明京城情况复杂。

  太史局、宁王、宫中内应……可能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势力,都在等着我回去。”

  “侯爷打算如何应对?”

  林微放下茶杯,望向窗外渐沉的暮色。

  “既然躲不过,那就直面吧。”

  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光,

  “我倒要看看,这京城的水,到底有多深。”

  夜色渐浓,清河镇笼罩在一片寂静中。

  而在客栈对面的屋顶上,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潜伏着,目光死死盯着林微房间的窗户。

  更远的镇外,几个看似普通的行商聚在林中,低声密谈。

  “确认了,东西在他身上。”

  “今夜动手?”

  “不,还不是时候。等过了清河镇,前面有一处绝佳的地方……”

  声音低了下去,消失在夜风中。

  林微站在窗前,忽然心有所感,望向对面屋顶。

  那里空无一人,只有一片被风吹动的瓦片。

  他怀中的天衍罗盘,金光轻轻闪烁了一下。

  危机,正在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