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李中堂的决断-《神州崛起:从娃娃抓起》

  腊月的天津,海风凛冽,寒意透骨。

  直隶总督府后花园的暖阁内,却温暖如春。

  地龙烧得正旺,铜制炭盆里银霜炭无声地燃烧着,散发着融融暖意。

  紫檀木的窗棂紧闭,隔绝了外面的寒风,也隔绝了大部分声音。

  暖阁不大,正面墙上挂着一幅“海不扬波”的匾额,是道光皇帝的御笔。

  下设一张宽大的紫檀木坑床,铺着厚厚的锦垫。

  坑床中间放着一张矮几,上面摆放着茶具和几碟精致的点心。

  李鸿章今日只着一身深青色宁绸棉袍,外罩一件玄色漳绒马褂,头上戴着一顶黑缎便帽。

  他斜靠在坑床的大引枕上,手里拿着一份厚厚的文件,正就着旁边高几上一盏明亮的西洋玻璃罩灯,仔细阅读。

  这位年近七旬的晚清重臣,面容清癯,颧骨突出,眼袋深重,透露出长期操劳国事、心力交瘁的疲惫。

  他手中拿着的,正是林承志通过盛宣怀转呈上来的、关于“甲型一式”120速射炮的“报喜”报告。

  报告用精美的宣纸誊写,配有精细的绘图和表格,详细罗列了试射数据、与现有北洋舰炮的性能对比、以及对未来海战战术可能带来的影响分析。

  报告末尾,林承志亲笔附言:“此炮虽仅为初型,然速射之利已显。

  若能量产装备,辅以相应战术,则我水师炮火之密、之疾,可数倍于敌。

  倭人舰艇虽新,然其主炮仍多旧式架退,射速迟缓。

  此消彼长,海战胜负之机,或将易手。

  唯兹事体大,量产列装,需巨资、需时日、更需朝中诸公鼎力支持,不为流言所惑,不为浮议所阻。

  晚生不才,愿倾尽所有,助中堂成此防海利器,固我疆圉。”

  李鸿章看完最后一行字,将报告缓缓放在矮几上,良久不语。

  “杏荪,”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你看此子所言,有几分可信?这炮……当真如此犀利?”

  侍立在下首的盛宣怀连忙躬身:“回中堂,卑职虽不通格致,然观其数据详实,对比分明。

  且林承志此人,在美国即以善造机器、经营实业闻名。

  他既能掘黑金、开金矿,聚敛亿万家财,于机械制造一道,必有独到之处。

  况且,”盛宣怀声音压低。

  “此番报告,是经华蘅芳、徐华封等人共同校验,华蘅芳为人方正,治学严谨,断不会在此等大事上虚言附和。

  卑职以为,此炮之利,应当不虚。”

  李鸿章微微颔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矮几桌面。

  “射速……真能达到报告中说的,一分钟五到六发?而且可以连续射击?”

  “报告中所列,是实测数据。

  据林承志密信所言,此尚非极限,若改进供弹机构和炮手训练,射速还可提升。”盛宣怀答道。

  “且此炮重量,比同口径之克虏伯旧炮轻近三成,若上舰,可多装数门,或替换部分旧炮,则全舰火力投射量,将倍增不止。”

  “倍增……”李鸿章低声重复,眼中精光闪动。

  他执掌北洋多年,深知海军优劣所在。

  北洋水师船坚炮利,但射速迟缓、战术僵化,一直是他心头隐忧。

  日本新建之“吉野”等舰,航速快、速射炮多,更是他夙夜忧心之事。

  若此炮真能如报告所言,无疑是雪中送炭!

  紧接着,李鸿章的眉头又锁紧了:“然则,翁叔平联合户部、礼部,奏请彻查北洋‘额外开支’之事,你也知晓。

  折子虽然暂时被留中,然其势已成。

  若此时大张旗鼓,拨款量产此炮,岂不正好授人以柄?

  ‘靡费’、‘虚耗’之攻讦,必将更烈。”

  盛宣怀沉吟道:“中堂明鉴。

  然卑职以为,翁尚书此举,名为清查靡费,实为掣肘北洋,削弱中堂权柄。

  其根本,不在钱粮,而在人、在权。

  即便我等缩手缩脚,他们亦会寻其他由头发难。

  反之,若我北洋能拿出实实在在、足以震慑外洋的成果,则圣心必然欣慰,舆论亦可扭转。

  届时,些许‘靡费’之言,在‘固国强兵’之大功面前,自然苍白无力。”

  盛宣怀偷眼看了看李鸿章的脸色,继续道:“林承志在报告中也提到,此炮尚需完善,量产更需时日。

  卑职以为,或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哦?详细说来。”李鸿章坐直了身体。

  “明面上,可对外宣称,此乃‘仿制泰西旧式快炮’之试验,成效未显,仍需钻研。

  所需经费,不必从‘海防协饷基金会’或北洋正项中大批支取。

  可由林承志以其私财,通过其‘美华洋行’之渠道,继续支持小规模改进和试生产。

  同时,选派可靠之军官、工匠,以‘考察商务’、‘学习维修’之名,秘密赴沪参与其中,掌握技术。”

  “暗地里,利用现有江南制造总局、天津机器局之设备与人员,在林承志指导下,秘密试制关键部件,逐步积累产能。

  待炮型成熟、朝中风向有利之时,再以‘自主研发成功’之名,奏请拨款,快速量产列装。

  如此,既可避开眼下之政治锋芒,又不耽误实事。”

  李鸿章听完,闭目沉思良久。

  “此计……可行。”他终于缓缓开口,睁开的眼中闪过决断。

  “然有几处,需格外谨慎。”

  “请中堂示下。”

  “第一,林承志此人,才具非凡,然其心志、其背景,仍需观察驾驭。

  不可使其尾大不掉。

  此番合作,北洋需有可靠之人全程参与、监督,技术核心,必须掌握在我方手中。

  华蘅芳可用,然其只通技术,不通权变。

  你可另选一精干稳妥、忠心可靠之人,赴沪协调,表面为联络,实为监军。”

  “卑职明白。人选已有,乃卑职幕中王庭录,办事老成,口风极紧,且略通洋务。”

  “第二,秘密试制一事,范围必须严格控制。

  除林承志、华蘅芳等核心数人,以及选派之可靠军官工匠外,不得泄露。

  江南、天津两局参与之人,需逐一甄别,确保无虞。

  所有往来文件、物料,皆需加密,经特别渠道传递。”

  “是。”

  “第三,翁叔平那边,不能一味退让。

  你以我之名,联络恭亲王及其他与我北洋友善之朝臣,在都察院、户部等关键处,予以制衡。

  同时,将林承志此份报告中,关于海防重要性、速射炮战略价值之部分,稍加润色。

  以‘访查所得泰西最新军备动态’之名,密呈皇上御览。

  要让皇上知道,外患日亟,强军刻不容缓,非是我李鸿章好大喜功,而是形势逼人!”

  李鸿章的声音渐渐提高,带着一股久居上位者的威严和不容置疑。

  “如今日本厉兵秣马,俄国虎视眈眈,英法各国舰船游弋于我沿海。

  朝廷若再内耗不休,自毁长城,则甲申年马尾之败,恐将重演!

  届时,丢的就不是我李鸿章的面子,而是大清的江山社稷!”

  盛宣怀听得心头凛然,连忙躬身:“中堂深谋远虑,忧国之心,天日可鉴!卑职定当竭尽全力,办好此事!”

  李鸿章摆了摆手,疲惫之色重新爬上眉梢。

  “但愿天佑大清,能给我等些许时日吧。

  你且去安排,与林承志联络,将我的意思告诉他。

  告诉他,放手去做,但务必谨慎,务求实效。北洋……需要这把快刀。”

  “是!卑职告退。”盛宣怀行礼,准备退出。

  “等等。”李鸿章从坑床内侧取出一个扁平的小锦盒,递给盛宣怀。

  “将这个,带给林承志。”

  盛宣怀双手接过,入手微沉:“中堂,这是……?”

  “一方闲章。”李鸿章淡淡道,“我年轻时,亦曾以‘师夷长技以制夷’自勉。

  如今老了,刀笔赠予后来者吧。

  告诉他,‘戒急用忍’四字,不仅适用于官场,亦适用于实业。欲速则不达。”

  锦盒里是一方上好的青田石印章,印文正是“戒急用忍”,边款刻着“少荃自箴 赠承志贤侄共勉”。

  这方印章的意义,非同小可。

  它不仅是长辈对晚辈的勉励,更是一种政治上的认可和托付信号。

  盛宣怀心中震撼,郑重将锦盒收好:“卑职一定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