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迁徙河套-《败军孤魂起,我成为游牧噩梦》

  八月宣府城外的校场上,沈川正盯着工匠们校准新式的火炮,腰间佩剑的剑穗还沾着未拭去的沙尘。

  收复河套后,他未敢停歇,一面奏请朝廷设立东胜、镇虏等六卫,一面让人将告示抄录千份,往西北诸州府加急递送。

  告示上的字迹棱角分明,字字戳中饥民的心窝:“河套沃土千里,设卫屯田,凡至者授田三十亩,给耕牛农具,开垦荒田者,两年不收税。”

  消息像野火般掠过赤地千里的西北。

  西北旱蝗之灾已持续半年,陕西延绥一带“树皮食尽,发瘗以食”,孩童的啼哭早已稀疏,只剩下老人浑浊的喘息和饿殍身上盘旋的鸦群。

  米脂城外的土坡上,周老实正用袖子擦拭女儿阿翠干裂的嘴唇,怀里揣着半块从坟中刨出的腐烂兽骨,这是全家三天来唯一的食物。

  当货郎模样的兵卒念完告示,人群里死寂的眼睛突然泛起微光,周老实猛地将骨块塞给阿翠,背起瘫痪的老母亲就往北方走。

  “去河套!沈将军给地给粮!”

  这句低语成了流民心中的神谕。三日内,米脂、绥德、延安等地的流民陆续动身,起初是零星几队,很快便汇成连绵数十里的人潮。

  他们大多衣衫褴褛,有的用扁担挑着破布包裹的家当,有的背着奄奄一息的亲人,最小的孩子被装在竹筐里,脸上沾满尘土,只有一双眼睛还在警惕地打量着荒芜的旷野。

  没人带多少干粮,沿途能吃的树皮早已被剥光,草根也掘得只剩泥土,偶尔发现的几只蝗虫,瞬间就会被无数只手抢得粉碎。

  同行的李寡妇怀里抱着三岁的儿子虎子,孩子的小脸蜡黄,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

  她丈夫上月饿死后,邻村的痞子要来抢她最后半袋麸皮,是路过的兵卒念了告示,她才抱着孩子连夜逃出来。

  “阿娘,饿……”

  虎子的声音细若蚊蚋,李寡妇解开衣襟,干瘪的乳房里挤不出半滴奶水。

  只能用沾了凉水的手指抹在孩子唇上:“乖,到了河套就有米吃,沈将军不会骗咱们。”

  话音未落,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有人哭喊着“快跑”,人群瞬间乱作一团。

  那是流民们最恐惧的“吃人队伍”。

  领头的是个满脸刀疤的汉子,据说原是边军逃兵,麾下聚集了百十个同样走投无路的饥民,个个眼神凶戾如狼。

  他们不跟流民抢草根树皮,专挑老弱妇孺下手,腰间挂着的骨制饰物,细看竟是人的指骨。

  周老实见势不妙,立刻将阿翠护在身后,推着母亲往断壁残垣后躲。

  他亲眼看见队伍里有人拖拽着一个腿脚不便的老人,老人的哭喊很快变成闷响,紧接着就传来令人牙酸的啃噬声。

  “闭紧嘴,别出声!”

  周老实捂住女儿的嘴,指甲几乎嵌进她的脸颊。

  阿翠透过父亲的指缝望去,只见那刀疤汉子正用刀尖挑着一块血肉,往嘴里送,嘴角还挂着暗红的血渍。

  不远处,李寡妇死死捂住虎子的嘴,孩子的身体在她怀里剧烈颤抖,眼泪混着尘土往下淌……

  直到“吃人队伍”呼啸而过,留下满地狼藉,流民们才敢从藏身之处出来,地上只余一滩血迹和半块破烂的衣角,虎子的哭声终于压抑不住地爆发出来。

  这样的恐惧一路如影随形。白日里,他们要躲避流寇和“吃人队伍”的劫掠。

  夜晚宿在破庙或土窑,又得提防饿疯的野狗和趁火打劫的败兵。

  有天清晨出发时,周老实发现隔壁铺位的老夫妇没了气息,他们怀里还揣着未吃完的草根,嘴角却沾着黑血,想来是误食了有毒的野菜。

  没人有力气挖坑掩埋,只能用破席子裹了尸体,草草推到沟里,队伍沉默地绕过尸体,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麻木早已刻进每个人的骨头里,唯有提及“河套”二字时,眼神才会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

  行至神木境内时,天降黄沙,狂风卷着沙砾打在人脸上生疼。

  阿翠突然发起高烧,浑身烫得吓人,周老实把仅存的一点水都喂给了女儿,自己则跪在地上,对着黄沙漫天的天空磕头:“沈将军,您是活菩萨,求您显灵,让俺闺女活下来,到了河套俺给您做牛做马!”

  李寡妇看在眼里,把藏在鞋底的半块炒面掰了一半给他:“给孩子泡水喝,俺家虎子……昨晚没挺过来。”

  她怀里的竹筐已经空了,脸上没有眼泪,只有一种死寂的平静。

  风沙过后,队伍里又少了几十个人。

  有的被风沙埋了,有的饿倒在路上再也没起来,还有的不堪折磨,转身往回走,很快就被旷野里的阴影吞噬。

  周老实背着母亲,抱着逐渐退烧的阿翠,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他的脚底板早已磨烂,每走一步都钻心的疼,血泡破了又起,结成厚厚的茧子。

  但每当他快要撑不住时,就会想起告示上的话,想起沈川在宣府镇压豪绅的传说,那个敢把豪绅赶尽杀绝的将军,总不会骗他们这些苦命人。

  消息在前头流民的口中不断更新:“听说了吗?沈将军派了兵在长城口接咱们!”

  “还给发糜子粥,管饱!”

  “卫所的房子都盖好了,冬天冻不着!”

  这些零碎的传言像火种,在流民心中越烧越旺。

  有个曾经当过私塾先生的老者,虚弱地给大家讲“秦人以急农兼天下”的故事,说沈将军的屯田制,就是当年曹操平定北方的良策。

  只要到了河套,就能有地种、有饭吃,不用再怕饥荒。

  过长城隘口那天,周老实远远就看见了飘扬的“沈”字大旗。

  旗下列着两队披甲士卒,有汉人也有鞑靼面孔。

  面前支着几口大铁锅,滚滚热气混着浓郁的香气飘过来,流民们的脚步瞬间快了起来。

  有士卒提着水桶走来,给每个人递上一碗清水,粗糙的陶碗边缘还带着火烤的温度。

  周老实捧着碗,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他把水先给母亲喝了一口,又喂给阿翠,自己只抿了一小口,甜丝丝的暖意从喉咙一直流到心里。

  “排好队,登记领粥,往前就是东胜卫!”

  士卒的声音洪亮,却没有半分不耐烦。

  周老实扶着母亲,跟着队伍缓缓挪动,看着前方士卒给每个流民分发粥碗,看着远处正在开垦的田地和新建的屋舍,突然觉得这一路的艰辛都值了。

  李寡妇站在他身边,接过粥碗时,手忍不住颤抖,她舀起一勺粥,慢慢送到嘴边,滚烫的粥水烫得她眼泪直流,却舍不得吐出来。

  夕阳西下时,二十五万流民终于陆续抵达河套各卫。

  他们有的被分到了耕牛,有的领到了种子,还有的住进了刚搭好的土坯房。

  周老实把母亲安顿在屋里,看着窗外正在翻耕的田地,阿翠正和几个孩子在田埂边捡石子,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远处的校场上,沈川正看着士卒操练,腰间的佩剑在夕阳下闪着光。

  他知道,这些流民带来的不仅是人力,更是河套的未来,是大汉北疆的希望。

  而此刻的紫禁城,刘瑶还在为陕州的战事烦忧。

  她不会知道,那片她曾试图钳制的土地上,正生长着新的生机。

  更不会知道,那些被灾荒逼到绝境的百姓,已经在河套的沃土上,重新燃起了活下去的期盼。

  夜风掠过河套平原,带来了庄稼生长的气息,也带来了一个文明复兴的微弱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