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章 血光之灾-《败军孤魂起,我成为游牧噩梦》

  夜已至三更,辽阳城的积雪在月光下泛着惨白的光,汗王宫的烛火早已熄了大半。

  唯有通往内城西北角的小径上,几盏气死风灯在寒风中摇曳,灯影里的人影脚步急促,却又刻意放轻了声响。

  努尔哈赤没带任何亲卫,只让贴身侍从小罕子提着灯,两人踏着积雪,往那座平日里无人敢靠近的萨满神堂走去。

  神堂建在城郭最偏僻的角落,墙体是用黑灰色的火山岩砌成,屋顶覆盖着厚厚的松枝,远远望去,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野兽。

  自打努尔哈赤统一建州女真以来,这神堂便是大金最神秘的地方。

  萨满巫师阿古拉是部落里最老的智者,据说能通鬼神、断生死,可除了每年的祭天仪式,努尔哈赤从未私下召见过他。

  今日这趟,是他这辈子头一遭,为了那个逼真到刺骨的梦魇,为了那口气吞天下的野心,他不得不来,却又绝不愿让人知晓。

  “汗王,到了。”

  小罕子的声音带着颤音,他不敢抬头,只把灯举得更高些,照亮神堂那扇刻满鸟兽图腾的木门。

  门上的鬼头雕刻在灯影下显得格外狰狞,仿佛要扑下来噬人。

  努尔哈赤“嗯”了一声,抬手推开木门。

  一股混杂着松烟、兽骨和草药的气味扑面而来,呛得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神堂内没有烛火,只有正中央的神台上,点着三盏青幽幽的牛油灯。

  灯光下,一个穿着黑色萨满法衣的老人正盘腿坐在蒲团上,法衣上缝缀的铜铃随着他的呼吸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叮铃”声。

  正是萨满阿古拉。

  “汗王深夜驾临,可是有大事相询?”

  阿古拉的声音苍老沙哑,像被砂纸磨过,他没有抬头,双眼依旧紧闭,仿佛早已预知他的到来。

  努尔哈赤走到神台前,目光扫过台上摆放的法器:一柄兽骨权杖,一串用虎牙穿成的念珠,还有一个盛满了暗红色液体的青铜碗,碗沿沾着些不知名的兽毛。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沉声道:“阿古拉,我要你为我卜一卦,来年开春,我大金征漠南鞑靼,此战吉凶如何?”

  阿古拉终于睁开眼,他的眼睛浑浊不堪,却透着一股洞悉生死的锐利,直直地看向努尔哈赤:“汗王心中,已有答案,为何还要问老奴?”

  “我要你问鬼神!”努尔哈赤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我要知道,此战能否成!我能否踏平漠南,饮马黄河,剑指燕京!”

  阿古拉缓缓站起身,他比努尔哈赤还要年长,背已经驼了,可走起路来却稳如磐石。

  他拿起神台上的兽骨权杖,走到神堂中央的空地,那里铺着一张完整的黑熊皮,皮上画着复杂的血色符文。

  “汗王既信鬼神,便需遵占卜之礼。”

  他从青铜碗里蘸了些暗红色的液体。

  那是刚杀的黑山羊血,抬手在努尔哈赤的额头点了一点。

  “此为血引,能通天命,汗王需跪下,静心听鬼神示警。”

  努尔哈赤这辈子,除了祭天,从未向任何人下跪。

  可此刻,那梦魇中咽喉被刺穿的剧痛仿佛还在喉头萦绕,他看着阿古拉手中的权杖,看着那青幽幽的灯影,终是咬了咬牙,屈膝跪在了黑熊皮上。

  膝盖碰到冰冷的地面时,他眼底闪过一丝屈辱,却又很快被对未来的渴望压了下去。

  为了帝王之位,这点委屈算什么?

  阿古拉开始跳神了。

  他手持权杖,围着努尔哈赤转圈,法衣上的铜铃“叮铃铃”响个不停,嘴里念着晦涩难懂的萨满咒语,声音时而高亢,时而低沉,像鬼哭,又像狼嚎。

  神堂内的青灯忽明忽暗,墙上的图腾影子在灯光下扭曲变形,竟和努尔哈赤梦魇中那些战死的八旗勇士的残肢重叠在了一起,看得他心头一紧,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腰间的刀柄。

  “呼——”

  阿古拉猛地停下脚步,权杖重重顿在地上,铜铃骤然失声。

  他从神台上取过一块烤得焦黑的羊胛骨,骨头上布满了细小的裂纹,这是女真萨满最常用的占卜工具——“骨卜”。

  他将羊胛骨放在青铜碗里,浸泡在黑山羊血中,然后举过头顶,对着神台拜了三拜,口中念念有词:“天命在上,鬼神在下,今有大金汗王,问伐漠南之事,吉凶祸福,皆凭骨裂示之。”

  话音落,他将羊胛骨从碗中取出,放在青灯旁烘烤。

  羊骨上的血珠渐渐蒸发,裂纹在灯光下愈发清晰。

  阿古拉凑近了看,浑浊的眼睛里渐渐露出了惊恐的神色,嘴唇哆嗦着,连声音都开始发颤:“裂……裂向心!血……血光罩顶!”

  努尔哈赤的心猛地一沉:“什么意思?说清楚!”

  “汗王!”阿古拉转过身,权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扑通一声跪在努尔哈赤面前,老泪纵横。

  “这骨裂是大凶之兆!裂纹从羊骨的边缘直穿中心,像极了刀剑穿心之相!

  漠南之战,必有血光之灾,而且……而且这血光,是冲您来的!”

  他指着羊胛骨上最粗的一道裂纹,声音里带着哭腔:“您看这道裂,直通骨心,这是主君遇厄之兆!

  老奴活了八十岁,从未见过如此凶险的骨相,此战若开打,您……您极有可能丧命于漠南草原!

  汗王,听老奴一句劝,罢了吧!漠南是凶地,不能去,不能去啊!”

  “丧命?”

  努尔哈赤猛地站起身,一脚踢开脚边的蒲团,眼底的震惊瞬间被怒火取代。

  “阿古拉,你敢咒我?我努尔哈赤三十五岁起兵,杀尼堪外兰,灭叶赫部,统一建州,

  哪一次不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宁远之战我都没死,漠南那些散沙一样的鞑靼,能取我性命?”

  “汗王,这不是老奴咒您,是鬼神示警啊!”

  阿古拉连忙爬起来,死死抓着努尔哈赤的衣角。

  “那骨裂不会错,那梦魇也不是空穴来风!

  您想想,梦中您孤身站在尸山之上,被汉军将领刺穿咽喉,

  这是天命在告诫您,漠南之战藏着杀身之祸!大金可以没有漠南,但不能没有您啊!”

  “住口!”

  努尔哈赤一把甩开阿古拉的手,黑山羊血在他的衣袍上蹭出一道暗红的痕迹,像极了梦中咽喉流出的血。

  他走到神台前,看着那盏青灯,灯光映在他的眼底,却照不进他心底那片被野心填满的黑暗。

  “大金可以没有漠南?你错了,大错特错!”

  他指着神堂墙上挂着的简易舆图——那是阿古拉用兽血画的,上面只有模糊的辽东和漠南的轮廓。

  “你看,辽东汉军有大炮,有袁崇焕那只老狐狸,我八旗铁骑攻不进去!

  若是不打漠南,我们就困死在这辽东苦寒之地,一辈子只能靠劫掠为生!

  可漠南不一样,那里有草原,有牛羊,有蒙古骑兵,有河套平原的粮仓!

  占据了漠南,我就能从宣府、大同入关,直插大汉腹地,到时候,燕京就是我建州囊中之物!”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激动,三角眼里的光芒像火一样燃烧:“我今年五十三,马上就五十四了,没时间等了!

  我这辈子征战四方,为的就是让我建州女真族不再受大汉的欺压,为的就是一统天下,让大金的旗帜插遍每一座城池!

  现在,只差一步,就差这一步了,你让我罢手?让我看着唾手可得的天下,转身回去?不可能!绝不可能!”

  阿古拉看着他眼中那股近乎疯狂的野心,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这位汗王,从起兵那天起,就把“天命”握在了自己手里,他信鬼神,却更信自己。

  只要能实现那口气吞山河的霸业,就算是刀山火海,就算是天命示警,他也会闯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