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谁在替我哭-《我在火葬场那三年》

  那口井底传来的笑声,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瞬间刺穿了我刚刚凝聚起来的幻觉。

  三儿……这次,换你替我哭了。

  我不是三儿?

  那我……是谁?

  我猛地低头,看向自己胸口。

  那片原本印着“无名”血字的皮肤,此刻竟然平滑光洁,血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热的、仿佛活人般的触感。

  我的五官轮廓正在一点点变得清晰,下巴有了弧度,鼻梁也挺立起来。

  这副躯壳,正在被一个我不认识的灵魂填满。

  “不好!”黄师傅的声音里满是惊骇,他一把丢掉手里的半截红蜡烛,冲到倒地抽搐的小满身边。

  凡子已经吓得六神无主,他想去扶小满,却被她无意识挥舞的手臂打开。

  小满的嘴里还在往外吐着那种焦黑的线头,像是烧过的棉絮,带着一股尸体焚烧后的怪味。

  她的手指在空中胡乱抓挠,做出缝补东西的动作,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快!送医院!”凡子吼道,掏出手机就要拨号。

  “没用的!”黄师傅一把按住他的手,脸色惨白如纸,“这不是病,是索命!我早该想到的,我早该想到的……聋哑人的眼泪,至纯至净,是最好的引子,也是最毒的药。她不是在‘代泪’,她是在‘认亲’!”

  他指着我,手指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你!你根本不是被抹去名字和形貌的人!你从一开始就是个‘壳’!一个用执念捏出来的、没有自己身份的空壳!真正的‘三儿’,那个被姑妈叫了三十年、怨气盘踞在井底的东西,它一直在等一个机会,等一个能让它从井里爬出来的机会!”

  黄师傅的话像重锤一样砸在我的脑子里。

  我是一个壳。

  一个空壳。

  那些零碎的记忆,雪地里的追逐,红棉袄和蓝棉袄,刺耳的刹车声,姑妈在井边的呼唤……全都是假的?

  全都是那个叫“三儿”的东西,为了让我相信“我就是他”,而预先设置好的陷阱?

  那只青瓷碗就翻倒在小满身边,里面的三滴眼泪已经不见了,碗底的“代泪”二字,不知何时,竟被一层薄薄的血色覆盖。

  “替哭灯,代泪碗……这个仪式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救你,而是为了让他‘归位’!”黄师傅懊悔地捶着自己的大腿,“小满是三儿唯一的亲人,她的眼泪,是开启仪式的钥匙。她以为她在为你哭,是在救你这个‘哥哥’,可是在那个东西眼里,她这是在召唤它真正的哥哥回家!眼泪滴进碗里,灯火点燃执念,你这个完美的‘壳’,就被它彻底激活了!”

  我明白了。

  诅咒没有被打破,它只是完成了最后一步。

  我不是被诅咒的人,我就是诅咒本身。

  “哥哥……别走……”小满的抽搐渐渐平息,但她的手语却更加混乱。

  她看不见,也听不见,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着内心的恐惧。

  她口袋里那块焦黑的布料滑了出来,上面的血绣字迹清晰无比——“小满”。

  原来,那块布上绣的根本不是三儿的名字,而是她自己的。

  她一直带在身上,或许是想有一天,能让那个雪地里倒下的哥哥,重新认出她。

  可她认错了人。

  “现在怎么办?”凡子声音发颤,他看着小满发紫的嘴唇,彻底慌了神,“黄师傅,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黄师傅死死盯着那只翻倒的青瓷碗,又看看我,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绝望:“晚了……灯已熄,泪已入骨,魂魄已经牵连在了一起。他现在……正在通过你这个‘壳’,吸取小满的生气,来巩固他自己。”

  他说着,突然指向我的脸。

  我下意识地一摸,指尖传来的不再是干裂的树皮,而是温润的皮肤。

  我能感觉到自己有了眉毛,有了嘴唇,甚至……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

  一下,两下,沉稳而有力。

  可与此同时,地上小满的呼吸却越来越微弱。

  “你活过来一分,她就死过去一寸。”黄师傅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三儿的执念太深,他恨。他觉得是妹妹没有拉住他,才让他掉进井里,被车碾过。他要的不是重生,他要的是替代。他要小满……替他去死。”

  井底那声轻笑仿佛又在耳边回响。

  换你替我哭了。

  原来,这句话是对小满说的。

  我不能让她死。

  无论我是谁,是人是壳,是真是假,刚才跪在地上为我流泪的,是小满。

  那个把手掌贴在我胸口,确认我心跳的,是小满。

  那个宁愿记忆混乱,也不想我认不出她的,是小满。

  我的执念是什么?

  如果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场骗局,那我的执念又从何而来?

  是了,是活下去。

  从我“有意识”开始,我唯一的念头,就是活下去。

  可现在,这个念头第一次动摇了。

  “黄师傅,切断它。”我开口说道,声音出乎意料的清晰,但又带着一种不属于我的阴冷。

  “什么?”黄师傅和凡子同时看向我。

  “切断我和她之间的联系。”我指了指小满,又指了指自己,“既然他要通过我吸取她的生气,那就把这个通道……毁掉。”

  黄师傅的脸色瞬间变得比死人还难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个联系是用至亲的眼泪和你的‘壳’建立起来的,已经融为一体!强行切断,你这个刚被填满的‘壳’会立刻崩溃,魂飞魄散都是轻的!你会比之前更惨,会彻底化为虚无!”

  “那也比看着她死强。”我说出这句话时,自己都愣住了。

  这不像是我会说的话,更不像是那个盘踞在井底的“三儿”会说的话。

  这念头像是一颗石子,突然从我空洞的意识深处浮现出来。

  凡子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审视。

  黄师傅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仿佛要看穿这副皮囊,看清里面到底是谁在主导。

  “你……到底是谁?”他一字一顿地问。

  我无法回答。

  就在这时,我的手指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是有无数根无形的针在扎。

  我猛地摊开手掌,只见掌心不知何时,竟然浮现出几道淡淡的血痕,纵横交错,像是在缝补着什么。

  与此同时,地上的小满也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她那双在空中乱舞的手指,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开始和我一样,做出在空气中穿针引线的动作。

  我们之间,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线,将我们两人的动作同步了起来。

  黄师傅脸色剧变,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疯了一样扑向那只青瓷碗,一把抓起,嘴里念念有词,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将碗狠狠地砸向墙角。

  “哐当!”

  青瓷碗碎裂成无数片。

  井底那股阴冷的气息似乎被隔断了,我脑子里那阵嗡嗡作响的怨毒低语也随之消失。

  我长出了一口气,感觉身体一轻。

  可地上的小满,情况却并未好转。

  她的抽搐停止了,呼吸却变得更加微弱,嘴唇已经完全变成了青紫色。

  她那双胡乱缝补的手指,动作虽然慢了下来,却变得更加固执,一针一线,仿佛在缝合一件看不见的寿衣。

  而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那种被针扎的刺痛感消失了,但手指却像有了自己的意志,不受控制地蜷曲着,模仿着她的动作。

  黄师傅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喃喃自语:“没用……我斩断了井,却……却把你们两个,锁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