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醋味-《败军孤魂起,我成为游牧噩梦》

  走出皇宫,沈川抬手松了松颈间的革带,晚风卷着南风的凉意吹来,才稍稍驱散了几分宫宴上的窒息感。

  行辕的方向早已亮起了一串灯笼,猩红的灯穗在夜风中晃悠,远远望去像极了安红缨平日里束发的红绸。

  可越走近,沈川越觉出不对劲,辕门前的石狮子旁,本该值守的卫兵都悄悄退到了廊下。

  唯有一道绯红身影立在灯笼影里,腰间悬着的佩刀,缠枝莲纹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是安红缨。

  她今日没穿千户的皂色官服,换了身家常的绯色罗裙,乌发松松挽着,只簪了支赤金点翠的步摇。

  可那双素来亮得像淬了星子的眼睛,此刻却半眯着,手里把玩着腰间的双鱼玉佩,指节捏得发白,连垂在身侧的裙摆都被攥出了褶皱。

  “沈将军倒是好兴致。”

  沈川刚踏上台阶,安红缨的声音就飘了过来,语调平平,却裹着化不开的冷意。

  “御书房议事,长春宫赴宴,陛下还特意按河套风味烤了羊肉,这待遇,怕是连三朝元老都没福分享吧?”

  沈川失笑,哪能不知道这小丫头是醋坛子打翻了。

  他放轻脚步上前,想伸手去牵她的手腕,却被她侧身躲开。

  安红缨抬眼瞪他,眼眶竟有些发红,声音也带上了几分颤音:“怎么?在宫里跟陛下同乘御辇还不够,还要留下来单独用膳?

  沈川,你可知今日京里的风言风语都传成什么样了?说你……说你是靠攀附君上才得的东路指挥使职位!”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咬着牙说的。

  沈川心头一软,不顾她的躲闪,伸手将人拉进怀里。

  银灰色锦衣的冷意蹭着她温热的罗裙,惹得安红缨瑟缩了一下,却终究没再推开,只将脸埋在他胸口,闷闷地哼了一声。

  “胡说什么呢?”沈川低头,鼻尖抵着她的发顶,闻着熟悉的海棠香,声音放得极柔,

  “陛下召我赴宴,是为了查问河套军饷和鞑靼工匠的事,厂公全程都在,哪来的单独用膳?

  你当魏万贤是死人,会看着陛下跟我单独相处?”

  “厂公在又如何?”

  安红缨在他怀里挣了挣,抬头时眼底还蒙着层水汽。

  “我刚从兵部回来,满院子的人都在说,你今日跟陛下同乘御辇,身上的锦衣都蹭到陛下的明黄常服了,

  还有人说,陛下赏你的鲈鱼脍,是江南刚贡来的活鱼,御厨亲自片的,连一根细刺都挑得干干净净,

  你倒好,在宫里吃香的喝辣的,我在兵部替你挡了一下午的闲言碎语,连口水都没顾上喝!”

  说着,她抬手捶了沈川胸口一下,力道却轻得像挠痒。

  沈川捉住她的手,摊开掌心,将一枚温热的玉佩放在她手里,那是方才宫中刘瑶赏他的羊脂玉佩,上面刻着“守疆”二字,边角还带着体温。

  “你看。”

  沈川握着她的手,指尖轻轻划过玉佩上的纹路,

  “陛下赏这玉佩,是让我记住,我是大汉的将军,不是攀附君上的弄臣,

  至于同乘御辇,乃是做戏于天下人,我一非望族,二非将门之后,陛下看上我什么啊?”

  安红缨盯着玉佩上的“守疆”二字,嘴角还是绷得紧紧的:“那鲈鱼脍呢,还有炙羊肉?总不能是他们编出来的吧?”

  “鲈鱼脍是真的,炙羊肉也是真的。”沈川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可魏万贤也尝了。你猜他吃了鱼,说什么?

  他说萧旻也爱吃鱼,当年在河套还驱使鞑靼奴仆捕鱼,

  陛下听了,只说日后给萧旻多赏些江南水产——你想想,若是陛下真对我有别的心思,魏万贤躲都来不及,

  怎么会当着我的面提萧旻?他那是在试探陛下的心意,也是在试探我。”

  安红缨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魏万贤是什么人?东厂厂公,最是擅长察言观色。

  若是陛下对沈川真有逾矩的恩宠,他只会避嫌,绝不会在宴上提其他将军,更不会当众发难问军饷的事。

  这么一想,心头的醋意便消了大半,可还是有些不服气:“那炙羊肉呢?陛下还亲自给你切肉,这总不能是假的吧?”

  “陛下是切了肉,可我尝了一口就说,不如边关的烤羊好吃。”

  沈川眼底带着笑意,想起当时的场景,

  “我说御厨做的羊肉太嫩,少了边关的风沙气,将士们更爱吃篝火上烤的、带着点焦糊味的羊肉,

  陛下听了,非但没生气,还说让我回京后先宽松几日,等商议后再行封赏,

  若是真想拉拢我,何苦提边关的将士?她是在提醒我,我的根在军营,不在皇宫。”

  安红缨的脸色渐渐缓和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的玉佩,小声道:“可……可京里的风言风语怎么办?总不能让他们一直胡说八道吧?”

  沈川低头,看着她眼底未散的委屈,心头愈发柔软。

  他抬手替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指尖划过她泛红的耳垂,声音温柔却坚定:“明日我就去兵部,把河套的军报誊抄一份,连同这枚‘守疆’玉佩一起,挂在兵部的廊下。

  让那些说闲话的人看看,我沈川在边关吃的是米粮,穿的是玄甲,睡的是军帐,陛下赏我的,从来不是什么儿女情长,而是守疆护土的重任。”

  说着,他拉着安红缨往内院走,脚步放得极慢:“对了,今日离宫时,魏万贤跟我说,他会替我运作镇守河套的事,

  等这事定了,我们就可以回宣府了,京城这地方牛鬼蛇神都可以待,唯独人待着会被整成四不象。”

  安红缨脚步一顿,抬头看他。月光落在沈川脸上,褪去了朝堂上的锐利,只剩下满眼的温柔。

  她的手却悄悄握紧了沈川的手,掌心的玉佩温热,顺着指尖传到心口,暖得发烫。

  沈川笑着反握紧她的手,玄甲的冷意渐渐被她的体温驱散:“等回去我们就成亲,这样你也能消停一些,好么?”

  安红缨的嘴角终于忍不住翘了起来,她踮起脚尖,在沈川脸颊上轻轻碰了一下,又飞快地缩回去,耳根红得像熟透的樱桃:“谁要跟你成亲,我还没答应呢……”

  沈川看着她羞涩的模样,心头的疲惫一扫而空。

  他低头,在她额上印下一个轻吻,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好,一言为定。”

  廊下的灯笼还在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再也分不出彼此。

  晚风卷着海棠的香气扑面而来,混着锦衣的冷意和罗裙的暖香,竟比宫里的檀香还要醉人。

  沈川知道,京城里的风波远未结束。

  魏万贤的试探、萧旻的威胁、户部的贪腐案,还有陛下那深不可测的心思,都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困在其中。

  他是大汉的东路指挥使,是守护疆土的将军,更是安红缨的未婚夫,这三重身份,足够他在这波诡云谲的京城中,站稳脚跟,护她周全。

  “对了。”

  安红缨忽然想起什么,拉着沈川的手停下脚步,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明日早朝后,兵部要议河套的军饷案,你要不要提前看看明细?

  我今日在兵部抄了份军饷的流水,放在你书房的案头了,还替你标了几个可疑的地方。”

  沈川笑着点头,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好,明日我仔细看看,不过今日太晚了,你先回房休息,我去书房看一眼就来。”

  “不用,我陪你一起去。”

  安红缨拉着他的手,脚步轻快地往书房走。

  “我也想看看,咱们的沈将军,是怎么在军报上写那些‘带着风沙气’的烤羊肉的。”

  沈川失笑,任由她拉着自己往前走。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书桌上的军报上,字迹遒劲有力,每一个字都写着边关的艰辛,写着将士的热血,写着他对这片疆土的赤诚。

  安红缨站在他身边,看着军报上“与将士同食米粮,共饮雪水”的字句,忽然明白了什么。

  为什么女帝会倚重他,为什么魏万贤会拉拢他,为什么京里的人会嫉妒他。

  不是因为他跟陛下同乘御辇,不是因为他得了陛下的赏赐,而是因为他所立战功已经让整个京师官员陷入不安。

  “沈川。”

  安红缨轻声道,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明日我陪你去兵部,谁要是再敢说闲话,我就劈了他的嘴。”

  沈川回头,看着她眼底的星光,笑着将她紧紧抱住:“好,有我的红缨在,谁也不敢说闲话。”

  窗外的夜色渐深,书房里的烛火跳动着,映着两人相依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