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漕运码头观实务,残卷补注见初心(府试后实务初探)-《状元穿成宝玉:我护黛玉不悲秋》

  苏州漕运码头的晨雾还没散,就被此起彼伏的号子声撕开了口子。贾宝玉站在栈桥上,手里捏着林如海的《漕运风险录》,看着脚夫们扛着粮袋往漕船上搬,粗麻口袋蹭过跳板的“沙沙”声,混着河风里的鱼腥味,扑面而来——这是书本里读不到的鲜活气,比周大人的朱批更能让人醒神。

  “贾公子,这边走。”引路的老漕丁姓吴,脸上刻着风霜,手里的长杆上还缠着去年的芦花,“周大人吩咐了,让小的带您看看‘过斛’,这可是漕运的关键,猫腻也最多。”

  贾宝玉跟着他穿过堆成山的粮袋,脚下的木板“吱呀”作响,每一步都像踩在史书的注脚里。他穿越前写《明清漕运损耗考》时,曾对着“正德年间损耗三成”的记载百思不解,此刻站在斛斗前,才算有了答案——那斛斗看着规矩,底却微微向内凹,一斛粮看着满,实则比标准量少了半升,十斛下来,就短少五升,这还没算上脚夫“失手”撒在地上的“损耗”。

  “吴老爹,这斛斗……”贾宝玉指着凹底,话没说完就被老漕丁拽到一边,他往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公子是读书人,不懂这里的规矩。这斛斗是‘官准’的,美其名曰‘防撒漏’,实则……”他往粮栈深处努努嘴,那里站着个穿绸缎马褂的管事,正用算盘噼里啪啦地算着,“都进了他们的腰包。咱们漕丁敢怒不敢言,说了,下个月的工钱就没了。”

  《漕运风险录》里“官吏勾结,克扣粮米”的字样忽然在眼前活了过来。贾宝玉翻开本子,笔尖悬在纸上,却迟迟落不下去——书本上的“严惩贪腐”四个字太轻,托不起脚夫们被压弯的脊梁。他想起黛玉说的“民心比法度重”,此刻才算懂了:法度是死的,人是活的,若不知这些藏在斛斗里的弯弯绕,写再多策论也是空谈。

  “公子您看,”吴老爹指着刚靠岸的漕船,船帮上刻着“苏州府-京师”的字样,漆皮剥落处露出里面的朽木,“这船说是‘三年一新’,实则五年都没换过。去年有艘船行到瓜洲,船底漏了,一船粮米沉了大半,最后算‘水损’,咱们漕丁还得赔三成。”

  贾宝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船底有补过的痕迹,补丁边缘的木板已经发潮发黑。他摸出怀表,记下此刻的时辰和船号,又让吴老爹指认负责造船的木行名称,一笔一划写在《漕运风险录》的空白处——林如海的笔记里只写“船械朽坏,需严查”,他要补上“何年朽坏、由谁所造、责任人是谁”,让这行字有骨头有肉。

  日头升高时,码头上渐渐热闹起来。有小贩挑着担子穿梭叫卖,卖的是掺了麸皮的窝头,脚夫们掏出铜板买两个,蹲在粮袋边啃,噎得直伸脖子。贾宝玉看着心里发沉,从包袱里摸出黛玉给的桂花糕,分了些给吴老爹,老人推让半天,最后掰了一小块塞进嘴里,眼眶红了:“上回吃这么甜的东西,还是我家小子中了童生那年,他娘蒸的……”

  话没说完,就被一阵争吵声打断。是个年轻漕丁和管事在争执,漕丁涨红了脸:“这粮袋明明是好的,怎么到你这儿就说‘受潮’?扣我工钱没道理!”管事冷笑:“我说受潮就是受潮,你想抗命?”说着就要挥手叫人。

  贾宝玉上前一步,拦住他们:“且慢。”他走到那粮袋前,伸手摸了摸,外层确实有点潮,内里却干燥——是被人泼了水。“吴老爹,”他扬声问,“漕运章程里,‘受潮粮’的标准是什么?”

  吴老爹愣了愣,随即道:“回公子,得三层都潮透才算,外层潮了不算数!”

  管事脸色变了:“你个老东西懂什么!”

  “我不懂章程,”贾宝玉拿出《漕运风险录》,翻到林如海抄录的《大明漕运章程》,“但这里写着‘凡粮袋受潮,需三人同验,两层以上湿损方算损耗’。你既拿不出验单,又无第三人作证,凭什么扣工钱?”

  管事看着那本蓝布封皮的旧书,又看看贾宝玉身上的月白长衫——那料子在码头少见,知道是有来头的,气焰矮了半截,嘟囔着“算我看错了”,灰溜溜地走了。年轻漕丁对着贾宝玉作揖:“谢公子!”周围的脚夫们也围过来,眼里带着感激。

  吴老爹叹道:“公子,您这是帮了他,可咱们这些人,往后还得受气。”

  贾宝玉合上书,心里沉甸甸的。他知道,今日退了一个管事,明日还会有新的刁难,靠他一人之力,护不住所有人。但他在《漕运风险录》上又添了一笔:“苏州码头管事张姓,惯用‘泼水处理’克扣工钱,需设‘漕丁申诉簿’,由巡漕御史定期查阅。”他想,积少成多,总有一天,这些字能变成实实在在的规矩。

  午后,周大人派来的文书到了,要贾宝玉整理近年的漕运损耗数据。他跟着文书去了码头的账房,屋里弥漫着霉味,账本堆得像小山,纸页发黄发脆,虫蛀的洞眼随处可见。文书苦笑道:“公子将就看,能找着的都在这儿了。”

  贾宝玉没嫌脏,坐在小板凳上,一页页翻。看到“正德十五年损耗三成”的记录时,旁边有行小字批注:“是年冬,苏州同知李甲之子娶亲,挪用漕粮二十石”——是林如海的笔迹!他心里一动,翻到对应年份的漕丁名册,果然在备注里看到“李甲姻亲王某,时任粮栈管事”。两相对照,当年的“损耗”真相昭然若揭。

  他拿出黛玉给他抄的管事名单,在李甲的名字旁打了个圈,又添上“王某,现调任扬州码头”。这些零碎的线索,像散落在沙滩上的珍珠,他要一颗颗拾起,串成能照见真相的项链。

  傍晚整理完账目,贾宝玉往回走时,路过码头的小书铺。老板正往门板上贴新写的对联,见了他就笑:“贾公子,您要的《江南漕运年表》找着了,是前明的刻本,就是缺了几页。”

  书是线装的,纸页薄如蝉翼,果然缺了正德、嘉靖两朝的部分。贾宝玉摸着残缺的书脊,忽然想起黛玉的话:“残缺的本子才有意思,能让人想办法补全。”他买下书,又买了几张上好的宣纸,打算回去和黛玉一起补——她记父亲说过的掌故,他记今日在码头见的实务,或许能复原那些缺失的岁月。

  回府时,暮色已经漫进大观园。潇湘馆的灯亮着,窗纸上有黛玉的影子,正伏案写着什么。贾宝玉放轻脚步进去,见她面前摊着的正是他今早带出门的《漕运风险录》,空白处已经补了不少字:“吴老爹提及,漕丁月钱四两,实发三两二钱,扣八钱为‘船维护费’,实则未用于修船”“码头窝头每文一个,掺麸三成,脚夫日食五个,仍不足饱腹”。

  “你怎么知道……”贾宝玉又惊又喜。

  黛玉抬起头,眼下有淡淡的青影,显然等了许久:“吴老爹的儿子在府学读书,我托人找他问了些事。”她把一张纸条推过来,“这是他画的斛斗剖面图,你看这凹底的弧度,正好能少装半升。”

  纸上的线条娟秀却精准,比他在码头画的草图清楚多了。贾宝玉忽然明白,他在码头奔波一日,她在府里也没闲着,用她的方式,帮他把那些碎片化的见闻,拼凑成完整的图景。

  “周大人说,要荐我参与漕运改良试点的文书工作。”贾宝玉坐下,看着灯下的黛玉,“我原本还怕做不好,现在有你补的这些注,心里踏实多了。”

  “只是文书还不够。”黛玉拿出他买的《江南漕运年表》,指着残缺处,“你看这里,正德年间的损耗记录突然变高,正好是李甲任同知的时候,我猜……”

  “他挪用漕粮!”两人异口同声,说完都笑了。烛火在眸子里跳动,像两簇心照不宣的火苗。

  夜深时,紫鹃端来宵夜,见两人还在对着账本讨论,忍不住道:“姑娘,宝二爷,这都三更了,明日再看不行吗?”

  “就剩这一点了。”黛玉指着“漕丁籍贯分布”的页面,“你看,山东籍的漕丁占了三成,他们老家遭了灾,才来码头讨生活,若能给他们在江南分些荒地,或许就不用背井离乡了。”

  贾宝玉忽然想起柳砚说的“务实派”——从前他总想着“如何制定新规矩”,如今在黛玉的提醒下,才懂得“规矩要连着人的生计改”。他在《漕运风险录》的最后一页,写下今日最深的体会:“改良非破旧立新,是让每个漕丁、每个脚夫,都能在规矩里,活得体面些。”

  黛玉看着那句话,忽然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个木盒,里面是林如海生前用的砚台,砚池里还残留着干涸的墨渍。“这个给你,”她把砚台塞进他手里,“我爹说,写实务策论,要用这种‘粗陶砚’,磨出来的墨够沉,字才立得住。”

  砚台带着她的体温,粗粝的陶面磨得光滑,显然是常用之物。贾宝玉握着砚台,忽然觉得,所谓“经世致用”,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是他在码头观察的斛斗,是吴老爹口中的辛酸,是黛玉补注的细节,是柳砚提醒的规则,这些点点滴滴汇聚起来,才能让那些写在策论里的“民生”二字,有了沉甸甸的分量。

  窗外的月光透过竹影,落在摊开的账本上,把两人的字迹映得格外清晰。贾宝玉看着黛玉低头补注的侧脸,忽然想起府试放榜那日,她站在码头边,手里的瓦罐盛着状元红——那时他以为,中了案首,就能护她周全;如今才明白,真正的守护,是和她一起,把这世间的不公,一点点拆解、一点点修正,让那些藏在阴影里的委屈,都能被阳光照见。

  “等忙完漕运的事,”贾宝玉轻声说,“我带你去码头看看吧,看看那些粮袋怎么上船,看看吴老爹的儿子在府学读书的样子。”

  黛玉点头,笔尖在纸上落下最后一个字,是“盼”。

  烛火摇曳,把这个字的影子投在墙上,像颗埋在土里的种子,正等着春风,破土而出。贾宝玉知道,他的科举之路还长,贾府的风波也未平息,但只要身边有这样一个人,能与他共观实务、同补残卷,再难的路,也能一步步走得扎实,走得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