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皇明典当行-《永历盛世》

  树林间的小道铺满了层层落叶,踩上去发出“沙沙”的轻响,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四五个人正结伴赶路,额头上渗着薄汗,刚从忠明府匆匆折返。

  “要说这朱由榔,是真称得上是个难得的好皇帝,只可惜生不逢时,偏偏摊上了大明这积重难返的烂摊子!”

  说话的是个腰间系着粗布腰带的家仆模样汉子,他抬手擦了擦汗,语气里满是感慨,“他要是早生几十年,赶在天启爷之前坐上龙椅,凭着这份体恤百姓的心思和做事的魄力,说不定真能让大明起死回生,成就一番中兴霸业呢!”

  旁边一个皮肤黝黑、肩膀宽厚的青壮,闻言使劲点了点头,手里的扁担往地上轻轻一杵,接话道:“谁说不是呢!你瞧瞧沿途那些原先的破落村子,断壁残垣、荒草丛生的,他们来了才多久?不过一年半载的功夫,竟整治得井井有条,屋舍整齐、阡陌相通,跟腾冲县城比起来都差不了多少了!这些流民逃到这儿,本是走投无路的境地,他不光不驱赶、不嫌弃,还敞开城门收留他们,给他们分田地、给他们饭吃,甚至教他们耕种的新法子,真是难得的仁君。可终究是时运不济,如今胡国柱的大军压境,怕是真要无力回天了。”

  这时,一个面容沉稳、眼角带着细纹的中年男子放慢脚步,凑了过来,声音压得低了些,带着几分忧虑:“我听说他收留的那些流民里,好多都是遭了清廷连坐之祸,要么是亲友犯了案被株连,要么是不堪赋税重负逃出来的,一路颠沛流离,吃尽了苦头才到这儿。这要是真被胡国柱打下来,这些人再落到清廷手里,轻则充军流放,重则砍头问罪,那下场可就太惨了!”说到这儿,他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眼神里满是不忍,仿佛已经亲眼见到了流民们被官兵拖拽、哭喊哀嚎的凄惨景象。

  最开始说话的家仆模样汉子,脸上露出一脸疑惑,挠了挠头,不解地说道:“不过这朱由榔也真有两下子,都到了大祸临头的关头,我看那些流民一个个还乐呵呵的,脸上带着笑,一点儿也没看出害怕的样子,真是奇了怪了,他们就不怕城破之后遭殃吗?”

  “这还用说?肯定是官府封锁消息了呗!”另一个穿着青色短衫、背着包袱的汉子接过话头,语气笃定,“你没看这段时间,忠明府的城门盘查得有多严?除了咱们这些来抛售烟票、房契的,根本没什么寻常百姓往来,外面的战事消息早就被掐得死死的,他们怕是还不知道胡国柱的大军已经快到城下了。”

  有人忽然转了话题,看向那皮肤黝黑的青壮,好奇地问:“对了,你那两处房子最后到底多少钱卖的?之前听你说买的时候花了不少银子呢。”

  提起这事,那青壮顿时满脸懊恼,狠狠跺了跺脚,语气里满是憋屈:“别提了!说出来都丢人!我那两处宅子,当初看中了忠明府的发展势头,咬牙花18两银子一处买的,想着日后涨价了能赚一笔,结果现在倒好,1两银子就被当铺收走了;还有我手里那堆烟票,当初300两白银入手的,本指望能翻几番,最后卖了还不到5钱,这血亏得都能让人心疼死!”

  “我比你也好不到哪去!”一旁有人立刻附和,脸上满是苦涩,“我总共就50两面值的烟票,去典当行的时候,跟掌柜的好说歹说,求他好歹给1两白银,结果人家眼皮都没抬一下,直接说‘爱要不要’,现在这行情,5钱银子都有大把人排着队抛售呢,晚了怕是连5钱都卖不出去。”

  “唉,我更是难办!”一个穿着体面些、袖口绣着暗纹的汉子皱着眉,连连叹气,“我是替我们家姥爷来处理烟票的,姥爷当初投了不少银子在这上面,现在就这点儿钱拿回去,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跟姥爷交代,怕是少不了一顿责骂。”

  其实像他们这样,敢冒着天大的风险把房契、烟票拿到忠明府典当的人,终究是少数——清廷律法森严,一旦被查到与残明小朝廷有牵扯,这便是通敌的铁证,轻则抄家,重则杀头。可这看似混乱的局面,正是胡国柱精心策划的计谋:他故意放松边境的盘查力度,默许清廷地界的人往来忠明府,就是要让这些人亲眼看到,朱由榔治下的房子和烟票早已变得一文不值,彻底瓦解他们对这个残明小朝廷的最后一丝信心。

  毕竟大多数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只要在某件事上亏了钱,只会把这笔损失牢牢记恨在相关者身上。他们不会去想“投资有风险”这句老话,只会觉得是朱由榔的小朝廷明知自己已经危如累卵,还敢搞这些烟票、房产的买卖来祸害人,从而对朱由榔愈发怀恨在心。这些人回去之后,定会把自己赔钱的遭遇添油加醋地私下告诉身边信得过的人,让这份恨意像瘟疫一样扩散开来,久而久之,厌恶朱由榔的人便会越来越多。

  若是等胡国柱打败朱由榔之后,这些房子和烟票才变成一文不值的废纸,那大家的恨意就会彻底转嫁到胡国柱身上——他们会觉得是胡国柱的征战,让自己的钱财打了水漂,是胡国柱亲手剥夺了他们的财产,反而会让胡国柱不得人心,甚至可能助长百姓对残明的怀念之情。只有在开打之前,就让这些投机客的发财梦彻底破碎,让他们亲身体验到血本无归的痛苦,他们才会更恨朱由榔,而胡国柱的讨伐之战,也就显得更具合法性、更得人心。

  而忠明府的这家当铺,也并非普通的典当之地,它名为“皇明典当行”,一进门便能看见正堂上悬挂着一块乌黑发亮的牌匾,上面“买卖公平,童叟无欺”八个大字,笔力遒劲、风骨凛然,正是朱由榔亲笔所题。他就是要借着这块牌匾,向所有前来典当的投机客和百姓昭告:即便如今身处大兵压境的危局,他朱由榔也绝不会失信于人,定会对他们的资产负责到底。

  朱由榔早已当众许诺,当初房子是以6到12两的初始价卖出,如今典当便按对应户型给价,但投机客们炒房炒出的溢价部分,他概不负责。可最后为何还是出现大量低价抛售的情况?核心症结在于典当行的银两有限,想要典当必须排队。

  而这些投机客,大多来自清廷地界——当地的流民和村民,基本都是前几波低价买入的,后面房价、烟票价涨得太高,他们根本承担不起,所以后期的投机客,几乎全是清廷那边的人。他们路途遥远,每次赶来都耽误不少时间,排队更是要等到猴年马月。眼看胡国柱的讨朱由榔檄文都已传遍四方,打仗就是这几天的事,没人能等得起。

  为了快点出手,有人便愿意低价“插队”,可这一闹便愈演愈烈,你出低价,我便出更低,最后几百两银子买来的烟票和房子,往往不到一两银子就被抛售。而那些排着长队的人,实则是朱由榔特意安排的“演员”,他们日复一日地守在典当行门口,就是为了搅乱市场,让投机客们慌了手脚,心甘情愿地低价抛售。

  如此一来,朱由榔便以极低的成本,稳稳收拢了民心——既兑现了对百姓的承诺,又让投机客的怨气都算在了时局和自身贪念上。

  当然,更多人根本不敢冒这个险。他们要么把烟票、房契悄悄在家里烧掉、撕毁,生怕被清廷查到通敌的证据;要么就是觉得朱由榔搞经济有一手,说不定打仗也能赢,便把这些东西藏了起来,赌一把未来;还有些有头有脸的乡绅、官吏,仗着自己有人脉,即便日后被追查,也能疏通关系躲过劫难,便也留着这些资产观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