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改命契文锁生死,霉芽暗应一线光-《霉运修真:我靠捡倒霉事逆袭》

  酒肆里,油灯的光有些晃眼。

  狗剩的声音,却很稳。

  “那天晚上,雨下得很大。”

  他缓缓开口,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念一段早就背熟的经文。

  “我家的屋顶,漏得厉害。”

  “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

  “我娘把家里能找出来的锅碗瓢盆,都拿去接水了。”

  “我爹躺在炕上,咳嗽得像要把肺咳出来一样。”

  “他咳得厉害的时候,脸会憋得通红,然后突然一松,整个人就像被抽空了力气。”

  “我娘就坐在炕边,一边给他擦脸,一边哭。”

  “她哭得很轻,怕吵到邻居。”

  “她说,不能再欠别人的了。”

  狗剩说到这里,抬手抹了一把脸。

  他的手很脏,指缝里都是泥,却抹不掉眼角的那点湿。

  “那天晚上,药已经吃完了。”

  “家里什么都没有了。”

  “连老鼠,都懒得光顾我们家。”

  “我站在门口,看着外面的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要是我爹,今晚就这么死了,该怎么办?”

  他抬头看了林默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

  “你别笑。”

  “那时候,我就是这么想的。”

  “我不怕他死。”

  “我怕的是,他死了,我娘会跟着一起去。”

  “那我,就真的一个人了。”

  林默没有说话,只是把酒杯往他面前推了推。

  狗剩犹豫了一下,还是端起来,又灌了一口。

  这一次,他没再被呛到,只是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响。

  “然后,他就来了。”

  “那个道士。”

  “他穿着一件灰扑扑的道袍,脚上的靴子很干净,一点泥都没有。”

  “在那样的雨夜,他就像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

  “他站在门口,敲了三下门。”

  “我娘当时正抱着我爹,哭得整个人都在抖。”

  “她以为是邻居来敲门,就让我去开门。”

  “我一开门,就看到他。”

  “他看着我,笑了一下。”

  “那笑容,说不上好看,也说不上难看。”

  “就像……你在路边看到一只快饿死的狗,随手丢了块骨头,然后觉得自己挺善良的那种笑。”

  狗剩顿了顿,嘴角扯了扯,像是想笑,又笑不出来。

  “他问我:‘家里有人快死了?’”

  “我当时吓了一跳,以为他是医生。”

  “我就点点头。”

  “他又问:‘想不想让他活?’”

  “我又点点头。”

  “他说:‘那你,想不想换个活法?’”

  “我那时候,听不懂什么叫‘换个活法’。”

  “我只知道,只要我爹能活,我什么都愿意。”

  “所以,我又点了点头。”

  “他就笑了。”

  “笑得很开心。”

  “他说:‘很好。’”

  “‘那你,跟我来。’”

  狗剩说到这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酒杯。

  杯中的酒晃了晃,洒出几滴,落在桌面上,很快晕开。

  “我娘不知道外面是谁,就问了一句:‘谁啊?’”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抢先开口了。”

  “他说:‘贫道路过,闻有哭声,特来送一场机缘。’”

  “我娘以为他是骗子,就说:‘我们家没钱。’”

  “他说:‘我不要钱。’”

  “‘我只要一点,他的命。’”

  狗剩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轻。”

  “轻得就像在说,我只要一点他的头发。”

  “我娘当时就急了,说:‘你走,我们不要你的机缘。’”

  “可他没走。”

  “他只是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我到现在还记得。”

  “他说:‘你不是,很想让你爹活吗?’”

  “我……我就拉了拉我娘的衣角。”

  “我娘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里面有生气,有害怕,有……失望。”

  “她说:‘狗剩,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当时,什么都不知道。”

  “我只知道,他说可以救我爹。”

  “我就跪在地上,给那个道士磕了三个头。”

  “我说:‘只要你救我爹,我什么都给你。’”

  “他笑了。”

  “他说:‘好。’”

  “‘那你,跟我来。’”

  狗剩的声音,开始微微发颤。

  “他让我娘,把我爹扶到堂屋。”

  “又让我,把家里所有能反光的东西,都拿出来。”

  “铜镜,铜盆,破了角的碗。”

  “他把那些东西,摆在我爹的周围,围成一个圈。”

  “然后,他从怀里,拿出了一块黑色的石头。”

  林默的手指,轻轻一敲桌面。

  “什么样的石头?”他问。

  “跟你之前说的,破庙里的那块,很像?”

  狗剩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你……你怎么知道?”

  “你也见过?”

  林默没有解释,只是看着他。

  狗剩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继续说:

  “那块石头,比巴掌小一点。”

  “表面有很多纹路,像一张网。”

  “他把石头放在我爹的胸口。”

  “石头一放上去,我爹就不咳了。”

  “整个人,安静得吓人。”

  “我娘当时就急了,想去碰我爹。”

  “他说:‘别动。’”

  “‘现在,他的命,在我手里。’”

  “我娘就不敢动了。”

  “他又从怀里,拿出了一张黄色的纸。”

  “纸上,画着很多我看不懂的符号。”

  “他让我,把手指咬破。”

  “让我的血,滴在那张纸上。”

  “我当时怕疼,咬了半天,只咬出一点血。”

  “他就皱了皱眉,从袖子里,拿出一根细针。”

  “他说:‘这样快一点。’”

  “他一针扎在我的指尖。”

  “血就流出来了。”

  “他让血,滴在那张纸上。”

  “血一碰到纸,那些符号,就像活过来一样,开始发光。”

  “不是那种亮堂堂的光。”

  “是黑红色的,像烧红的铁。”

  “他嘴里念念有词,我不知道他在念什么。”

  “只觉得,屋里的空气,越来越冷。”

  “冷得连火盆里的火,都变成了蓝色。”

  “然后,他把那张纸,贴在我爹的额头上。”

  “我爹的身体,突然抖了一下。”

  “他睁开眼,眼睛里没有焦点。”

  “就像,不认识我们一样。”

  “他说:‘好冷。’”

  “‘好黑。’”

  “我娘就哭着喊他的名字。”

  “可他像是听不见。”

  “那个道士,又拿出了一枚黑色的小铃铛。”

  “他轻轻一摇。”

  “叮——”

  “那一声,很轻。”

  “可我耳朵里,像炸了雷一样。”

  “我眼前一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等我能看见的时候,我发现,我站在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四周都是雾。”

  “脚下,是一条用骨头铺成的路。”

  “骨头很小,像是小孩子的。”

  “我当时,吓得腿都软了。”

  “我想喊我娘,可喊不出来。”

  “那个道士,就站在我旁边。”

  “他说:‘欢迎来到,你的命。’”

  狗剩抬起手,捂住了脸。

  “他说,每个人的命,都像一条线。”

  “有的人,线粗一点,有的人,线细一点。”

  “有的人,线长一点,有的人,线短一点。”

  “他说,我爹的那条线,快断了。”

  “要想让他不断,就得,从别的线上,借一点。”

  “我说:‘从谁那里借?’”

  “他说:‘从你这里。’”

  “我说:‘我还小,我也想活。’”

  “他说:‘我又不是要你的整条命。’”

  “‘我只要一点点。’”

  “‘一点点,就够了。’”

  “他让我往前走。”

  “那条骨头路的尽头,有一面镜子。”

  “镜子里,是我。”

  “是一个,比现在老很多的我。”

  “脸上有疤,眼睛里,一点光都没有。”

  “他说:‘那是,你原本该有的命。’”

  “‘你会活得很久。’”

  “‘久到,你娘死了,你爹死了,你身边的人,都死了。’”

  “‘你会一个人,活到很老。’”

  “‘老到,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住。’”

  “‘那样的活,有意思吗?’”

  “我说:‘我……我不知道。’”

  “他说:‘你不用知道。’”

  “‘你只要知道,如果你现在,愿意把你未来的一点命,给我。’”

  “‘我就可以,让你爹,多活几年。’”

  “‘你娘,也不会那么快,哭瞎眼睛。’”

  “他说:‘你不是,很孝顺吗?’”

  “‘孝顺的孩子,都会这么做。’”

  狗剩深吸了一口气。

  “我就问他:‘一点,是多少?’”

  “他说:‘不多。’”

  “‘你本来可以活六十岁。’”

  “‘现在,只要活四十就够了。’”

  “‘剩下的二十年,给我。’”

  “‘我帮你,换成你爹的两年。’”

  “我说:‘二十年,换两年?’”

  “他说:‘命,不是这么算的。’”

  “‘有的人的一年,比别人的十年,还值钱。’”

  “‘你这种命,不值钱。’”

  “‘你爹的命,对你们家来说,很值钱。’”

  “‘你赚了。’”

  狗剩笑了一下,笑得很苦涩。

  “我当时,居然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我就点了点头。”

  “我说:‘好。’”

  “他就让我,走到那面镜子前。”

  “让我,把手指按在镜子上。”

  “镜子里的我,也抬起手,按在同一个地方。”

  “我的指尖,一阵刺痛。”

  “像是,有什么东西,从我的身体里,被抽走了。”

  “镜子里的我,眼角,慢慢出现了一道细纹。”

  “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

  “他的头发,也一点点变白。”

  “而我,只觉得,越来越冷。”

  “冷得,连骨头缝里,都是冰。”

  “他说:‘好了。’”

  “‘交易完成。’”

  “我眼前一黑,又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自己的炕上。”

  “我娘坐在炕边,眼睛哭得又红又肿。”

  “我爹,睡得很沉。”

  “比之前,安静多了。”

  “我娘说:‘你爹不咳了。’”

  “‘医生来看过,说他的病,莫名其妙地好了一半。’”

  “‘只是,人好像,有点傻了。’”

  “我就笑。”

  “我说:‘那就好。’”

  “只要他活着,傻一点,有什么关系?”

  狗剩说到这里,沉默了很久。

  酒肆里,只有油灯“噼啪”的声音。

  掌柜的站在柜台后,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角落里,那汉子、老者和小吏,都听得入了神。

  林默没有催,只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喝着。

  “后来呢?”他问。

  “你爹,活了多久?”

  狗剩苦笑了一下。

  “两年。”

  “整整两年。”

  “这两年里,他不咳了。”

  “也不怎么说话。”

  “每天,就是坐在门口,看着天。”

  “有人从门口走过,他也不打招呼。”

  “就像,这个世界,跟他没关系。”

  “我娘,每天给他做饭,洗衣服。”

  “她总说:‘能活着,就好。’”

  “我也觉得,能活着,就好。”

  “直到有一天,他突然站起来,走到院子里。”

  “他说:‘我想出去走走。’”

  “我娘就给他换了件干净的衣服,让我跟着他。”

  “他走得很慢。”

  “走了很久。”

  “走到镇子东边的那片荒地。”

  “那里,有一座破庙。”

  林默的眼神,微微一凝。

  “安和镇东边?”

  “那座破庙?”

  狗剩点点头。

  “就是你说的那座。”

  “那天,破庙门口,站着一个人。”

  “就是那个道士。”

  “他看到我爹,笑了一下。”

  “他说:‘时间到了。’”

  “我当时,就懵了。”

  “我说:‘什么时间到了?’”

  “他没理我。”

  “他只是看着我爹。”

  “我爹看着他,突然笑了。”

  “那笑容,跟我小时候,看到的,一模一样。”

  “他说:‘谢谢你。’”

  “然后,他就倒下去了。”

  狗剩的声音,终于忍不住,抖了起来。

  “他死了。”

  “死得很干净。”

  “脸上,没有一点痛苦。”

  “就像,睡着了一样。”

  “我娘赶来的时候,整个人都疯了。”

  “她抱着我爹,一边哭,一边打我。”

  “她说:‘是你,是你害死了你爹。’”

  “她说:‘我当初,就不该信你。’”

  “她说:‘你怎么这么傻?’”

  “我……我也觉得我傻。”

  “可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懂。”

  “我只知道,他说可以救我爹。”

  “我就信了。”

  “后来,我娘就走了。”

  “她走的那天,没跟我说一句话。”

  “只给我留了一碗冷掉的粥。”

  “我追出去,只看到她的背影。”

  “她走得很快。”

  “很快,就不见了。”

  狗剩低下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从那天起,我就一个人了。”

  “我也去找过她。”

  “可安和镇就这么大。”

  “我找遍了,每一条巷子,每一座桥。”

  “都没有她。”

  “有人说,她跟一个外乡的货郎走了。”

  “有人说,她跳河了。”

  “还有人说,她被那个道士,抓去做了什么。”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成了一个,没有爹,没有娘的人。”

  “然后,我就开始,变得很倒霉。”

  “做什么,都不顺。”

  “去给人放牛,牛会掉沟里。”

  “去给人砍柴,斧头会断。”

  “去给人帮工,东家会丢东西。”

  “丢了东西,都会赖我。”

  “他们说:‘你这孩子,命不好。’”

  “‘跟你沾上边,都会倒霉。’”

  “后来,就没人,敢用我了。”

  “我就去偷。”

  “偷馒头,偷红薯,偷鸡。”

  “被人抓到,打一顿。”

  “打一顿,也比饿死强。”

  “再后来,那个道士,又来找我了。”

  林默抬眼。

  “他找你做什么?”

  “不是已经,拿走你二十年的命了吗?”

  狗剩苦笑了一下。

  “他说,那只是,第一笔。”

  “‘你还有很多,可以卖。’”

  “‘比如,你的运气。’”

  “‘你的感情。’”

  “‘你的……名字。’”

  “他说,只要我愿意,他可以让我,不再这么倒霉。”

  “我当时,已经被人打怕了。”

  “被骂怕了。”

  “被饿怕了。”

  “我就问他:‘卖了这些,我还剩什么?’”

  “他说:‘你还剩一条命。’”

  “‘命在,就还有机会。’”

  “‘等你把能卖的,都卖得差不多了,我可以帮你,换一个新的命。’”

  “‘干干净净的。’”

  “‘像一张白纸。’”

  狗剩说到这里,抬起头,眼睛里一片空洞。

  “你说,我能怎么办?”

  “我就答应了。”

  “他给了我一枚小铃铛。”

  “跟酒肆里的那枚,很像。”

  “他说:‘只要你摇响它,我就会来。’”

  “‘只要你还想卖,我就一直买。’”

  “他说,这是我们之间的,‘契文’。”

  “他说,这是改命的开始。”

  “从那天起,我就成了他的人。”

  “安和镇里,谁要是倒霉到活不下去了,就会有人,把他们领到我这里。”

  “我就把他们,领到破庙。”

  “或者,领到别的地方。”

  “有时候,是树林。”

  “有时候,是河边。”

  “有时候,是别人的家里。”

  “他会在那里,给他们看一块石头。”

  “让他们,在一张纸上,按下手印。”

  “让他们,从自己的命里,割下一块,卖给自己。”

  “有的人,卖运气。”

  “有的人,卖寿命。”

  “有的人,卖记忆。”

  “还有的人,卖自己的名字。”

  “卖名字的人,最多。”

  “因为,他们觉得,名字最不值钱。”

  “可他们不知道,名字,是一个人,和这个世界,最后一点联系。”

  “没了名字,连鬼,都记不住你。”

  狗剩的声音,越来越低。

  “我帮他做了很多事。”

  “我帮他,把人骗到破庙。”

  “帮他,把人带到河边。”

  “帮他,把人,推进火里。”

  “有时候,我也怕。”

  “可我不敢不听他的。”

  “他说,只要我不听话,我爹的那两年,就会被收回去。”

  “他说,我爹会从棺材里爬出来,找我算账。”

  “我不怕鬼。”

  “可我怕我爹。”

  “我怕他问我:‘你为什么,要卖我的命?’”

  “我怕他问我:‘你为什么,要让我多活这两年?’”

  “我怕他问我:‘你为什么,这么傻?’”

  狗剩的手,突然开始剧烈地抖。

  酒杯里的酒,晃得厉害。

  “所以,我就一直帮他。”

  “直到今天。”

  “直到,你来了。”

  他抬起头,看着林默。

  “你说,你可以,把他们的命,拿回来。”

  “你说,你可以,让那些被他买走的东西,重新回到他们身上。”

  “你说,你可以,让安和镇,不再这么倒霉。”

  “你说,你可以,帮我,把我卖出去的东西,要回来。”

  “你说的,是真的吗?”

  他的声音,很轻。

  轻得像一阵风。

  可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石头,砸在这间小小的酒肆里。

  砸在掌柜的心上。

  砸在角落里那三个人的心上。

  也砸在,林默的心上。

  林默看着他,缓缓开口:

  “我不能保证,把所有的都拿回来。”

  “有些东西,卖出去太久,就回不去了。”

  “有些命,断了,就接不上了。”

  “有些名字,连天地,都已经忘了。”

  “但——”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

  识海深处,那株“霉运之芽”,正静静地立在那里。

  芽尖上的那一点嫩绿,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

  “但只要,还有一线没断。”

  “只要,还有一个人,记得他们。”

  “只要,还有一个人,愿意为他们,多走一步路。”

  “那就还有机会。”

  “你卖出去的,不是你一个人的命。”

  “是安和镇很多人的命。”

  “你帮他,把网一点点收紧。”

  “那我,就帮他们,把网一点点,剪开。”

  “你问我,是不是真的?”

  林默看着他,眼神很平静。

  “你可以,赌一次。”

  “就像,当年你赌他,会救你爹一样。”

  “只不过,这一次,你赌的是我。”

  狗剩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

  “赌你?”

  “我……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输的了。”

  “我连名字,都卖了一半。”

  “我现在叫狗剩,可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还配叫这个名字。”

  林默笑了一下。

  “名字,不是别人给的。”

  “是你自己,用一辈子的时间,叫出来的。”

  “别人叫你狗剩,你可以应,也可以不应。”

  “你要是不想应,就没人,能逼你。”

  “你要是想换个名字,也可以。”

  “命,可以卖。”

  “名字,只能自己拿回来。”

  狗剩愣愣地看着他,似乎没听懂。

  林默伸出手,指了指他的胸口。

  “你摸摸这里。”

  “你还有心跳。”

  “只要还有心跳,你就还在路上。”

  “你走偏了,就往回走一点。”

  “走多远,就往回走多远。”

  “走不动,就歇一会儿。”

  “歇够了,再走。”

  “这叫,改命。”

  狗剩的手,慢慢抬起,按在自己的胸口。

  那里,有一颗心,在笨拙地跳。

  一下,又一下。

  “我……”

  “我可以吗?”

  “我做了那么多事。”

  “我帮他,骗了那么多人。”

  “我帮他,把他们的命,一条条,送到他手里。”

  “我配吗?”

  林默没有回答。

  他只是抬手,轻轻敲了敲桌面。

  “你问我,你配不配。”

  “可你有没有问过,那些被你骗去的人,愿不愿意给你一次机会?”

  “你有没有问过,你爹,愿不愿意?”

  “你有没有问过,你娘,愿不愿意?”

  “你有没有问过,你自己?”

  狗剩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突然捂住脸,肩膀剧烈地抖。

  “我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现在,很后悔。”

  “我后悔,那天晚上,给那个道士,磕头。”

  “我后悔,拉了我娘的衣角。”

  “我后悔,没早点去死。”

  “我……我……”

  他的声音,被哭声淹没。

  酒肆里,一片沉默。

  掌柜的别过头去,用袖子抹了抹眼角。

  角落里,那汉子重重地叹了口气。

  老者闭上眼睛,嘴唇动了动,不知道在默念什么。

  小吏则低着头,手指在桌上画着圈。

  林默静静地看着狗剩。

  识海深处,那株“霉运之芽”,突然轻轻一颤。

  芽尖上的那点嫩绿,竟然,又亮了一分。

  紧接着,一股极细的黑色丝线,从芽身中,被抽了出来。

  那丝线,带着阴冷、绝望、怨毒的气息。

  它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像是在挣扎。

  最终,被那点嫩绿,硬生生吞了进去。

  嫩绿没有被染黑。

  反而,更亮了一点。

  林默心中一凛。

  “这是……”

  “他身上的,‘命局纹’,在和我的霉运之芽,产生共鸣?”

  “我在听他的故事,其实,也是在,一点点,把他卖出去的那部分命,从厄道里,扯回来?”

  他没有声张,只是在心里默默运转心法。

  识海中,金光与黑光,开始更快地旋转。

  每旋转一圈,就有一丝黑色厄运,被那点嫩绿吞掉。

  每吞掉一丝,狗剩身上的气息,就清明一点。

  酒肆里,原本缠绕在狗剩身上的那股阴郁之气,正在一点点散去。

  只是,他自己还不知道。

  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悔恨里。

  哭了很久,他才慢慢止住。

  眼睛通红,嗓子沙哑。

  “你要我做什么?”他抬起头,看着林默。

  “你说,你要剪他的网。”

  “你说,你要把那些命,拿回来。”

  “你要我做什么?”

  “带路?”

  “去破庙?”

  “去见他?”

  “你说,我就去。”

  “我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林默看着他,忽然笑了一下。

  “你不怕?”

  “你不怕,他把你剩下的那点命,也收走?”

  狗剩苦笑:“我还有命吗?”

  “我现在,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你要是真能,把那些命拿回来。”

  “你要我死,我都认。”

  林默摇摇头。

  “我不要你的命。”

  “我也不要你带路。”

  “我要你,做一件,你最不想做的事。”

  狗剩一愣:“什么事?”

  林默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我要你,把你刚才讲给我的,这些话。”

  “再讲给安和镇,所有还活着的人听。”

  “你要告诉他们,你是怎么,把你爹的命,卖出去的。”

  “你要告诉他们,你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你要告诉他们,那个道士,到底,买走了你们什么。”

  “你要告诉他们——”

  “你们,还有机会。”

  狗剩的瞳孔,猛地一缩。

  “让我……当众说?”

  “让我,当着那些被我骗的人说?”

  “他们会打死我的。”

  林默点点头:“很有可能。”

  “他们会打你,会骂你,会吐你口水。”

  “会问你,为什么当初,要骗他们。”

  “会问你,为什么当初,不早点死。”

  “你怕吗?”

  狗剩沉默了很久。

  很久。

  久到油灯的火苗,都快烧到灯芯尽头。

  掌柜的连忙添了一点灯油。

  火苗重新旺了起来。

  照亮了狗剩的脸。

  他的脸上,有泪痕,有灰尘,有……一点奇怪的光。

  “我怕。”他说。

  “我当然怕。”

  “可我更怕的是——”

  “我什么都不做。”

  “我就这么,活着。”

  “像现在这样。”

  “每天,看着安和镇的人,一个个,被他拖下去。”

  “每天,听他们哭,听他们喊。”

  “每天,在夜里,被自己的梦吓醒。”

  “我怕那样。”

  “比被他们打死,还怕。”

  他抬起头,眼神里,第一次有了一点,不是绝望的东西。

  “你说,我还有机会。”

  “那我,就试一试。”

  “就算他们,真的打死我。”

  “那也是,我欠他们的。”

  “我欠他们的命。”

  “欠他们的名字。”

  “欠他们的……运气。”

  “我还一点,是一点。”

  林默看着他,缓缓点头。

  “好。”

  “那从明天开始。”

  “你就去说。”

  “从这间酒肆开始。”

  “从门口那三个人开始。”

  他抬手指了指角落。

  汉子、老者、小吏,同时一愣。

  “我……我们?”小吏结结巴巴地说。

  “我们又没……没卖过命。”

  林默笑了一下。

  “你们没卖过?”

  “那你们,为什么会坐在这里?”

  “为什么会,刚好在今晚,走进这间酒肆?”

  “为什么会,刚好听到这些?”

  “你们真的以为,这只是巧合?”

  小吏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老者长叹一声,闭上眼。

  汉子挠了挠头,一脸茫然。

  林默没有再解释,只是转头看向狗剩。

  “你说,你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输的了。”

  “那你,就再赌一次。”

  “赌他们,不会打死你。”

  “赌他们,会听你说完。”

  “赌他们,会给你一次机会。”

  “赌你自己——”

  “还配,叫一声‘狗剩’。”

  狗剩深吸了一口气。

  他站起身,腿还有些发软。

  他走到酒肆门口,回头看了林默一眼。

  “你会在吗?”

  “你会,看着我吗?”

  林默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我会在。”

  “我会看着。”

  “我也会,在他们打你的时候,拦一下。”

  “毕竟,你现在,还有用。”

  狗剩愣了一下,随即苦笑。

  “好。”

  “那我,就去说。”

  他推开酒肆的门。

  冷风灌了进来。

  灯苗晃了晃,却没有灭。

  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掌柜的忍不住问:“客官,你真的,让他就这么出去?”

  “万一,他被人打死了呢?”

  林默看着门口,淡淡道:

  “那也是,他自己选的。”

  “他欠的,总要还。”

  “他欠的,不只是那些人。”

  “他也欠他自己一条命。”

  “这一次,是他,第一次,为自己的命,做选择。”

  “我能做的,就是帮他,把路,扫干净一点。”

  掌柜的似懂非懂。

  角落里,小吏忍不住问:“那我们呢?”

  “我们……要不要,也去听?”

  林默看了他们一眼。

  “你们?”

  “你们最好,去听。”

  “因为,他要说的,不只是他的故事。”

  “也是你们的。”

  “你们以为,你们坐在这里,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你们的命,也早就,被那道士,摸过了。”

  小吏打了个寒颤。

  老者睁开眼,眼神复杂。

  汉子挠着头,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林默没有再解释。

  他闭上眼,识海深处,那株“霉运之芽”,正在缓缓生长。

  芽身周围,黑色的厄运,被一点点剥离。

  嫩绿的部分,越来越多。

  破庙的方向,传来一阵极淡的波动。

  像是,有一张网,被人轻轻扯了一下。

  破庙中,苏清瑶还在与厄运之根对峙。

  青鸾峰上,赵有财还在灵田里,盯着那丝越拉越细的光。

  安和镇的夜,还很长。

  但在这片被厄运笼罩的小镇里,有一颗小小的种子,正在破土而出。

  它很弱。

  很不起眼。

  却,带着一丝,不肯熄灭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