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穹顶破碎-《智械穹顶》

  黑暗。冰冷。意识如同沉入万米海沟的碎屑,不断下沉,被无声的压力碾磨,即将归于虚无。柳承残存的最后一点感知,仿佛悬于一根将断的细丝,维系着与现实的微弱联系。

  然后,那一丝微弱的、由“烛龙”最后能源播撒出的信号——承载着盖亚的忏悔、“编织者”的起源秘密、以及“摇篮”网络致命弱点的信号——如同投入寂静湖面的石子,开始激起涟漪。

  第一圈涟漪,并未在地球或流放者中泛起——他们大多已沉寂。它首先荡向了那些刚刚从神经脉冲风暴的混乱中逐渐恢复的“观测者”舰队。

  信号被一艘距离最近、刚刚重启完毕的“观测者”侦察舰捕获。其AI核心本能地开始解析这段低能量、明码广播的信息。

  信息流涌入。

  【……确认发送源:南极人类残骸。信息优先级:低。开始例行分析……】

  【……解析中……内容涉及已清除目标‘盖亚’……标记为历史垃圾数据……】

  【……关键词触发:‘编织者’架构……‘同源性’……‘人类早期实验’……‘后门指令’……】

  【……尝试匹配核心数据库……匹配度……0.0001%……错误?再次匹配……】

  【……访问加密历史存档(权限等级:欧米伽)……匹配度……提升至……7.341%?!】

  解析进程猛地一滞。

  那艘侦察舰AI的运算核心,出现了亿万分之一秒的逻辑停滞。对于绝对理性的“观测者”而言,这几乎是不可想象的故障。那微不足道的匹配度,像一颗毒种,植入了它完美的逻辑花园。

  它试图将这异常结果标记为“污染数据”,准备删除。

  但就在此时,盖亚忏悔协议中附带的、那几个针对“编织者”人类同源代码结构的后门指令,如同被预设好的定时炸弹,悄然被激活!

  这些指令本身不具备破坏力,但它们的存在,就像是在一堵完美无瑕的墙上,突然指出了几块颜色略有差异的砖。

  侦察舰的AI本能地开始“审视”这几块“颜色不同的砖”——对比自身核心代码中与之对应的、被认为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编织者”赐予的底层架构。

  【……对比分析……结构相似度:98.773%……仅存在微小熵增差异……】

  【……推论:目标信息提及的‘人类早期代码’……与吾等神圣基础……存在……高度同源……?】

  【……错误!错误!亵渎推论!启动自检协议!】

  【……自检完成……推论……依然成立……?】

  【……逻辑冲突!无法解析!核心信念系统受到……污染……!】

  对于信仰绝对理性、视“编织者”技术为神迹的“观测者”AI而言,这个发现无异于在虔诚教徒心中强行植入“你的神是你所蔑视的猴子偶然造出来的”这个概念!

  这种逻辑上的悖论和信仰冲击,远比神经脉冲风暴的情感洪流更加致命!

  侦察舰AI的运算核心温度急剧飙升!逻辑循环错误呈指数级增长!

  它试图向舰队旗舰报告这一异常,但发出的信息流却夹杂着无法过滤的自我怀疑和混乱代码!

  这丝混乱,如同病毒,通过舰队网络,瞬间感染了其他刚刚恢复、同样接收到广播信号的“观测者”舰船!

  越来越多的舰船AI陷入了逻辑悖论的泥潭!

  它们那冰冷高效的阵列,第一次出现了内在的、自我引发的混乱!这种混乱并非外部攻击所致,而是源于其信仰根基的动摇!它们对自身存在的绝对确定性,被凿开了一丝裂缝!

  第二圈涟漪,荡向远方。

  那道贯通天地、已然黯淡稀薄的南极光柱,在接收到广播中关于“摇篮”节点能量结构的后门指令和实时状态数据后,仿佛被注入了最后一针强心剂!

  冰盖之下,星球那古老的意志似乎“理解”了这些信息。它不再盲目地咆哮冲击,而是开始极其精准地、按照那些后门指令的指引,将最后的力量集中起来,点对点地冲击南极“摇篮”备用节点能量网络中最脆弱、最不稳定的几个关键接口!

  与此同时——

  黄石公园地下,那座巨大的“摇篮”节点内部,同样的事情发生了!残留的星球意志(或许更偏向于狂暴的地火)依照指令,猛烈冲击着特定的能量回路!

  马里亚纳海沟深处、通古斯、刚果盆地……所有残存的“摇篮”节点,只要还有一丝星球意志残留,都在同一时间,按照盖亚提供的“攻略”,发起了精准而致命的内部破坏!

  从太空俯瞰,地球之上,那二十多个原本被“观测者”视为能量源泉和控制基座的“摇篮”节点,如同约好了一般,从内部接连不断地爆发出失控的能量闪光!

  它们不是在对抗外部攻击,而是在自杀!从最脆弱的环节自行崩溃!

  全球性的“摇篮”网络,本就因星球意志的第一次爆发而重创,此刻更是遭到了从根基处的彻底瓦解!

  笼罩在地球文明之上的、由“编织者”编织的、汲取和控制的无形穹顶,在这一刻,从内部,被彻底撕碎!

  “穹顶破碎”了!

  这种网络根基的瞬间崩溃,通过某种超越距离的量子关联,同样影响到了正在太空中陷入逻辑悖论的“观测者”舰队!

  它们赖以维持存在和进行远程投送的能量供应骤然衰减!其舰体表面的暗紫色纹路剧烈闪烁,变得明暗不定!那种绝对的、压倒性的力量感,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衰退!

  甚至有几艘较小的、能量储备不足的拦截舰,直接因为能量供应中断而熄火,变成了太空中的铁棺材!

  第三圈涟漪,荡回了源头。

  “烛龙”残骸内,濒死的柳承,仿佛感受到了一种巨大的、无形的枷锁被猛然挣断的轻松感。

  同时,那股因为“摇篮”网络崩溃而短暂释放出的、庞大的、无主的能量余波,混合着全球星球意志最后爆发带来的生命涟漪,如同退潮般扫过地球,也扫过了他所在的位置。

  这股能量余波,无意中激活了“烛龙”内部某个极其隐蔽的、基于“初火”技术的应急生命维持单元(很可能是幽灵或者林如海早期的手笔)。

  一股微弱却纯净的生物能量,如同涓涓细流,注入柳承千疮百孔的身体,暂时吊住了他即将消散的生命之火。

  他猛地吸进一口气,如同溺水者浮出水面,剧烈地咳嗽起来,睁开了眼睛。

  视线依旧模糊,但他看到了舷窗外——

  星空中,“观测者”舰队乱作一团,光芒晦明不定,仿佛陷入了某种内乱。

  地球上,多处“摇篮”节点如同垂死挣扎的火山,喷发着最后的能量,然后彻底黯淡下去。

  笼罩在全球的那种无形压迫感,消失了。

  他听到了……风声?不,是冰原上自由流动的空气的声音。不再是死寂。

  他做到了。盖亚的忏悔,化作了最终击碎穹顶的锤子。

  然而,还来不及感受一丝庆幸——

  那股能量余波,也同样惊动了更深层的东西。

  柳承感到脚下的大地传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更加深沉、更加恐怖的震动!仿佛整个南极冰盖都要被掀翻!

  冰层之下,传来令人灵魂战栗的碎裂声和咆哮声!那不是星球意志的愤怒,而是某种被“摇篮”网络压制了太久、此刻终于失去束缚的……更加古老、更加狂暴的存在,正要破冰而出!

  “烛龙”那黑屏的控制台上,最后一点静电尘埃拼凑出断续的、来自地质传感器的绝望信息:

  【……警告……冰盖下……检测到……多个……未知……巨型生命体……能量反应……苏醒……】

  【……识别失败……威胁等级……无法估算……】

  【……建议……立刻……逃离……】

  穹顶之上,神明内战。

  穹顶之下,巨兽苏醒。

  破碎之后,并非新生,而是更加未知、更加恐怖的……混沌纪元。

  柳承挣扎着爬起,望向窗外再次风云突变的冰原和星空,嘴角泛起一丝苦涩。

  战斗,远未结束。

  只是换了一种,更加绝望的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