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我还没死,但魂快不够用了-《我在火葬场那三年》

  我睁开眼,整夜无梦。

  心跳声几乎听不见,我把手按在胸口,那里的起伏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我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冰凉,像一块放了很久的肉。

  一种陌生的平静笼罩着我,这不是睡饱后的安宁,而是一种生命迹象正在远去的死寂。

  我像一具刚刚从冰柜里爬出来的活尸。

  我晃晃悠悠地走到卫生间,镜子里的人脸色青白,眼窝深陷。

  我盯着自己的眼睛,就在我凝视它的时候,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镜中我的瞳孔,那两点漆黑,像是被墨水滴进了清水里,迅速淡化、消失。

  整整三秒,我的眼眶里只剩下两个空洞的白色眼球。

  然后,黑色才像潮水般重新涌回。

  凡子冲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改装过的红外扫描仪,对着我的头扫了一遍又一遍。

  仪器屏幕上,代表脑部活动区域的光点稀疏得可怜,更可怕的是,那片区域的中心,出现了一个肉眼可见的黑色空洞。

  “空洞化……”凡子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像是冬天里没穿够衣服,“你的记忆区正在被抹除。每抹去一段记忆,你的灵魂就缺失一块。你快变成它了,小舟。”他指着屏幕上的黑洞,嘴唇发白,“一个没有过去,没有情感的‘空壳’。这才是替身最完美的容器,因为它根本不需要驱逐原主,只需要等原主自己消散,然后完美填充进去。”

  我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证明自己还活着。

  但是,没有痛感。

  一丝一毫都没有。

  连带着,愤怒、恐惧、绝望……这些本该汹涌的情绪,也像被抽走了引信的炸药,沉寂无声。

  我的情绪,正在消失。

  “砰”的一声,门被撞开,猴子连滚带爬地摔了进来。

  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两条手臂上布满了细密的抓痕,像是被十几只猫同时挠过。

  他浑身哆嗦,牙齿打颤,一句话都说不完整:“我……我梦见他们了……那几个死孩子……就在我床边,说……说是我招他们来的,就得我还命……”

  他语无伦次地从怀里掏出一本用油纸包着、书角已经磨烂的破旧线装书,封面上是三个模糊的字:《乡傩补遗》。

  他用发抖的手指胡乱翻着,终于停在一页,指着其中一行字给我看。

  “‘魂缺者,可借童魂补’。”

  我凑过去,那行字是用朱砂写的小楷,字迹透着一股邪气。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注解:取未满七岁亡童之残魂,引一缕入体,渡一口阳气,可续断魄,稳固三魂。

  这法子太邪了,简直是在挖别人的坟,偷死人的东西来给自己续命。

  可我现在,还有正道可走吗?

  我的脑海里瞬间闪过岗亭外那口废井,以及井口边上整整齐齐摆放着的那六双小小的童鞋。

  原来,那些孩子,或许从来没有真正离开过。

  黄皮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他听到了猴子的话,一直沉默着。

  半晌,他转身走进自己的房间,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满是灰尘的木箱,从里面翻出一截打了好几个结的破烂布条。

  那布条呈暗黄色,上面依稀能看到一些已经褪色的符文。

  “这是当年火葬场引魂幡的残角,”他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纸在摩擦,“那年一场大风,幡头被吹断了,找不到了。幡头断了,魂就回不了头,只能在原地打转。”他把布条塞进我手里,那布料冰冷僵硬,像死人的皮肤,“你拿去,绑在井口。那些小鬼看不见完整的幡,但能闻到味儿。它们会以为,是有人来接它们回家了。”

  我拿着那截引魂幡的残角,心里五味杂陈。

  我按照《乡傩补遗》上的记载,在井边摆开了一个简陋的“借魂阵”。

  一碗糯米酒,一碗黑狗血,还有一小撮从凡子那里要来的婴儿指甲灰。

  我将黄皮给的布条小心翼翼地系在井沿的石头上,布条无风自动,轻轻飘荡。

  我跪在阵前,嘴里低声念诵着书上那段拗口、阴森的咒语。

  每一个字吐出,都感觉喉咙里像是被刀刮过一样。

  子时一到,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那六双摆在井口的童鞋,开始齐齐震动起来,发出“嗡嗡”的低鸣。

  摆在最内侧的那双,一双小小的红色布鞋,突然缓缓地、违反重力地离地半尺。

  一缕比黑夜更深邃的灰烟,从鞋中袅袅升起,像一条有生命的小蛇,蜿蜒着,缠上了我的手腕。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一瘸一拐的脚步声。

  吴老拐冲了过来,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此刻比纸还要白,满是惊骇:“小舟!不好了!它……它开始找别人了!”

  他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把自己的旧手机怼到我面前。

  相册里,全是他今天在废品站各个角落的自拍,他有这个习惯,每天拍一张,证明自己还活着。

  可今天,每一张照片里,他的身后,都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人影穿着和我身上一模一样的守夜人制服,身形也和我相仿。

  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那张模糊的脸,分明就是吴老拐他自己!

  “它在复制旁观者!”凡子像是被雷劈中一样,猛然醒悟,“岗亭的意志在扩散!它不再只认可守夜人这个身份了,它要让所有和你有关系的人,都亲眼‘见证’、‘记住’一个事实——林小舟已经死了,而‘守夜人’这个身份,可以被任何人替代!”

  我终于明白了。

  这场所谓的考核,从来都不是为了挑选一个接班人。

  它的目的,是制造一个被所有人遗忘、被所有人替代的“空名”。

  它要抹去的,不只是我林小舟这个人,而是“林小舟曾经存在过”这个概念本身。

  深夜,远处的老桥方向,突然传来“砰、砰、砰”三声沉闷的巨响。

  我心里一紧,那是周哑婆的骨铃!我疯了一样朝桥头冲去。

  赶到时,周哑婆已经像一截枯木般倒在了地上。

  她身下那串跟随了她一辈子的骨铃,碎成了齑粉。

  她的口鼻里不断涌出黑色的血,生命力正在飞速流逝。

  她看到我,眼睛里迸发出一丝回光返照的光亮,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伸出干枯的手指,在泥泞的地上,重重地划下了一个字。

  一个“回”字。

  我扑过去扶住她,她已经气若游丝,但一只手却死死地勾住了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

  她另一只手抬起来,越过我的肩膀,直挺挺地指向我身后——废井的方向。

  就在她手指落下的刹那,我脚下的大地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

  井口的方向,那刚刚还温顺缠绕在我手腕上的灰烟,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猛地倒卷而回!

  那缕本该被我“借”来的童魂,此刻却像一根烧红的钢针,带着一股无可抗拒的蛮力,反向冲入我的体内!

  剧痛!

  难以形容的剧痛从手腕炸开,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我的身体像是被撕裂了,无数不属于我的记忆碎片,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冲进我的脑海。

  我看到了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小女孩,笑着把一双红色的布鞋递到我手里,她的眼睛清澈得像一汪泉水。

  我还听到了一个声音,一个古老而疲惫的声音,在我耳边低语:

  “你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剧痛中,我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重重地跪倒在地。

  月光穿过稀疏的云层,将我的影子投射在泥地上。

  然后,我看见了最恐怖的一幕。

  我的影子,那个和我一模一样的黑色轮廓,在月光下,缓缓地、僵硬地,自己站了起来。

  它脱离了我的身体,像一个独立的活物,一步一步,走向那口深不见底的废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