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时光深处的温柔-《徒步人间》

  清晨五点,当这座城市还在沉睡的边缘徘徊,林薇已经在青旅那间狭小却整洁的四人间里睁开了眼睛。

  窗外是灰蒙蒙的天色,只有远处高楼顶端的航空障碍灯固执地闪烁着红光。

  同屋的另外三个床位还笼罩在轻微的鼾声里,空气里残留着昨夜火锅底料和廉价洗发水的混合气息。

  林薇轻手轻脚地坐起身,像一只灵敏的猫,没有惊动床铺发出半点呻吟。

  她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走向自己那个倚在墙角、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金属框架小推车。

  推车打开,里面是分门别类、码放得一丝不苟的另一个世界。

  林薇的手指掠过那些柔软的衣物,最终停在一双崭新的、包装还未拆开的黑色天鹅绒质感连裤袜上。

  指尖触碰到那细腻冰凉的面料,一种奇异的满足感便顺着指尖的神经末梢悄然爬升,驱散了清晨最后一丝朦胧睡意。

  她仔细地撕开包装,天鹅绒般的丝袜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柔和内敛的光泽。

  她先在床边坐下,细致地卷起袜口,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古董。

  微凉的袜筒触碰到脚踝皮肤时,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向上提拉。

  丝滑的触感像最上等的奶油,温柔地包裹住她的小腿,然后是膝盖,最后服帖地覆盖住大腿。

  指尖隔着那层薄薄的天鹅绒布料,能清晰地感受到下方皮肤的温度和肌肉柔韧的线条。

  每一次提拉,袜身都完美地贴合着曲线,没有丝毫褶皱,仿佛是为她量身定制的第二层皮肤。

  当袜腰稳稳地停留在腰际最舒适的位置时,一种被精心呵护、被温柔包裹的安心感充盈了心间。

  她低头看着那被黑色天鹅绒勾勒得更加流畅优美的腿部线条,嘴角弯起一个只有自己能懂的、小小的陶醉弧度。

  接着是搭配。

  一条剪裁精良的深蓝色微喇牛仔裤,裤脚恰到好处地盖住高跟鞋的鞋跟。

  一件柔软的米白色高领羊绒衫,温柔地包裹住上半身,既保暖又不失优雅。

  最后,她拿起一件质感厚实的卡其色长款风衣,利落地披上,腰带松松地在腰间挽了个结。

  风衣的垂坠感极佳,走动间带着飒爽的利落。

  化妆镜是固定在推车内侧的小折叠款。

  她对着那面小小的圆镜,开始了每天雷打不动的“开光”仪式。

  粉底液均匀地点涂、拍开,遮盖掉熬夜的痕迹,呈现出无瑕的瓷白。

  大地色系的眼影层次分明地晕染开,眼线笔流畅地勾勒出上扬的眼尾,睫毛膏刷出根根分明的卷翘。

  最后,她选了一支温柔的豆沙玫瑰色唇釉,仔细涂抹在饱满的唇瓣上。

  镜中的女孩,眉目精致,气色绝佳,眼神清澈又带着一丝旅途赋予的沉静风霜。

  与昨夜那个蜷在青旅硬板床上啃面包的徒步者判若两人。

  推车被重新整理好,里面塞满了她一路的“家当”:成套更换的精致内衣、各色丝袜、搭配好的几套衣物、一个便携的迷你美甲套装、琳琅满目的化妆品、充好电的大容量充电宝、便携式烧水壶、一小袋应急干粮,还有那顶折叠起来体积不小的专业防风帐篷。

  清晨六点刚过,林薇拖着她的金属小推车,轱辘在寂静的青旅走廊里发出清晰又克制的滚动声,走出了大门。

  清冽的晨风带着深秋的寒意扑面而来,她裹紧了风衣领口。

  街灯还未熄灭,昏黄的光晕里,零星几个早起赶路的人向她投来好奇的目光——一个妆容精致、衣着讲究、气质出众的年轻女孩,拖着一个看起来颇为专业沉重的小推车,这组合实在引人注目。

  林薇早已习惯,她回以路人一个温和又疏离的微笑,脚步未停。

  她在一个公交站台旁相对开阔干净的地方停下,支起小巧的直播三脚架,固定好手机。

  屏幕亮起,直播间瞬间涌入熟悉的Id,弹幕开始滚动。

  “薇姐早!打卡!”

  “哇塞,今天又是美颜暴击!这风衣绝了!”

  “主播今天打算走到哪里?这背景…还在衢州城里?”

  “精致徒步名不虚传,这推车简直是移动的衣帽间吧!”

  “好奇薇姐昨晚住哪?桥洞还是五星酒店?哈哈!”

  林薇对着镜头绽开一个元气满满的笑容,声音清脆:

  “大家早上好呀!我是林薇,你们的‘精致徒步’主播!没错,今天还在衢州,不过马上就要出发了。昨晚住的是青旅哦,体验了一下集体生活。”

  她调整了一下镜头角度,让身后空旷的街道和远处朦胧的山影入镜,

  “今天的目标是离开城区,沿着信安江的支流,往西边的廿八都古镇方向走。大概…四十公里左右吧?天气不错,适合赶路!”

  她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检查推车的绑带,确保一切稳妥。

  金属小推车在她手中像个训练有素的伙伴,轱辘碾过人行道的地砖,发出稳定而富有节奏的声响,与她脚上那双为了长途跋涉特意选择的、低调的深棕色方头粗跟短靴踏地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成为清晨街道上独特的背景音。

  “好啦,新一天的旅程开始啦!跟着薇姐的脚步,一起去看路上的风景和故事吧!”

  她对着镜头挥挥手,笑容明亮,然后利落地收起三脚架,将手机固定在推车把手上一个特制的支架上,屏幕依旧亮着,直播着不断前移的街景和她偶尔转过来的、带着笑意的侧脸。

  她迎着初升的、带着暖意的朝阳,拖着她的“移动城堡”,汇入了城市苏醒的洪流,坚定地向着城西的方向走去。

  离开衢州城区的水泥森林,道路逐渐收窄,两旁开始出现大片收割后留下整齐稻茬的田地,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干草的清新气息。

  阳光慷慨地洒落,驱散了清晨的寒意。林薇的推车轱辘从坚硬的地砖换成了柏油路,发出更沉闷的滚动声。

  直播间的弹幕一直没停过,粉丝们隔着屏幕陪伴着。

  “主播体力真好,这速度可以啊!”

  “风景好起来了!这才是徒步的感觉!”

  “薇姐,风衣脱了吧?看着都热了。”

  “求口红色号!太温柔了!”

  “后面有辆小货车好像跟着你很久了?”

  林薇瞥了一眼弹幕,下意识地回头望去。

  果然,一辆沾满泥点的蓝色小货车,在她身后几十米处不紧不慢地跟着,保持着安全距离,似乎没有超车的意思。

  她心里微微提了一下,但看到驾驶座似乎只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又稍稍放松。

  她对着镜头笑了笑,声音平稳:

  “谢谢关心,可能人家也正好走这条路吧。没事,我走我的。”

  又走了大约半小时,那辆小货车依旧保持着距离跟在后面。

  林薇正准备找个宽点的地方停下来喝口水,顺便观察一下情况,小货车却突然加速,平稳地在她前方几米的路边停了下来。

  副驾驶的车窗摇下。

  一张被阳光晒得黝黑、带着淳朴笑容的中年女人的脸探了出来,嗓门洪亮:

  “姑娘!一个人走路去哪啊?这么大的箱子,累不累?”

  林薇停下脚步,推车稳稳立在身侧。她保持着礼貌的微笑,不着痕迹地打量对方。

  女人大约五十岁上下,穿着洗得发白的藏青色夹克,短发有些凌乱,眼神却十分热情爽朗。

  她看到林薇精致得体的装扮和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眼中闪过明显的惊艳。

  “大姐您好,”

  林薇的声音温和有礼,

  “我去廿八都方向,徒步旅行,不累的,习惯了。”

  “徒步旅行?哎哟喂!这么漂亮的姑娘一个人走这么远!”

  女人嗓门更大了,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讶和一丝关切,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多不安全!还拉着这么大个家伙什儿!”

  她指了指林薇的推车,又看看她脚上那双虽然低调但一看就不便宜的靴子,

  “上车!大姐捎你一段!正好我也去那边镇上拉饲料!”

  女人的热情像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带着泥土和阳光的味道,直白而朴实。

  林薇心里那点微弱的戒备,在这坦荡的热情面前迅速消融了。

  她看了一眼直播间,弹幕都在刷“大姐好人!”“上车吧薇姐!”“注意安全!”。

  她不再犹豫,脸上的笑容真切了许多:

  “那太谢谢大姐了!真是麻烦您了!”

  “麻烦啥!顺路的事儿!快,箱子给我,放后面车斗里!”女人麻利地推开车门跳下来,动作利落得像个小伙子。她不由分说地就去帮林薇抬推车。入手那沉甸甸的分量让她又惊讶地“嚯”了一声:“乖乖,你这箱子装的啥宝贝,这么沉?”

  林薇赶紧搭手,两人合力将推车抬进了敞开的货车车斗。车斗里铺着一层干草,还散落着一些饲料袋子,空气里弥漫着谷物和尘土的气息。安顿好推车,林薇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林薇坐上车,再次真诚地道谢:“大姐,谢谢您!就在前面路口放我下来就行!”

  “行嘞!坐稳!”

  大姐爽朗地应着,一脚油门,小货车重新汇入乡道,扬起一阵轻尘。

  林薇系好安全带,感受着货车行驶在乡间小路上的轻微颠簸。

  车窗外,收割后的田野辽阔地铺展,远处是起伏的丘陵,点缀着常绿的松柏。

  空气里混合着干草、泥土和一点点饲料的味道,是城市里闻不到的、属于大地的气息。

  “姑娘,你这胆子可真够大的!一个人就敢这么走!”

  大姐一边开车,一边忍不住再次打量林薇,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

  “还穿得这么…讲究!你看你这脸,画得跟电影明星似的!不累啊?”

  林薇笑了,带着点顽皮:

  “习惯了,大姐。把自己收拾得精神点,走路也有劲儿嘛。而且…”

  她指了指固定在挡风玻璃前的手机支架,屏幕上是不断滚动的弹幕,

  “我还开着直播呢,给关心我的朋友们看看路上的风景。”

  “哎哟!直播啊!”

  大姐恍然大悟,嗓门更亮了,透着一股子新鲜劲儿,

  “就是那个手机里,好多人能看见咱们?那你可真是…厉害!现在年轻人真会玩!”

  她好奇地瞥了一眼手机屏幕,看到飞速滚过的文字,啧啧称奇。

  “对了大姐,您怎么称呼?”

  林薇自然地岔开话题。

  “我姓赵,赵金花!金银的金,花朵的花!你叫我赵姐就行!”

  赵金花报名字的声音中气十足,带着一股子蓬勃的生命力。

  “赵姐,”

  林薇从善如流,声音温软,

  “看您这车,是搞养殖的?”

  “对头!家里养了几百头猪!”

  赵金花说起这个,黝黑的脸上放出光来,那是属于事业的自豪,

  “就在前面不远的村。我和我当家的,起早贪黑,忙活这个猪场快二十年喽!”

  “真不容易。”

  林薇由衷地说。她能想象那份辛劳。

  “可不嘛!”

  赵金花打开了话匣子,仿佛很久没人听她好好说说这些了,

  “最开始那叫一个难!就两口子,啥也不懂,借了钱盖猪圈,买猪崽。结果头一年就赶上猪瘟,差点血本无归!那会儿真是,晚上愁得睡不着,看着猪圈里倒下的猪崽,眼泪都哭干了。”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回忆的沉重,但很快又扬了起来,

  “可咱庄稼人,认死理儿!跌倒了就得爬起来!到处求人问药,学技术,没日没夜地守。第二年缓过劲儿了,慢慢就有了经验。现在不敢说多好,但日子是越过越踏实了!儿子在城里读大学,学啥…兽医!说是以后回来帮我们,搞现代化养殖!”

  她的笑容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你说,这日子是不是越过越有盼头?”

  “是!特别有盼头!”

  林薇用力点头,被赵金花话语里那股不屈不挠的韧劲和对生活的热爱深深感染。

  这朴素的奋斗史,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有力量。

  “所以啊姑娘,”

  赵金花语重心长地看向林薇,

  “我看你细皮嫩肉的,一个人在外头,可得多长个心眼儿!这世道,好人多,但也不能不提防!有啥难处,能找人帮一把就帮一把,别硬扛!你看我,当年要不是左邻右舍帮着凑了点钱周转,可能就真趴下起不来了!”

  “嗯!我记住了,赵姐。”

  林薇认真地应着,心里暖烘烘的。

  这份来自陌生人的、带着泥土味的关切和人生智慧,是她这趟旅程中收获的珍贵财富。

  小货车在一条通往村落的岔路口稳稳停下。

  赵金花帮林薇把沉重的推车抬下来。林薇再次郑重道谢,并拿出手机:

  “赵姐,方便加个微信吗?您是我路上遇到的贵人,我想把今天直播的精彩片段发给您看看。”

  “哎呀,啥贵人不贵人的!行行行!”

  赵金花爽快地掏出自己那部屏幕有些磨损的老款智能手机,扫了林薇的二维码。

  林薇的微信头像是一张她在雪山脚下的自拍,笑容灿烂,背景壮阔。

  赵金花看着,又忍不住赞了一句:“真俊!”

  告别了热心肠的赵金花大姐,林薇重新踏上柏油路。

  阳光已经升得老高,温度也上来了。

  她脱下风衣,叠好放进推车顶部的网兜里,露出里面的米白色羊绒衫,更显清爽。

  直播镜头重新对准了前方的路和她的侧影。

  “家人们,遇到好人了!赵姐的故事太励志了,是不是?”

  林薇对着镜头感叹,脸上还带着刚才交谈留下的温暖笑意,

  “生活有时候很重,但总有人能扛起来,还扛得那么有劲儿!这就是路上的光啊。”

  弹幕一片“泪目”、“大姐正能量”、“好人一生平安”。

  她调整了一下推车的方向,深吸了一口混合着草木清香的空气,迈开脚步。

  前方,道路在田野和丘陵间蜿蜒,通向未知,也通向下一份不期而遇的温暖。

  当“廿八都古镇”那古朴的石牌坊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时,日头已经偏西。

  午后的阳光给灰黑色的瓦顶、斑驳的鹅卵石街道和缓缓流淌的镇边小河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蜜色。

  空气里飘荡着一种混合了木头陈香、苔藓湿气和隐约食物甜香的气息,那是时光沉淀下来的独特味道。

  林薇的方头粗跟短靴踏在古镇入口处光滑的鹅卵石路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拖着金属小推车,轱辘碾过那些被岁月打磨得浑圆的石头,声音显得有些突兀。

  她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精心打理的几缕碎发粘在了颊边,但妆容依旧保持着惊人的完整度,只是唇釉的颜色淡了些许,透出一种自然的红润。

  羊绒衫的袖子被她卷到了手肘,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臂。

  古镇入口处游人如织,各种口音的喧哗声、导游喇叭的解说声、特色小吃的叫卖声交织在一起。

  林薇的出现,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涟漪。她过于精致的妆容、时尚得体的穿着(即便是在徒步后),以及那个充满现代工业感的金属推车,与周遭古意盎然的明清建筑群形成了戏剧性的反差。

  惊艳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举着自拍杆的年轻女孩们停下脚步,小声议论着,眼神里满是羡慕和好奇;坐在街边竹椅上摇着蒲扇的老人眯起眼睛,浑浊的目光里带着审视和不解;几个背着画板的学生则兴奋地拿起笔,对着她的身影快速勾勒。

  林薇早已习惯成为焦点,她微微扬起下巴,脸上带着一种既温和又疏离的平静,目光从容地掠过那些飞檐翘角、雕花木窗,仿佛在欣赏一场流动的活态历史展览。

  直播间里更是炸开了锅:

  “哇!这就是廿八都?好有味道!”

  “薇姐终于到了!这古镇好原生态!”

  “主播气场两米八!站在古街上像拍大片!”

  “旁边大妈看呆了的表情截屏了哈哈!”

  “求问薇姐晚上住哪?古镇里有特色民宿吗?”

  “嗯,到廿八都了,”

  林薇对着镜头轻声说,声音带着一丝长途跋涉后的微哑,却更显真实,

  “这里被称为‘方言王国’和‘百姓古镇’,历史上是浙闽赣三省交界的重要商埠,保留下来的明清古建筑有几十幢呢,风格融合了三省特色。看那些马头墙,还有门楣上的砖雕,多精美……”

  她边走边简要介绍着,像一个专业的导览,镜头随着她的移动,扫过两旁林立的古旧店铺——售卖竹编工艺的、现场打制木器发出咚咚声响的、飘着浓郁酱香气的酱油坊,还有热气腾腾的铜锣糕铺子。

  浓郁的甜香钻入鼻腔,带着艾草和糯米的独特气息。

  林薇循着香味,在一个支着大蒸笼的铺子前停下。

  蒸笼揭开,白茫茫的热气腾起,露出里面墨绿色、点缀着红枣的铜锣糕,油亮诱人。

  系着蓝印花布围裙的阿婆笑容慈祥。

  “姑娘,来一块?刚出锅的,热乎着呢!我们廿八都的铜锣糕可有名了,用艾草汁和的糯米粉,里头裹着豆沙、芝麻、白糖,香得很!”

  阿婆热情地招呼。

  “好呀,麻烦阿婆给我一块。”

  林薇笑着扫码付款。

  热乎乎的铜锣糕用油纸包着递到她手里,沉甸甸的,烫得她指尖微红。

  她小心地咬了一口,软糯香甜在口中化开,艾草的清香中和了豆沙的甜腻,恰到好处。

  她满足地眯起眼,对着镜头展示:

  “唔…好吃!软糯香甜,有艾草的清香!是小时候外婆做的青团的味道,但又更扎实些。直播间的吃货们,有机会来一定要试试!”

  弹幕又是一片“深夜放毒”、“馋哭了”、“已截图标记必吃”。

  解决完温饱问题,林薇开始在古镇纵横交错的小巷里寻找今晚的落脚点。

  她拒绝了河边那些挂着红灯笼、明显针对游客的所谓“精品民宿”,而是循着一种直觉,拐进了一条更窄、更幽静的小巷。

  巷子深处,游客的喧闹被过滤掉了大半,只有偶尔几声犬吠和风吹过木窗棂的吱呀声。

  阳光在这里被切割成狭长的光带,落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

  终于,在巷子快走到尽头的地方,一扇不起眼的、褪了色的木门吸引了她的注意。

  门楣上挂着一块小小的、同样饱经风霜的木牌,上面用端正的楷体刻着两个字:“安寓”。

  就是这里了。一种莫名的直觉告诉林薇。

  她抬手,轻轻叩响了门环。

  铜环撞击木头发出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等了一会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拉开。开门的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穿着洗得发白的深蓝色工装外套,袖口挽着,露出里面灰色的毛衣。

  他身材瘦削,背微微佝偻,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眼神却温和沉静,带着一种匠人特有的专注气质。

  看到门外站着的林薇和她那光鲜亮丽的推车,大叔眼中掠过一丝明显的讶异,但很快被礼貌的询问取代:

  “姑娘,你找谁?”

  “您好,”

  林薇露出最温和得体的笑容,声音清亮,

  “请问这里是客栈吗?我看到外面写着‘安寓’。”

  大叔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侧身让开:

  “是…是。不过,条件很简陋,怕是…”

  他打量着林薇,意思很明显——怕是你这样的姑娘看不上。

  “没关系!干净安全就好!我是徒步的,走到这里想找个地方歇脚。”

  林薇连忙解释,语气真诚。

  大叔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

  “那…进来吧。”

  他帮忙把沉重的推车抬过门槛。

  小院不大,青石板铺地,打扫得异常干净。角落里种着一株老桂花树,叶子深绿,花期已过,但仍散发着淡淡的余香。

  树下放着一张小方桌和两把竹椅。

  正对着院门的是一间小小的堂屋,门敞开着,能看到里面靠墙摆放着一张老旧的木工作台,台面上摆满了各种林薇叫不出名字的精密工具——细小的螺丝刀、镊子、放大镜、酒精灯、还有几个打开盖子的旧钟表,齿轮和发条在透过窗棂的光线下闪着金属的冷光。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机油和旧金属的味道。

  这不像客栈,更像一个手工作坊。

  林薇心里了然。

  “地方小,就这两间屋,”

  大叔指了指堂屋旁边关着门的两个小房间,

  “平时就我一个人住。这间空着,你若不嫌弃,就住这里吧。”

  他推开其中一间的门。

  房间确实很小,只放得下一张铺着干净蓝印花布床单的单人床,一张小桌,一把椅子。

  陈设简单到近乎清贫,但窗明几净,一尘不染。窗外就是那株老桂花树。

  “很好!很干净!谢谢您!”

  林薇真心实意地说,这古朴和宁静正是她此刻需要的。她迅速付了很合理的房费。

  安顿好推车,林薇感觉整个人都松懈下来,疲惫感这才清晰地涌上来。

  她走出房间,看到大叔已经坐回了堂屋的工作台前,戴上了一副用胶布缠着腿的老花镜,正全神贯注地对着台灯的光,摆弄着手里的一个物件。

  林薇放轻脚步走过去,没有打扰,只是站在门边安静地看着。

  大叔手里拿着的,是一个老旧的银色怀表。

  表壳已经失去了光泽,布满细密的划痕,边缘甚至有些轻微的变形。

  他用一把极细的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一个比米粒还小的齿轮,放在放大镜支架下观察,眉头微蹙,神情专注得仿佛在进行一场精密的手术。

  台灯暖黄的光线落在他花白的头发和布满皱纹的手上,也落在那枚承载着时光重量的怀表上。

  他似乎遇到了难题,放下镊子,拿起一把更细小的螺丝刀,极其轻柔地拨弄着怀表机芯深处某个肉眼几乎看不清的部件。

  动作之轻柔,仿佛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

  林薇的目光被牢牢吸引,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到时间修复者的耐心与虔诚。

  过了好一会儿,大叔似乎完成了某个关键的调试步骤,他轻轻舒了一口气,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满足的笑意。

  他没有立刻合上表盖,而是用拇指指腹,极其温柔地、一遍、两遍、三遍,反复摩挲着怀表那磨损得有些模糊的表盖边缘。

  那动作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眷恋。

  然后,他用指尖小心地拨开表盖。

  就在那一瞬间,林薇的目光捕捉到了表盖内侧,靠近转轴的地方,刻着一个字。

  字很小,笔画纤细,但依旧清晰可辨——

  一个篆体的“安”字。

  大叔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那个小小的“安”字上,眼神变得悠远而温柔。

  他并没有注意到门口的林薇,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拿起桌上的一块鹿皮,轻轻地擦拭着表盖内侧,动作温柔得像在抚摸爱人的脸颊。

  “快了,”

  他忽然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像是在对怀表说话,又像是在对那个“安”字倾诉,

  “就快好了…别急。她总说,表针走得准,日子才踏实…快了…”

  林薇静静地站在门边的光影里,呼吸都放轻了。

  她看着老人布满老年斑的手温柔地摩挲着那个小小的“安”字,看着他专注凝视怀表时眼中流露出的、穿越了漫长岁月的深情与怀念。

  那枚旧怀表在他手中,不再仅仅是一件需要修理的器物,它是凝固的时光,是情感的密码,是连接生者与逝者的一座无声桥梁。

  那句“表针走得准,日子才踏实”的低语,像一枚小小的石子,投入林薇的心湖,漾开一圈圈无声的涟漪。

  她没有上前打扰,只是无声地退回了自己的小房间,轻轻掩上门。

  她靠在门后,夕阳最后的光线透过糊着绵纸的旧式木窗棂,在室内投下温暖而朦胧的光斑。空气里飘浮着细微的尘埃。

  疲惫感依旧存在,但心却被一种沉甸甸的、带着岁月包浆的温暖所充满。

  她拿出手机,点开朋友圈。

  手指在屏幕上停留片刻,最终没有选择任何一张今日沿途的风光大片,也没有拍下这间古朴的小院。

  她只是简单地输入了一段文字,配图是窗棂上那一格被夕阳染成金色的、摇曳的桂花树影:

  “抵达廿八都。遇见时光深处的温柔。今日份的‘光’——走得准的,不只是表针。晚安。”

  点击发送。

  她放下手机,走到小小的木格窗前。窗外,那株老桂花树在暮色中静立。

  堂屋里,台灯的光晕依旧亮着,隐约传来极其细微的、金属工具触碰的清脆声响,像一首低回的、关于时光与思念的安眠曲,轻轻流淌在古镇静谧的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