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浓稠的墨汁，泼洒在南京城的街巷上空。法租界的梧桐叶被晚风吹得簌簌作响，卷着街角卖报童残留的吆喝声，飘进汇丰银行公馆外的暗影里。
林鹤年拢了拢身上的黑色风衣，指尖的烟卷燃到了尽头，烫得他指尖一颤。他抬眼望向公馆门口那两盏昏黄的壁灯，灯光下，日军宪兵正端着三八大盖来回踱步，靴底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像是敲在人心尖上的鼓点。
“沈砚之那边怎么样了？”他低声问身旁的助手阿坤，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风声吞没。
阿坤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却已经跟着林鹤年在刀尖上滚了两年。他往嘴里塞了块烧饼，含糊不清地回话：“沈先生已经混进去了，说是跟着工部局的人来的，身份是洋行的买办。不过公馆里里外外都被日军和汪伪的特务盯死了，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林鹤年皱了皱眉，将烟蒂丢在脚下碾灭。他想起第259章里，两人在城南破庙里的约定——今晚要从这场酒会上，挖出那支神秘车队的底细。三天前，军统南京站截获了一份加密电报，电文里只提到了“车队”“专家”“浦口码头”几个关键词，而发报人的代号，是他们追查了半年的“夜莺”。
更让林鹤年心惊的是，这份电报的加密方式，和他半年前从苏联顾问手里拿到的密码本一模一样。
“夜莺……”他喃喃自语，眼底闪过一丝寒光。这个代号，他太熟悉了。三年前，他在莫斯科中山大学受训时，同寝室的同学里，就有一个叫“夜莺”的联络员。那人是个苏联姑娘，名叫卡佳，金发碧眼，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弯成好看的月牙。后来，卡佳被派往中国支援革命，从此便杳无音信。
难道，那支车队，和卡佳有关？
正思忖间，公馆的侧门忽然开了一条缝，一道瘦长的身影闪了出来。那人穿着一身合体的白色西装，手里拎着个精致的香槟酒杯，步履从容，正是沈砚之。
沈砚之走到林鹤年身边，将酒杯递给阿坤，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里面的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还要糟。日军驻宁司令松井石根亲自到场，身边跟着的，是汪伪特务处的处长李士群。还有几个穿军装的，肩章上的星星我认得，是关东军的军火专家。”
林鹤年的心沉了下去。关东军的军火专家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他想起三天前，在浦口码头附近拍到的照片——一支由十辆卡车组成的车队，车身蒙着厚厚的油布，车头上印着苏联的红星标志。当时他还以为，是日军从战场上缴获的苏联物资，现在想来，恐怕没那么简单。
“我在松井石根和李士群的谈话里，听到了‘苏联专家’‘军火图纸’‘扬子江防线’几个词。”沈砚之的声音压得更低，“松井说，这批专家是‘自愿’来帮日军改良武器的，还说，只要这批武器能投入使用，不出三个月，就能突破国军的长江防线。”
“自愿？”林鹤年冷笑一声，“怕是被胁迫的吧。”
他太清楚日军的手段了。淞沪会战的时候，他亲眼见过日军把被俘的国军士兵绑在坦克上，当作人肉盾牌。这些苏联专家，十有八九是被日军从战场上掳来的，或者，是被叛徒出卖的。
“还有件事。”沈砚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条，塞进林鹤年手里，“我在宴会厅的屏风后面，捡到了这个。”
林鹤年展开纸条，上面是几行歪歪扭扭的俄文。他的俄语是在莫斯科学的，一眼就认出了内容——“车队明日午时，浦口码头三号仓库，专家五人，图纸在卡佳手中，速救。”
纸条的末尾，画着一只小小的夜莺。
“是卡佳！”林鹤年的呼吸猛地一滞，指尖微微颤抖。果然，夜莺就是卡佳。她还活着，而且，就在这批专家里。
沈砚之点了点头，眼底闪过一丝凝重：“看来，这支车队的来历，就是苏联支援中国的军火专家。他们本该是来帮我们的，却被日军截获了。卡佳在偷偷给我们报信。”
阿坤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冲进去救卡佳？”
“不行。”林鹤年立刻否决，“公馆里有上百个日军和特务，硬闯就是送死。而且，我们还不知道车队的具体情况，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
他低头看了看纸条上的字迹，又抬头望向公馆的方向。宴会厅里的灯光透过玻璃窗，映出里面觥筹交错的景象。那些穿着华丽礼服的男男女女，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谁能想到，这场看似奢华的酒会，竟是一场围绕着军火专家的阴谋？
“我们得先搞清楚，车队里到底有多少日军守卫，专家们被关在哪里，还有，卡佳手里的图纸，到底是什么。”沈砚之沉吟道，“明天午时，浦口码头，时间不多了。”
林鹤年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坚定：“这样，阿坤，你现在去浦口码头，摸清三号仓库的地形，看看周围有多少日军巡逻，记下换岗的时间。”
阿坤立刻立正：“是！”
“你跟我来。”林鹤年拍了拍沈砚之的肩膀，“我们再回公馆附近蹲守，看看能不能抓到一个落单的特务，从他嘴里撬出点东西。”
沈砚之点了点头，两人转身，隐入了更深的夜色里。
公馆的宴会厅里，酒过三巡，松井石根已经有些醉了。他搂着一个穿着旗袍的舞女，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李君，你说，这批苏联专家，能帮我们造出什么样的武器？”
李士群谄媚地笑着，端起酒杯递到松井嘴边：“司令阁下英明，这批专家都是苏联顶尖的军火人才，有了他们，大日本帝国的军队，定能所向披靡！”
松井石根哈哈大笑，仰头饮尽了杯中酒。他放下酒杯，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一沉：“对了，那些专家，都看好了吗？别让他们跑了。”
“司令放心。”李士群连忙回道，“我已经派了一个小队的特务，守在他们的住处。而且，他们的家人都在我们手里，量他们也不敢耍什么花样。”
松井石根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宴会厅里的人群。他的视线，落在了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身影上。那人穿着一身灰色的西装，低着头，似乎在专注地看着手里的酒杯。
松井石根皱了皱眉，低声问身边的副官：“那个人，是哪里来的？”
副官顺着松井的目光望去，连忙回道：“报告司令，是工部局介绍来的洋行买办，叫沈砚之。”
松井石根冷哼一声：“买办？我看他眼神不对，派人盯紧点。”
副官应声而去。
而角落里的沈砚之，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他能感觉到，一道冰冷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背上。他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酒，余光瞥见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特务，正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
不好，被盯上了。
沈砚之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依旧保持着从容。他放下酒杯，整理了一下领带，朝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那个特务果然跟了上来。
洗手间里空无一人。沈砚之走进隔间，关上门，从西装内衬里掏出一把小巧的勃朗宁手枪。他检查了一下弹匣，将枪握在手里，屏息凝神。
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了隔间门口。
“沈先生，方便出来聊聊吗？”特务的声音透着一股阴恻恻的寒意。
沈砚之没有回话，他猛地拉开隔间门，手里的枪直指特务的眉心。特务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快动手，脸上闪过一丝惊恐，刚想掏枪，沈砚之已经扣动了扳机。
“砰！”
枪声被洗手间的回音放大，却又被宴会厅里的音乐声掩盖。特务倒在地上，鲜血从眉心汩汩流出。
沈砚之迅速搜了搜特务的身，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一个证件和一份文件。证件上写着“汪伪特务处行动队队长，王二狗”，而那份文件，竟是一份关于苏联专家的详细名单。
名单上，卡佳的名字赫然在列，职务是“军火设计总工程师”。
沈砚之的心猛地一跳。总工程师，那她手里的图纸，一定是至关重要的东西。
他将文件塞进怀里，又将特务的尸体拖进隔间，用门板挡住。然后，他整理了一下西装，若无其事地走出了洗手间。
刚走到宴会厅门口，就看到林鹤年正朝着自己使眼色。他会意，快步走了过去。
“怎么样？”林鹤年低声问。
沈砚之将文件递给林鹤年，简短地说了句：“拿到了专家名单，卡佳是总工程师。还有，我杀了一个特务，可能已经暴露了。”
林鹤年看了一眼名单，眼底闪过一丝喜色，随即又沉了下去：“暴露了？那我们得赶紧走。”
两人刚转身，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喧哗。松井石根带着一群日军和特务，朝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不好，他们发现了。”沈砚之低骂一声。
林鹤年当机立断：“你先走，我引开他们。”
“不行！”沈砚之拉住他，“要走一起走！”
“别废话！”林鹤年甩开他的手，“名单在你手里，你得把它送到军统站。我在这里牵制他们，你趁机去浦口码头，和阿坤汇合。”
话音未落，松井石根已经带着人冲了过来。他一眼就看到了林鹤年和沈砚之，厉声喝道：“抓住他们！他们是军统的人！”
日军和特务立刻朝着两人扑了过来。
林鹤年掏出腰间的手枪，朝着人群开了一枪，大喊道：“沈砚之，快走！”
沈砚之咬了咬牙，知道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他看了林鹤年一眼，转身朝着侧门跑去。
林鹤年靠着墙角，不断地朝着追来的日军开枪。子弹打在墙上，溅起一片片碎石。他的枪法极准，每一枪都能放倒一个敌人，但日军的人数太多了，源源不断地朝着他涌来。
很快，他的子弹就打光了。
日军趁机扑了上来，将他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松井石根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林鹤年，军统南京站的站长，果然是你。说，还有一个人去哪里了？”
林鹤年啐了一口血沫，冷笑一声：“狗汉奸，想知道？做梦！”
松井石根脸色一沉，拔出腰间的军刀，抵在林鹤年的脖子上：“不说？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
林鹤年闭上眼，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就在这时，公馆外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爆炸声。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松井石根脸色大变，连忙朝着窗外望去：“怎么回事？”
副官匆匆跑了进来，惊慌失措地喊道：“司令，不好了！公馆外面的军火库被炸了！”
“什么？”松井石根猛地一惊，军刀从手中滑落。
林鹤年趁机用力一挣，挣脱了日军的束缚，捡起地上的军刀，朝着松井石根刺去。
松井石根反应极快，侧身躲过，军刀划破了他的手臂。鲜血涌了出来。
“抓住他！快抓住他！”松井石根捂着手臂，歇斯底里地大喊。
日军再次扑了上来。林鹤年知道，自己今天是走不掉了。他看了一眼窗外的火光，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他知道，这一定是沈砚之干的。沈砚之安全了，名单也安全了。
他被日军再次按在地上，这一次，他没有反抗。
松井石根走到他面前，眼神阴鸷得像一头野兽：“林鹤年，你以为这样就完了吗？明天午时，浦口码头，我会亲自押送那些苏联专家和军火图纸。我要让你看着，大日本帝国的军队，是如何踏平中国的！”
林鹤年抬起头，看着松井石根，缓缓地笑了：“你做梦。中国的土地，永远不会被你们这些侵略者践踏！”
松井石根被激怒了，他一脚踹在林鹤年的胸口。林鹤年喷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公馆外，沈砚之看着冲天的火光，眼眶微微泛红。他知道，林鹤年是用自己的性命，换来了他的逃脱。
他咬了咬牙，转身消失在夜色里。他要去浦口码头，他要救卡佳，救那些苏联专家，更要救林鹤年。
第二天清晨，天色微亮。
浦口码头笼罩在一片薄雾之中。三号仓库前，十辆蒙着油布的卡车整齐地排列着，周围站满了日军和特务。松井石根穿着一身军装，站在仓库门口，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的身边，站着五个被手铐铐住的人。其中一个，正是金发碧眼的卡佳。她的脸上满是疲惫，却依旧挺直了脊梁，眼神里透着不屈的光芒。
卡佳的目光扫过码头的人群，眼底闪过一丝焦急。她不知道，她的纸条有没有被送到，有没有人来救他们。
就在这时，一辆三轮车缓缓地驶了过来。骑车的是一个戴着草帽的年轻人，正是阿坤。他的身后，坐着一个穿着灰色长衫的人，脸上蒙着一块黑布。
日军立刻端起枪，厉声喝道：“站住！干什么的？”
阿坤停下车，赔着笑脸：“太君，我是来送菜的。”
日军搜了搜阿坤的身，没发现什么异常，刚想放行，松井石根却走了过来。他盯着那个蒙着黑布的人，沉声问道：“他是谁？”
阿坤心里一紧，连忙回道：“是我表哥，眼睛不好，怕光。”
松井石根冷哼一声，伸手就要去揭那人脸上的黑布。
就在这时，那人忽然猛地抬起头，扯下脸上的黑布。露出的，是沈砚之的脸。
沈砚之的手里，握着一枚手榴弹。
“松井石根！”沈砚之厉声喝道，“放了林鹤年和那些专家，不然，我们同归于尽！”
松井石根脸色大变，他没想到，沈砚之竟然敢单枪匹马地闯进来。
“你敢！”松井石根厉声喝道，“这里到处都是我的人，你跑不掉的！”
“我没想过要跑。”沈砚之冷笑一声，“我只知道，今天要么你放了他们，要么，我们一起死在这里！”
他的目光扫过卡佳，用俄语喊道：“卡佳同志，我们来救你了！”
卡佳浑身一震，她猛地抬起头，看向沈砚之，眼眶瞬间湿润了。她听懂了，她的纸条，被送到了！
“同志们，反抗啊！”卡佳忽然大喊一声，用俄语喊道。
四个苏联专家立刻明白了过来，他们猛地朝着身边的日军撞去。日军猝不及防，被撞得东倒西歪。
码头顿时乱作一团。
沈砚之趁机拉响了手榴弹的引线，朝着日军密集的地方扔了过去。
“轰隆！”
爆炸声响起，浓烟滚滚。
“冲啊！”阿坤扔掉三轮车，从怀里掏出一把手枪，朝着日军开枪。
沈砚之也掏出了手枪，一边开枪，一边朝着仓库门口冲去。
松井石根气得暴跳如雷，他大喊道：“开枪！给我开枪！”
日军和特务立刻朝着沈砚之和阿坤开枪。子弹嗖嗖地飞过，擦着沈砚之的耳边掠过。
沈砚之不顾一切地冲到卡佳身边，用枪打断了她的手铐：“快走！”
卡佳点了点头，转身朝着仓库里跑去。她要去拿那些军火图纸。
就在这时，仓库里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日军押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走了出来。
是林鹤年！
林鹤年的双手被反绑着，脸上满是伤痕，却依旧眼神坚定。他看到了沈砚之，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松井石根，你这个懦夫！”沈砚之厉声喝道，“有本事冲我来！”
松井石根冷笑一声，将一把刀架在林鹤年的脖子上：“放下枪，不然，我杀了他！”
沈砚之的动作顿住了。他看着林鹤年，眼底满是焦急。
林鹤年却摇了摇头，用口型说道：“别管我，救专家，拿图纸。”
沈砚之的眼眶泛红。他知道，林鹤年是想让他以大局为重。
就在这时，卡佳抱着一个铁盒子从仓库里跑了出来。她将铁盒子递给沈砚之，用俄语说道：“这是军火图纸，一定要交给中国军队！”
沈砚之接过铁盒子，点了点头。
松井石根见状，气得脸色铁青，他猛地一刀刺向林鹤年的胸口。
“不要！”沈砚之大喊一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鹤年忽然猛地一挣，挣脱了日军的束缚。他转身，死死地抱住了松井石根。
“沈砚之，快走！”林鹤年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沈砚之知道，他不能再犹豫了。他看了林鹤年一眼，咬了咬牙，转身朝着码头外跑去。卡佳和四个苏联专家跟在他身后，阿坤断后，不断地朝着追来的日军开枪。
松井石根被林鹤年死死地抱住，他气急败坏地一刀又一刀地刺在林鹤年的背上。鲜血染红了林鹤年的衣服，浸透了他的肌肤。
林鹤年却依旧死死地抱着松井石根，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看到沈砚之带着专家和图纸，越跑越远。
他知道，他们成功了。
日军的枪声，越来越远。
沈砚之带着卡佳和苏联专家，一路狂奔。他们身后，是冲天的火光和密集的枪声。
卡佳看着沈砚之，用生硬的中文问道：“那个抱着松井石根的人，是谁？”
沈砚之回头望了一眼码头的方向，眼眶泛红。他缓缓地说道：“他叫林鹤年，是中国的英雄。”
阳光刺破薄雾，洒在他们的身上。远处，传来了国军的冲锋号声。
沈砚之握紧了手里的铁盒子，脚步越来越快。他知道，这场战斗还没有结束。但他更知道，只要还有像林鹤年这样的人在，中国就永远不会亡。
那支苏联支援的军火专家车队，最终成了日军的一场噩梦。而林鹤年的名字，也永远地刻在了南京城的历史里，刻在了每一个中国人的心里。
林鹤年拢了拢身上的黑色风衣，指尖的烟卷燃到了尽头，烫得他指尖一颤。他抬眼望向公馆门口那两盏昏黄的壁灯，灯光下，日军宪兵正端着三八大盖来回踱步，靴底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像是敲在人心尖上的鼓点。
“沈砚之那边怎么样了？”他低声问身旁的助手阿坤，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风声吞没。
阿坤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却已经跟着林鹤年在刀尖上滚了两年。他往嘴里塞了块烧饼，含糊不清地回话：“沈先生已经混进去了，说是跟着工部局的人来的，身份是洋行的买办。不过公馆里里外外都被日军和汪伪的特务盯死了，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林鹤年皱了皱眉，将烟蒂丢在脚下碾灭。他想起第259章里，两人在城南破庙里的约定——今晚要从这场酒会上，挖出那支神秘车队的底细。三天前，军统南京站截获了一份加密电报，电文里只提到了“车队”“专家”“浦口码头”几个关键词，而发报人的代号，是他们追查了半年的“夜莺”。
更让林鹤年心惊的是，这份电报的加密方式，和他半年前从苏联顾问手里拿到的密码本一模一样。
“夜莺……”他喃喃自语，眼底闪过一丝寒光。这个代号，他太熟悉了。三年前，他在莫斯科中山大学受训时，同寝室的同学里，就有一个叫“夜莺”的联络员。那人是个苏联姑娘，名叫卡佳，金发碧眼，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弯成好看的月牙。后来，卡佳被派往中国支援革命，从此便杳无音信。
难道，那支车队，和卡佳有关？
正思忖间，公馆的侧门忽然开了一条缝，一道瘦长的身影闪了出来。那人穿着一身合体的白色西装，手里拎着个精致的香槟酒杯，步履从容，正是沈砚之。
沈砚之走到林鹤年身边，将酒杯递给阿坤，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里面的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还要糟。日军驻宁司令松井石根亲自到场，身边跟着的，是汪伪特务处的处长李士群。还有几个穿军装的，肩章上的星星我认得，是关东军的军火专家。”
林鹤年的心沉了下去。关东军的军火专家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他想起三天前，在浦口码头附近拍到的照片——一支由十辆卡车组成的车队，车身蒙着厚厚的油布，车头上印着苏联的红星标志。当时他还以为，是日军从战场上缴获的苏联物资，现在想来，恐怕没那么简单。
“我在松井石根和李士群的谈话里，听到了‘苏联专家’‘军火图纸’‘扬子江防线’几个词。”沈砚之的声音压得更低，“松井说，这批专家是‘自愿’来帮日军改良武器的，还说，只要这批武器能投入使用，不出三个月，就能突破国军的长江防线。”
“自愿？”林鹤年冷笑一声，“怕是被胁迫的吧。”
他太清楚日军的手段了。淞沪会战的时候，他亲眼见过日军把被俘的国军士兵绑在坦克上，当作人肉盾牌。这些苏联专家，十有八九是被日军从战场上掳来的，或者，是被叛徒出卖的。
“还有件事。”沈砚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条，塞进林鹤年手里，“我在宴会厅的屏风后面，捡到了这个。”
林鹤年展开纸条，上面是几行歪歪扭扭的俄文。他的俄语是在莫斯科学的，一眼就认出了内容——“车队明日午时，浦口码头三号仓库，专家五人，图纸在卡佳手中，速救。”
纸条的末尾，画着一只小小的夜莺。
“是卡佳！”林鹤年的呼吸猛地一滞，指尖微微颤抖。果然，夜莺就是卡佳。她还活着，而且，就在这批专家里。
沈砚之点了点头，眼底闪过一丝凝重：“看来，这支车队的来历，就是苏联支援中国的军火专家。他们本该是来帮我们的，却被日军截获了。卡佳在偷偷给我们报信。”
阿坤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冲进去救卡佳？”
“不行。”林鹤年立刻否决，“公馆里有上百个日军和特务，硬闯就是送死。而且，我们还不知道车队的具体情况，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
他低头看了看纸条上的字迹，又抬头望向公馆的方向。宴会厅里的灯光透过玻璃窗，映出里面觥筹交错的景象。那些穿着华丽礼服的男男女女，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谁能想到，这场看似奢华的酒会，竟是一场围绕着军火专家的阴谋？
“我们得先搞清楚，车队里到底有多少日军守卫，专家们被关在哪里，还有，卡佳手里的图纸，到底是什么。”沈砚之沉吟道，“明天午时，浦口码头，时间不多了。”
林鹤年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坚定：“这样，阿坤，你现在去浦口码头，摸清三号仓库的地形，看看周围有多少日军巡逻，记下换岗的时间。”
阿坤立刻立正：“是！”
“你跟我来。”林鹤年拍了拍沈砚之的肩膀，“我们再回公馆附近蹲守，看看能不能抓到一个落单的特务，从他嘴里撬出点东西。”
沈砚之点了点头，两人转身，隐入了更深的夜色里。
公馆的宴会厅里，酒过三巡，松井石根已经有些醉了。他搂着一个穿着旗袍的舞女，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李君，你说，这批苏联专家，能帮我们造出什么样的武器？”
李士群谄媚地笑着，端起酒杯递到松井嘴边：“司令阁下英明，这批专家都是苏联顶尖的军火人才，有了他们，大日本帝国的军队，定能所向披靡！”
松井石根哈哈大笑，仰头饮尽了杯中酒。他放下酒杯，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一沉：“对了，那些专家，都看好了吗？别让他们跑了。”
“司令放心。”李士群连忙回道，“我已经派了一个小队的特务，守在他们的住处。而且，他们的家人都在我们手里，量他们也不敢耍什么花样。”
松井石根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宴会厅里的人群。他的视线，落在了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身影上。那人穿着一身灰色的西装，低着头，似乎在专注地看着手里的酒杯。
松井石根皱了皱眉，低声问身边的副官：“那个人，是哪里来的？”
副官顺着松井的目光望去，连忙回道：“报告司令，是工部局介绍来的洋行买办，叫沈砚之。”
松井石根冷哼一声：“买办？我看他眼神不对，派人盯紧点。”
副官应声而去。
而角落里的沈砚之，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他能感觉到，一道冰冷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背上。他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酒，余光瞥见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特务，正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
不好，被盯上了。
沈砚之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依旧保持着从容。他放下酒杯，整理了一下领带，朝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那个特务果然跟了上来。
洗手间里空无一人。沈砚之走进隔间，关上门，从西装内衬里掏出一把小巧的勃朗宁手枪。他检查了一下弹匣，将枪握在手里，屏息凝神。
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了隔间门口。
“沈先生，方便出来聊聊吗？”特务的声音透着一股阴恻恻的寒意。
沈砚之没有回话，他猛地拉开隔间门，手里的枪直指特务的眉心。特务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快动手，脸上闪过一丝惊恐，刚想掏枪，沈砚之已经扣动了扳机。
“砰！”
枪声被洗手间的回音放大，却又被宴会厅里的音乐声掩盖。特务倒在地上，鲜血从眉心汩汩流出。
沈砚之迅速搜了搜特务的身，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一个证件和一份文件。证件上写着“汪伪特务处行动队队长，王二狗”，而那份文件，竟是一份关于苏联专家的详细名单。
名单上，卡佳的名字赫然在列，职务是“军火设计总工程师”。
沈砚之的心猛地一跳。总工程师，那她手里的图纸，一定是至关重要的东西。
他将文件塞进怀里，又将特务的尸体拖进隔间，用门板挡住。然后，他整理了一下西装，若无其事地走出了洗手间。
刚走到宴会厅门口，就看到林鹤年正朝着自己使眼色。他会意，快步走了过去。
“怎么样？”林鹤年低声问。
沈砚之将文件递给林鹤年，简短地说了句：“拿到了专家名单，卡佳是总工程师。还有，我杀了一个特务，可能已经暴露了。”
林鹤年看了一眼名单，眼底闪过一丝喜色，随即又沉了下去：“暴露了？那我们得赶紧走。”
两人刚转身，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喧哗。松井石根带着一群日军和特务，朝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不好，他们发现了。”沈砚之低骂一声。
林鹤年当机立断：“你先走，我引开他们。”
“不行！”沈砚之拉住他，“要走一起走！”
“别废话！”林鹤年甩开他的手，“名单在你手里，你得把它送到军统站。我在这里牵制他们，你趁机去浦口码头，和阿坤汇合。”
话音未落，松井石根已经带着人冲了过来。他一眼就看到了林鹤年和沈砚之，厉声喝道：“抓住他们！他们是军统的人！”
日军和特务立刻朝着两人扑了过来。
林鹤年掏出腰间的手枪，朝着人群开了一枪，大喊道：“沈砚之，快走！”
沈砚之咬了咬牙，知道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他看了林鹤年一眼，转身朝着侧门跑去。
林鹤年靠着墙角，不断地朝着追来的日军开枪。子弹打在墙上，溅起一片片碎石。他的枪法极准，每一枪都能放倒一个敌人，但日军的人数太多了，源源不断地朝着他涌来。
很快，他的子弹就打光了。
日军趁机扑了上来，将他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松井石根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林鹤年，军统南京站的站长，果然是你。说，还有一个人去哪里了？”
林鹤年啐了一口血沫，冷笑一声：“狗汉奸，想知道？做梦！”
松井石根脸色一沉，拔出腰间的军刀，抵在林鹤年的脖子上：“不说？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
林鹤年闭上眼，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就在这时，公馆外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爆炸声。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松井石根脸色大变，连忙朝着窗外望去：“怎么回事？”
副官匆匆跑了进来，惊慌失措地喊道：“司令，不好了！公馆外面的军火库被炸了！”
“什么？”松井石根猛地一惊，军刀从手中滑落。
林鹤年趁机用力一挣，挣脱了日军的束缚，捡起地上的军刀，朝着松井石根刺去。
松井石根反应极快，侧身躲过，军刀划破了他的手臂。鲜血涌了出来。
“抓住他！快抓住他！”松井石根捂着手臂，歇斯底里地大喊。
日军再次扑了上来。林鹤年知道，自己今天是走不掉了。他看了一眼窗外的火光，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他知道，这一定是沈砚之干的。沈砚之安全了，名单也安全了。
他被日军再次按在地上，这一次，他没有反抗。
松井石根走到他面前，眼神阴鸷得像一头野兽：“林鹤年，你以为这样就完了吗？明天午时，浦口码头，我会亲自押送那些苏联专家和军火图纸。我要让你看着，大日本帝国的军队，是如何踏平中国的！”
林鹤年抬起头，看着松井石根，缓缓地笑了：“你做梦。中国的土地，永远不会被你们这些侵略者践踏！”
松井石根被激怒了，他一脚踹在林鹤年的胸口。林鹤年喷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公馆外，沈砚之看着冲天的火光，眼眶微微泛红。他知道，林鹤年是用自己的性命，换来了他的逃脱。
他咬了咬牙，转身消失在夜色里。他要去浦口码头，他要救卡佳，救那些苏联专家，更要救林鹤年。
第二天清晨，天色微亮。
浦口码头笼罩在一片薄雾之中。三号仓库前，十辆蒙着油布的卡车整齐地排列着，周围站满了日军和特务。松井石根穿着一身军装，站在仓库门口，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的身边，站着五个被手铐铐住的人。其中一个，正是金发碧眼的卡佳。她的脸上满是疲惫，却依旧挺直了脊梁，眼神里透着不屈的光芒。
卡佳的目光扫过码头的人群，眼底闪过一丝焦急。她不知道，她的纸条有没有被送到，有没有人来救他们。
就在这时，一辆三轮车缓缓地驶了过来。骑车的是一个戴着草帽的年轻人，正是阿坤。他的身后，坐着一个穿着灰色长衫的人，脸上蒙着一块黑布。
日军立刻端起枪，厉声喝道：“站住！干什么的？”
阿坤停下车，赔着笑脸：“太君，我是来送菜的。”
日军搜了搜阿坤的身，没发现什么异常，刚想放行，松井石根却走了过来。他盯着那个蒙着黑布的人，沉声问道：“他是谁？”
阿坤心里一紧，连忙回道：“是我表哥，眼睛不好，怕光。”
松井石根冷哼一声，伸手就要去揭那人脸上的黑布。
就在这时，那人忽然猛地抬起头，扯下脸上的黑布。露出的，是沈砚之的脸。
沈砚之的手里，握着一枚手榴弹。
“松井石根！”沈砚之厉声喝道，“放了林鹤年和那些专家，不然，我们同归于尽！”
松井石根脸色大变，他没想到，沈砚之竟然敢单枪匹马地闯进来。
“你敢！”松井石根厉声喝道，“这里到处都是我的人，你跑不掉的！”
“我没想过要跑。”沈砚之冷笑一声，“我只知道，今天要么你放了他们，要么，我们一起死在这里！”
他的目光扫过卡佳，用俄语喊道：“卡佳同志，我们来救你了！”
卡佳浑身一震，她猛地抬起头，看向沈砚之，眼眶瞬间湿润了。她听懂了，她的纸条，被送到了！
“同志们，反抗啊！”卡佳忽然大喊一声，用俄语喊道。
四个苏联专家立刻明白了过来，他们猛地朝着身边的日军撞去。日军猝不及防，被撞得东倒西歪。
码头顿时乱作一团。
沈砚之趁机拉响了手榴弹的引线，朝着日军密集的地方扔了过去。
“轰隆！”
爆炸声响起，浓烟滚滚。
“冲啊！”阿坤扔掉三轮车，从怀里掏出一把手枪，朝着日军开枪。
沈砚之也掏出了手枪，一边开枪，一边朝着仓库门口冲去。
松井石根气得暴跳如雷，他大喊道：“开枪！给我开枪！”
日军和特务立刻朝着沈砚之和阿坤开枪。子弹嗖嗖地飞过，擦着沈砚之的耳边掠过。
沈砚之不顾一切地冲到卡佳身边，用枪打断了她的手铐：“快走！”
卡佳点了点头，转身朝着仓库里跑去。她要去拿那些军火图纸。
就在这时，仓库里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日军押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走了出来。
是林鹤年！
林鹤年的双手被反绑着，脸上满是伤痕，却依旧眼神坚定。他看到了沈砚之，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松井石根，你这个懦夫！”沈砚之厉声喝道，“有本事冲我来！”
松井石根冷笑一声，将一把刀架在林鹤年的脖子上：“放下枪，不然，我杀了他！”
沈砚之的动作顿住了。他看着林鹤年，眼底满是焦急。
林鹤年却摇了摇头，用口型说道：“别管我，救专家，拿图纸。”
沈砚之的眼眶泛红。他知道，林鹤年是想让他以大局为重。
就在这时，卡佳抱着一个铁盒子从仓库里跑了出来。她将铁盒子递给沈砚之，用俄语说道：“这是军火图纸，一定要交给中国军队！”
沈砚之接过铁盒子，点了点头。
松井石根见状，气得脸色铁青，他猛地一刀刺向林鹤年的胸口。
“不要！”沈砚之大喊一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鹤年忽然猛地一挣，挣脱了日军的束缚。他转身，死死地抱住了松井石根。
“沈砚之，快走！”林鹤年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沈砚之知道，他不能再犹豫了。他看了林鹤年一眼，咬了咬牙，转身朝着码头外跑去。卡佳和四个苏联专家跟在他身后，阿坤断后，不断地朝着追来的日军开枪。
松井石根被林鹤年死死地抱住，他气急败坏地一刀又一刀地刺在林鹤年的背上。鲜血染红了林鹤年的衣服，浸透了他的肌肤。
林鹤年却依旧死死地抱着松井石根，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看到沈砚之带着专家和图纸，越跑越远。
他知道，他们成功了。
日军的枪声，越来越远。
沈砚之带着卡佳和苏联专家，一路狂奔。他们身后，是冲天的火光和密集的枪声。
卡佳看着沈砚之，用生硬的中文问道：“那个抱着松井石根的人，是谁？”
沈砚之回头望了一眼码头的方向，眼眶泛红。他缓缓地说道：“他叫林鹤年，是中国的英雄。”
阳光刺破薄雾，洒在他们的身上。远处，传来了国军的冲锋号声。
沈砚之握紧了手里的铁盒子，脚步越来越快。他知道，这场战斗还没有结束。但他更知道，只要还有像林鹤年这样的人在，中国就永远不会亡。
那支苏联支援的军火专家车队，最终成了日军的一场噩梦。而林鹤年的名字，也永远地刻在了南京城的历史里，刻在了每一个中国人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