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掠过的景致渐渐从开阔的田野变为低矮的丘陵，最后拐入一条岔路，停在了一片开阔水域的岸边。这里并非河流，也不是那种风浪较大的水库，而是一片相对平静、被低矮山丘环绕的湖泊。水色深绿，岸边停着几条简陋的塑料筏子或小木船，水面上远远近近浮着些养殖用的网箱和浮球，显得有些特别。
“今天咱们不下地，不上礁，换个地方——下水。”老董指着岸边系着的一条带棚小铁皮船，“筏钓。在网箱边、鱼排旁，钓那些被‘圈养’惯了的、但又时不时溜出来打野食的‘刁民’。”
“筏钓？”陈小鱼看着那晃晃悠悠的小船，心里有点打鼓。
“对，坐着筏子或小船，在相对固定的水域，用专门的筏竿，钓底或钓浮，主要目标常是鲫鱼、鲤鱼，有时也有黄颡鱼之类。”老董一边把装备搬上船，一边解释，“这种地方，鱼食物来源相对规律，但也很精明。网箱附近常有散落的饲料，能吸引野鱼，但想钓它们，得比在野河沟里更精细。”
装备果然又有新花样。老董拿出的竿子比矶钓竿更短，通常在一米二到一米八之间，竿身极细，调性极软，像根柔软的柳条。“筏竿，要短，要软，要灵敏。坐在筏子上空间有限，长竿不便。鱼吃口可能很轻，软竿能放大信号。而且筏竿竿梢特别软，很多时候就是看竿梢的轻微点动来判断鱼讯，不太依赖浮漂。”
渔轮用的是小巧的、带微物抛投功能的纺车轮或筏钓轮，轮子轻巧，摇动顺滑。主线通常是1.0号或更细的透明尼龙线或PE线，追求极致灵敏。子线更细，0.4、0.6号常见。钓组可以很简单，就是通线单钩，下面加个很小的铅坠（微铅钓法），靠饵料重量和铅坠配合找底；也可以用带小型浮漂的线组（小漂钓法）。钩子依然是细条袖钩，3号4号居多。
“饵料讲究‘原塘’或‘接近’。”老董拿出几样东西：一包颗粒饲料，看着就是网箱喂鱼的那种；一包商品鲫鱼饵，但味道很淡；还有一小盒红虫和蚯蚓。“在网箱边钓鱼，鱼对饲料味道最熟悉，警惕性低。可以用泡开的原塘颗粒加商品饵调整状态，或者直接用红虫蚯蚓。饵料状态要软黏，适口性好。”
窝料也简单，直接抓几把原塘颗粒，用水略微泡开，撒在筏子周围。“量不要多，一点点就行，主要是模仿饲料散落，把鱼从网箱底下或周围引过来。打多了，鱼吃饱了，或者引来太多小鱼，反而不好。”
小船被老董熟练地划到一片网箱区附近，找了个背风、水流相对平缓、又有一定深度（约三四米）的位置停下，下了锚。坐在小小的船上，随着水波轻轻摇晃，视角和水面几乎齐平，感觉和站在岸上截然不同。陈小鱼刚开始有些不适应，感觉有点晕，但很快被新鲜感取代。
老董给陈小鱼组装了一套最简单的微铅钓组：主线直接绑钩，钩子上方约三十公分处夹上一小粒咬铅（极小的铅坠）。他捏了一小团用原塘颗粒和少量商品饵开制的软黏饵，挂在钩上，示意陈小鱼将钓组垂直放入水中。“筏钓看竿梢。饵料慢慢下沉，如果到底了，竿梢会有一个轻微的回弹。如果中途有鱼接口，竿梢会有连续的点动或弯曲。你就盯着竿梢尖那一点点。”
陈小鱼依言，将挂着饵料的钩子轻轻垂入水中。线很细，饵料和咬铅很轻，下沉得很慢。他紧盯着筏竿那纤细得仿佛一碰就断的竿梢。船随波轻晃，竿梢也随之微微颤动，很难分辨是水流晃动还是鱼咬钩。看着看着，眼睛就花了。
突然，竿梢似乎毫无征兆地、轻微地向下一沉，然后快速弹回。陈小鱼一愣，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了，还是船晃动造成的。就在他犹豫时，竿梢又轻轻点了一下，这次更明显一点。
“有口！轻轻提一下！”老董在旁边低声道。
陈小鱼赶紧手腕轻轻一抖。手上传来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一顿，紧接着就空了。提起来一看，饵料已经被吃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钩子。
“鱼小，或者口滑，没吃牢。”老董说，“筏子边的鱼，因为经常有饲料吃，吃口可能很轻，很挑剔，啄一下就走。你刚才那下提竿可能稍微晚了点，或者力度没掌握好。”
陈小鱼重新挂饵，这次更加全神贯注。竿梢的每一次轻微颤动都不放过。过了一会儿，竿梢出现一个缓慢的、持续的下弯，不是点动，而是一个小小的弧度。
“这个像……”陈小鱼试探着轻轻提竿。这次，手上传来清晰的、持续的抗力，竿梢弯成了更明显的弧度。“中了！”他小心地摇轮收线，感觉力量不大，很快，一尾银白色的小鲫鱼被提出水面，在阳光下闪着光，不过一两多重。
“不错，开张了。筏子边的鲫鱼，力道比野河里的还软些，但吃口更狡猾。”老董自己也中了一尾，个头差不多。
然而，好景不长。接下来一段时间，陈小鱼要么就是看到竿梢动提竿却空钩，要么就是饵料莫名其妙就不见了，显然是极轻的口。鱼获零零星星，而且都很小。倒是小白条闹得挺欢，经常把竿梢扯得乱点头，提上来却空空如也。
“口太乱了，小鱼闹，目标鱼吃口又轻。”老董观察了一会儿，“咱们换个法子，用小漂试试。有时候浮漂比看竿梢更直观，尤其是对付这种轻口滑鱼。”
他给陈小鱼换上线组：极小的、吃铅量不到一克的枣核形浮漂，调成平水，钓一两目。子线放得更长，增加摆幅，让饵料下落更自然。“还是用红虫试试，天然饵料，有时候比商品饵更对路。”
换了小漂和红虫，果然清晰了一些。至少能看清浮漂在水中的状态了。但问题依旧，浮漂总是出现那些轻微得不行的阴口、点动，提竿十有八九是空，或者挂上来一点红虫皮。
陈小鱼有点烦躁了。这筏钓，看似悠闲地坐在船上，不用抛投，不用盯着远处的漂，但这份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捕捉微小信号、却又屡屡空竿的挫败感，比甩大鞭累多了。
“觉得烦了？”老董似乎看出他的心思，笑了笑，“筏钓玩的就是这份耐心和细致。这里的鱼被网箱养‘刁’了，也‘精’了。你得比它们更精细。想想，怎么让饵料状态更好，更自然？怎么抓那一下真正的入口？”
他让陈小鱼把浮漂往下拉一点，钓得更灵，同时把饵料搓得更小，更圆润，挂在钩尖上，只露出一点点钩尖。“让饵料轻触底，或者稍微离底。有时候鱼就在离底一点点的地方接食。饵料小，它更容易一口吸入。”
陈小鱼照做，屏息凝神。浮漂在轻微的水波中晃动。突然，浮漂出现了一个极其缓慢、但持续的下沉，半目，一目……非常稳，不像小鱼闹。陈小鱼忍着，等到下沉接近两目时，手腕极其轻柔地向上一抬——中了！
这次的手感明显不同，沉稳，有持续的下坠感。他小心地控着软竿，感觉鱼在水下左冲右突，但力量不大。很快，一尾三四两重的板鲫被提出水面，银鳞闪闪，比之前的小鲫鱼大了一圈，身体也更厚实。
“漂亮！找到感觉了！”老董赞道，“就是这样，饵料状态、钓棚深度、提竿时机，差一点都不行。筏钓的魅力就在这儿，跟鱼‘斗细’。”
找到了门道，陈小鱼精神大振。他继续尝试，调整饵料大小，微调浮漂位置，捕捉那些细微却真实的信号。虽然空竿率依然不低，但中鱼的次数明显增多，而且钓上来的鲫鱼个头普遍比之前大。中间还意外钓到一条黄辣丁，看来网箱底下也是它们的乐园。
最有趣的是有一次，陈小鱼看到浮漂慢慢斜着移动，提竿感觉挂到了什么东西，沉甸甸的，但不挣扎。拉上来一看，居然是一小块破损的网箱尼龙网片，上面还沾着饲料。“好嘛，这是把人家‘墙皮’给钓上来了。”老董打趣道。
太阳渐渐西斜，水面泛起金光。两人开始收竿。鱼获不算多，但质量不错，主要是鲫鱼，大小十几条，还有两条黄辣丁。全部养在活鱼箱里。
划船回岸时，坐在轻轻摇晃的船上，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和远处的山影，陈小鱼感到一种不同于岸钓的宁静。“董叔，这筏钓，跟之前所有钓法都不一样。不用远投，不用大力搏斗，就坐在这一方小天地里，跟鱼拼耐心，拼谁更细。”
“对，”老董划着桨，“这是一种内敛的钓法。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竿尖或漂尾那方寸之间。水下的鱼稍微呼吸重一点，你都要能感觉到。这练的是定力，是观察力，是对最微弱信号的捕捉和判断能力。在筏子上，你离水更近，离鱼更近，那份‘较劲’也变得更直接，更微妙。”
他顿了顿，看着活鱼箱里游动的鱼，说：“而且，在这种相对封闭又富足的环境里，鱼反而更难钓。它们不愁吃，所以挑食；它们熟悉人造物的动静，所以警惕。你能在这里把它们钓上来，回到更自然的野水环境，钓那些更‘傻’一点的鱼，往往会觉得更容易。筏钓，是钓技‘精细化’训练的好地方。”
陈小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从大开大合的抛投搏杀，到黑暗中聆听铃响，再到草区强攻，直至这筏上一隅的极致细腻，钓鱼仿佛一个不断向内探索、向细微处用功的过程。每一种环境，每一种目标鱼，都在逼迫你去调整，去适应，去磨炼某一方面的技艺与心性。
晚饭自然是鲜美的鲫鱼汤，奶白的汤色，撒上葱花，喝一口，鲜甜无比，似乎比以往钓的鲫鱼更多了一份细腻的滋味。
睡前，陈小鱼在日记中记下这独特的一天：
“筏上问鲫，方入‘微观’之境。一叶扁舟，数尺柔竿，俯身碧波，心神尽系于纤纤竿梢或豆大浮漂之上。此地之鱼，近庖厨而性愈刁，食无忧而口愈精。饵求其极软极贴，钩务求其隐，漂调至毫厘，一切皆为诱那轻抿一吸。观漂如观心电图，非浪涌之律，乃鱼唇开阖之微芒。中鱼时，力道绵柔而持续，如提丝绢，全凭腕指间毫厘感应。老董谓此乃‘斗细’之功，于方寸间决胜负，于无声处听惊雷。初时心浮气躁，空竿频频，几欲弃之；后沉心静气，细察微变，乃得板鲫接连。此番所悟，非力之角逐，乃心之沉潜，技之入微。昔日持长枪大戟驰骋江湖，今朝执绣花针于舟楫之上，方知垂纶之艺，亦有其静敛幽深之径。归饮鱼汤，其味清鲜，似得筏上半日凝神之精粹。所谓大巧若拙，大境入微，信然。”
窗外夜色如水，万籁俱寂。陈小鱼觉得，手中那根钓竿，在经历了各种环境淬炼后，此刻仿佛化为一根感知水下最微妙震颤的“探针”。这份“细”的功夫，或许比任何“力”与“巧”，都更接近钓鱼这门技艺某种幽深的本质。而水面之下，那片熟悉又陌生的领域，似乎永远有新的层面等待他去触及，去理解。
“今天咱们不下地，不上礁，换个地方——下水。”老董指着岸边系着的一条带棚小铁皮船，“筏钓。在网箱边、鱼排旁，钓那些被‘圈养’惯了的、但又时不时溜出来打野食的‘刁民’。”
“筏钓？”陈小鱼看着那晃晃悠悠的小船，心里有点打鼓。
“对，坐着筏子或小船，在相对固定的水域，用专门的筏竿，钓底或钓浮，主要目标常是鲫鱼、鲤鱼，有时也有黄颡鱼之类。”老董一边把装备搬上船，一边解释，“这种地方，鱼食物来源相对规律，但也很精明。网箱附近常有散落的饲料，能吸引野鱼，但想钓它们，得比在野河沟里更精细。”
装备果然又有新花样。老董拿出的竿子比矶钓竿更短，通常在一米二到一米八之间，竿身极细，调性极软，像根柔软的柳条。“筏竿，要短，要软，要灵敏。坐在筏子上空间有限，长竿不便。鱼吃口可能很轻，软竿能放大信号。而且筏竿竿梢特别软，很多时候就是看竿梢的轻微点动来判断鱼讯，不太依赖浮漂。”
渔轮用的是小巧的、带微物抛投功能的纺车轮或筏钓轮，轮子轻巧，摇动顺滑。主线通常是1.0号或更细的透明尼龙线或PE线，追求极致灵敏。子线更细，0.4、0.6号常见。钓组可以很简单，就是通线单钩，下面加个很小的铅坠（微铅钓法），靠饵料重量和铅坠配合找底；也可以用带小型浮漂的线组（小漂钓法）。钩子依然是细条袖钩，3号4号居多。
“饵料讲究‘原塘’或‘接近’。”老董拿出几样东西：一包颗粒饲料，看着就是网箱喂鱼的那种；一包商品鲫鱼饵，但味道很淡；还有一小盒红虫和蚯蚓。“在网箱边钓鱼，鱼对饲料味道最熟悉，警惕性低。可以用泡开的原塘颗粒加商品饵调整状态，或者直接用红虫蚯蚓。饵料状态要软黏，适口性好。”
窝料也简单，直接抓几把原塘颗粒，用水略微泡开，撒在筏子周围。“量不要多，一点点就行，主要是模仿饲料散落，把鱼从网箱底下或周围引过来。打多了，鱼吃饱了，或者引来太多小鱼，反而不好。”
小船被老董熟练地划到一片网箱区附近，找了个背风、水流相对平缓、又有一定深度（约三四米）的位置停下，下了锚。坐在小小的船上，随着水波轻轻摇晃，视角和水面几乎齐平，感觉和站在岸上截然不同。陈小鱼刚开始有些不适应，感觉有点晕，但很快被新鲜感取代。
老董给陈小鱼组装了一套最简单的微铅钓组：主线直接绑钩，钩子上方约三十公分处夹上一小粒咬铅（极小的铅坠）。他捏了一小团用原塘颗粒和少量商品饵开制的软黏饵，挂在钩上，示意陈小鱼将钓组垂直放入水中。“筏钓看竿梢。饵料慢慢下沉，如果到底了，竿梢会有一个轻微的回弹。如果中途有鱼接口，竿梢会有连续的点动或弯曲。你就盯着竿梢尖那一点点。”
陈小鱼依言，将挂着饵料的钩子轻轻垂入水中。线很细，饵料和咬铅很轻，下沉得很慢。他紧盯着筏竿那纤细得仿佛一碰就断的竿梢。船随波轻晃，竿梢也随之微微颤动，很难分辨是水流晃动还是鱼咬钩。看着看着，眼睛就花了。
突然，竿梢似乎毫无征兆地、轻微地向下一沉，然后快速弹回。陈小鱼一愣，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了，还是船晃动造成的。就在他犹豫时，竿梢又轻轻点了一下，这次更明显一点。
“有口！轻轻提一下！”老董在旁边低声道。
陈小鱼赶紧手腕轻轻一抖。手上传来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一顿，紧接着就空了。提起来一看，饵料已经被吃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钩子。
“鱼小，或者口滑，没吃牢。”老董说，“筏子边的鱼，因为经常有饲料吃，吃口可能很轻，很挑剔，啄一下就走。你刚才那下提竿可能稍微晚了点，或者力度没掌握好。”
陈小鱼重新挂饵，这次更加全神贯注。竿梢的每一次轻微颤动都不放过。过了一会儿，竿梢出现一个缓慢的、持续的下弯，不是点动，而是一个小小的弧度。
“这个像……”陈小鱼试探着轻轻提竿。这次，手上传来清晰的、持续的抗力，竿梢弯成了更明显的弧度。“中了！”他小心地摇轮收线，感觉力量不大，很快，一尾银白色的小鲫鱼被提出水面，在阳光下闪着光，不过一两多重。
“不错，开张了。筏子边的鲫鱼，力道比野河里的还软些，但吃口更狡猾。”老董自己也中了一尾，个头差不多。
然而，好景不长。接下来一段时间，陈小鱼要么就是看到竿梢动提竿却空钩，要么就是饵料莫名其妙就不见了，显然是极轻的口。鱼获零零星星，而且都很小。倒是小白条闹得挺欢，经常把竿梢扯得乱点头，提上来却空空如也。
“口太乱了，小鱼闹，目标鱼吃口又轻。”老董观察了一会儿，“咱们换个法子，用小漂试试。有时候浮漂比看竿梢更直观，尤其是对付这种轻口滑鱼。”
他给陈小鱼换上线组：极小的、吃铅量不到一克的枣核形浮漂，调成平水，钓一两目。子线放得更长，增加摆幅，让饵料下落更自然。“还是用红虫试试，天然饵料，有时候比商品饵更对路。”
换了小漂和红虫，果然清晰了一些。至少能看清浮漂在水中的状态了。但问题依旧，浮漂总是出现那些轻微得不行的阴口、点动，提竿十有八九是空，或者挂上来一点红虫皮。
陈小鱼有点烦躁了。这筏钓，看似悠闲地坐在船上，不用抛投，不用盯着远处的漂，但这份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捕捉微小信号、却又屡屡空竿的挫败感，比甩大鞭累多了。
“觉得烦了？”老董似乎看出他的心思，笑了笑，“筏钓玩的就是这份耐心和细致。这里的鱼被网箱养‘刁’了，也‘精’了。你得比它们更精细。想想，怎么让饵料状态更好，更自然？怎么抓那一下真正的入口？”
他让陈小鱼把浮漂往下拉一点，钓得更灵，同时把饵料搓得更小，更圆润，挂在钩尖上，只露出一点点钩尖。“让饵料轻触底，或者稍微离底。有时候鱼就在离底一点点的地方接食。饵料小，它更容易一口吸入。”
陈小鱼照做，屏息凝神。浮漂在轻微的水波中晃动。突然，浮漂出现了一个极其缓慢、但持续的下沉，半目，一目……非常稳，不像小鱼闹。陈小鱼忍着，等到下沉接近两目时，手腕极其轻柔地向上一抬——中了！
这次的手感明显不同，沉稳，有持续的下坠感。他小心地控着软竿，感觉鱼在水下左冲右突，但力量不大。很快，一尾三四两重的板鲫被提出水面，银鳞闪闪，比之前的小鲫鱼大了一圈，身体也更厚实。
“漂亮！找到感觉了！”老董赞道，“就是这样，饵料状态、钓棚深度、提竿时机，差一点都不行。筏钓的魅力就在这儿，跟鱼‘斗细’。”
找到了门道，陈小鱼精神大振。他继续尝试，调整饵料大小，微调浮漂位置，捕捉那些细微却真实的信号。虽然空竿率依然不低，但中鱼的次数明显增多，而且钓上来的鲫鱼个头普遍比之前大。中间还意外钓到一条黄辣丁，看来网箱底下也是它们的乐园。
最有趣的是有一次，陈小鱼看到浮漂慢慢斜着移动，提竿感觉挂到了什么东西，沉甸甸的，但不挣扎。拉上来一看，居然是一小块破损的网箱尼龙网片，上面还沾着饲料。“好嘛，这是把人家‘墙皮’给钓上来了。”老董打趣道。
太阳渐渐西斜，水面泛起金光。两人开始收竿。鱼获不算多，但质量不错，主要是鲫鱼，大小十几条，还有两条黄辣丁。全部养在活鱼箱里。
划船回岸时，坐在轻轻摇晃的船上，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和远处的山影，陈小鱼感到一种不同于岸钓的宁静。“董叔，这筏钓，跟之前所有钓法都不一样。不用远投，不用大力搏斗，就坐在这一方小天地里，跟鱼拼耐心，拼谁更细。”
“对，”老董划着桨，“这是一种内敛的钓法。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竿尖或漂尾那方寸之间。水下的鱼稍微呼吸重一点，你都要能感觉到。这练的是定力，是观察力，是对最微弱信号的捕捉和判断能力。在筏子上，你离水更近，离鱼更近，那份‘较劲’也变得更直接，更微妙。”
他顿了顿，看着活鱼箱里游动的鱼，说：“而且，在这种相对封闭又富足的环境里，鱼反而更难钓。它们不愁吃，所以挑食；它们熟悉人造物的动静，所以警惕。你能在这里把它们钓上来，回到更自然的野水环境，钓那些更‘傻’一点的鱼，往往会觉得更容易。筏钓，是钓技‘精细化’训练的好地方。”
陈小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从大开大合的抛投搏杀，到黑暗中聆听铃响，再到草区强攻，直至这筏上一隅的极致细腻，钓鱼仿佛一个不断向内探索、向细微处用功的过程。每一种环境，每一种目标鱼，都在逼迫你去调整，去适应，去磨炼某一方面的技艺与心性。
晚饭自然是鲜美的鲫鱼汤，奶白的汤色，撒上葱花，喝一口，鲜甜无比，似乎比以往钓的鲫鱼更多了一份细腻的滋味。
睡前，陈小鱼在日记中记下这独特的一天：
“筏上问鲫，方入‘微观’之境。一叶扁舟，数尺柔竿，俯身碧波，心神尽系于纤纤竿梢或豆大浮漂之上。此地之鱼，近庖厨而性愈刁，食无忧而口愈精。饵求其极软极贴，钩务求其隐，漂调至毫厘，一切皆为诱那轻抿一吸。观漂如观心电图，非浪涌之律，乃鱼唇开阖之微芒。中鱼时，力道绵柔而持续，如提丝绢，全凭腕指间毫厘感应。老董谓此乃‘斗细’之功，于方寸间决胜负，于无声处听惊雷。初时心浮气躁，空竿频频，几欲弃之；后沉心静气，细察微变，乃得板鲫接连。此番所悟，非力之角逐，乃心之沉潜，技之入微。昔日持长枪大戟驰骋江湖，今朝执绣花针于舟楫之上，方知垂纶之艺，亦有其静敛幽深之径。归饮鱼汤，其味清鲜，似得筏上半日凝神之精粹。所谓大巧若拙，大境入微，信然。”
窗外夜色如水，万籁俱寂。陈小鱼觉得，手中那根钓竿，在经历了各种环境淬炼后，此刻仿佛化为一根感知水下最微妙震颤的“探针”。这份“细”的功夫，或许比任何“力”与“巧”，都更接近钓鱼这门技艺某种幽深的本质。而水面之下，那片熟悉又陌生的领域，似乎永远有新的层面等待他去触及，去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