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今夜值班的不是人-《我在火葬场那三年》

  今夜值班的不是人。

  大嘴还跪在停尸房中央,一动不动。

  他的影子只有半截,就像被谁用刀从腰间齐齐削去。

  我盯着那截短影子,喉咙发干,脚底仿佛踩在冰窟里。

  凡子最先反应过来。

  他从值班室翻出殡仪馆那台老式红外扫描仪——原本是用来检测尸体冷藏状态的,结果对准大嘴一扫,屏幕上的数据直接乱跳了。

  “体温36.7,正常。”凡子声音压得很低,但手指在颤抖,“但躯干密度……在下降。你看这里,胸腔和腹腔的热成像断层了,像……像空的一样。”

  他调出x光片。

  那是我们偷偷用移动拍片机拍的。

  片子挂在灯箱上,我一眼就看出不对劲:大嘴的骨骼轮廓模糊,就像被一层雾气包裹着,脊椎的影像断断续续,肋骨像被风吹散的灰。

  “这不是病。”凡子翻出一本泛黄的手册,封皮上写着《殡仪馆夜班守则(内部)》,页角卷得像枯叶。

  他的手指停在某一行,念得极慢:“‘守夜人若身体渐空,魂已归位,形将化影。’”

  我浑身一冷。

  魂已归位?那现在跪在这儿的,还是大嘴吗?

  猴子坐在墙角,掌心的血已经凝结了,但他看都不看。

  他盯着大嘴的耳朵——那道裂口还在渗出黑泥,细细的一条,顺着脖颈往衣领里钻,像活物在爬。

  “名字写回去了。”猴子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他自己,“黄师傅说,写全名,本名,才算数。可大嘴……他根本没叫出自己的名字。他只是……被名字抛弃了。”

  没人接话。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工装夹克的男人站在门口,手里紧握着一部老式录音机,指节都发白了。

  他眼窝深陷,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

  “我是韩老拐的儿子。”他说,“我爸……上个月在外地工地摔下去了。临走前,让我一定要把这东西送到你们这儿。”

  他按下播放键。

  沙哑的声音从录音机里传出,断断续续的,就像被人掐着喉咙在说话:

  “……当年我们四个轮班,我是老四。可那晚我逃了……他们三个替我死了……守夜人必须是四个,缺一个,就得找替身……”

  录音里忽然安静了一秒。

  接着,一声孩童的轻笑,清脆、短促,却像针一样扎进耳膜。

  我猛地抬头。

  猴子脸色煞白,凡子直接往后退了半步,撞到了仪器架。

  韩老拐之子茫然地看着我们:“我爸……到底在这儿干过什么?”

  没人能回答。

  门又响了。

  这次进来的是个穿着灰呢大衣的女人,眼圈红肿。

  她手里抱着一个牛皮纸袋。

  “我是王师傅的女儿。”她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动什么,“我爸走之前,把这东西锁在档案馆的铁柜里,说……只有你们能看。”

  她抽出一页纸,递过来。

  是王师傅的笔迹,潦草却用力:

  “守夜人不是一个人,是一串名字。谁记得,谁就在;谁忘了,谁就变成下一个。”

  我盯着那行字,心口像被石头压住。

  她忽然哽咽道:“我爸临终前一直在念‘张小满’……说这孩子也该有个名。他从没提过这个名字,可那天,他一遍遍喊,像在赎罪……”

  张小满?

  我猛地看向猴子。

  他脸色变了。

  “张小满……是当年车祸死的那个孩子。”他声音发抖,“我们请筷仙那天,招来的……就是他。”

  停尸房的灯又闪了一下。

  大嘴的耳朵,那道裂口,突然动了。

  黑泥缓缓凝成一点,滴落在地,发出“嗤”的一声,像水落在烧红的铁板上。

  凡子蹲下身,用镊子夹起那滴黑泥,放进密封管。

  他对着光看,眉头越皱越紧:“这不是血……也不是组织液。它在吸收光。”

  我忽然明白什么叫“形将化影”。

  大嘴的身体,正在变成某种……不属于活人也不属于死人的东西。

  而我们,正站在那个界限上。

  猴子慢慢站起来,走到值班台前,盯着日志上那行歪歪扭扭的字:

  “哥哥,轮到我守了。”

  他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那行字,像是在确认它是不是真的。

  然后,他低声说:“原来守夜不是结束……是开始。”

  外面起风了。

  井口在院角,早已无人使用。

  黄师傅不知何时已站在那儿,手里拿着三样东西:三枚黑铜钱,一根褪色的红头绳,还有一块刻着模糊字迹的骨牌。

  他没说话,只是把它们埋进井底,点上香,闭上眼。

  风穿过树梢,像谁在低语。

  可我清楚地看见,他嘴唇动了动,念了一句:

  “名已归,怨已安,魂归地,影归天。”

  香燃尽的那一刻,井口边缘,忽然凝结出一层霜。

  很薄,但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光。

  我没敢过去。

  可我知道,明天……会有人看见那霜面上,浮出四个字。

  只是现在,还不到说的时候。

  黄师傅走后,停尸房彻底安静了。

  风停了,灯也不再闪,只有那口老井还泛着青光,像一只有眼睑的瞳。

  我站在窗边,盯着井口边缘那层霜,心里发毛。

  凡子没再说话,只是把密封管收进铁盒,锁进了档案柜最底层。

  猴子却一反常态地平静,他坐在值班台前,盯着日志本发呆,手指轻轻摩挲着笔帽。

  那一夜没人睡。

  我靠在值班室的椅子上,眼皮沉重,可一闭眼就是大嘴跪在停尸房的画面——那截断影,那道耳朵裂口爬出的黑泥,还有录音里那声孩童的笑。

  我猛地睁开眼,墙上的挂钟指向十一点五十九分。

  子时快到了。

  猴子不知什么时候起身了。

  他没开灯,借着月光走到日志台前,翻开本子。

  纸页哗啦响了一声,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

  我本想出声,可喉咙像被什么压住。

  我看着他拧开笔帽,笔尖悬在“今日值班”那一栏上方,顿了顿。

  然后,他写下了三个字:“张小满。”

  笔尖落纸的刹那,整栋楼猛地一震。

  不是地震,是所有冰柜同时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像是里面有东西在撞门。

  我跳起来冲向停尸房,凡子也从休息室冲出来,脸色铁青。

  三号柜的门,正缓缓自动开启,发出金属锈蚀的“吱呀”声。

  冷气喷涌而出,带着一股甜腥味,像腐烂的糖。

  我凑近看,柜内壁上凝结的霜花,正一点点扭曲、聚拢,最后竟成了三张模糊的脸——咧着嘴,眼睛是空的,嘴角一直裂到耳根。

  它们对着我笑。

  凡子一把将我拽开:“别看!”

  我们退到监控室,他立刻调取停尸房的实时画面。

  屏幕里,大嘴还跪在原地,可他的影子……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井口方向的地上,映出一个小小的、穿着布鞋的影子,正静静地站着。

  我浑身发冷。

  “重播。”凡子声音发紧。

  画面倒带。

  我们看到大嘴的身影在凌晨一点零七分时,突然像信号不良的影像一样开始抖动,接着一点点淡去,最终彻底消失。

  而就在他消失的瞬间,井口上方的空气忽然扭曲,一缕灰雾缓缓升起,凝聚成一个孩童的轮廓。

  他穿着旧式小布鞋,裤脚卷着,背对着镜头,站在井边,像是在等什么。

  然后,那孩子缓缓转过身——

  屏幕突然黑了。

  凡子猛拍主机,重启,调取红外记录。

  数据刚加载出来,他的手就僵住了。

  “体温……”他喃喃,“井口区域……检测到一个37.2度的热源。持续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