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刺杀行动-《血战太行:抗日风云录》

  1941年9月,黑云岭外围,无名高地。

  时间仿佛在这里凝固成了化石。

  林远山趴在一块风化的岩石缝隙里,身上覆盖着厚厚的枯草和泥土,吉利服已经和周围的环境彻底融为一体。如果不小心踩在他身上,恐怕都会以为那只是一堆腐烂的枯木。

  这是他潜伏的第三天。

  这三天里,他没有动过一下,哪怕是一根手指。 露水打湿了他的眉毛,烈日烤裂了他的嘴唇。红蚂蚁顺着领口爬进脖子,在他皮肤上肆意叮咬,留下一串串火辣辣的红肿。一只野鼠甚至大着胆子爬到了他的枪管上,嗅了嗅那黑洞洞的枪口,又慢悠悠地爬走。

  林远山感觉不到痒,也感觉不到痛。 他的身体机能已经降到了最低,呼吸微弱得像个死人。所有的生命力,都汇聚在那只贴着瞄准镜的右眼里。

  他在等。

  等那个穿着黄呢子大衣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在黑云岭的工地上。

  这是一场豪赌。林远山赌北村的傲慢。 北村是个极其自信的人,他既然敢在大白天视察工地,说明他坚信这道“铁壁”无人能破,坚信神枪小队已经被废掉了爪牙。

  正午,阳光直射。

  空气中的热浪让远处的景物产生了一丝扭曲。

  来了。

  林远山的瞳孔微微收缩。视野尽头的公路上,扬起了一道尘土。那个熟悉的车队——两辆装甲车,一辆黑色轿车,再次驶入了工地。

  车停稳。车门打开。

  北村正雄走了出来。

  他依然戴着那双白手套,依然拿着那根指挥棒。但这一次,他没有站在那个显眼的高地上,而是站在了一辆装甲车的侧后方。显然,作为一个顶尖的狙击手,即便再傲慢,他的潜意识里也保留着对危险的本能防备。

  距离:1150米。 风向:东南风。 风速:不定,山谷里的穿堂风时强时弱。

  这是一个绝望的距离。 在这个距离上,7.92毫米的子弹要飞行将近两秒。在这两秒里,风稍微大一点,子弹就会偏离目标几米远。

  但林远山没有选择。 这是他唯一能开枪的机会。

  他缓缓吸气,胸廓微微扩张,压住那颗狂跳的心脏。

  “虎子……看着。” “麻子……等着。”

  他在心里默念着战友的名字,试图从那股灼烧的仇恨中,提取出最纯粹的冷静。

  他抬高枪口,修正表尺。十字准星并没有对准北村,而是对准了北村身体右侧两米外的一棵枯树。

  他在赌风会将子弹推过去。

  “呼……”

  肺部的空气被排空。世界在这一刻静止。

  就在林远山食指预压扳机,即将扣下的那一瞬间——

  远处的北村,突然毫无征兆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正在用指挥棒指着的一处碉堡,但他像是被某种无形的针刺了一下,猛地转过头,视线穿越了一千多米的虚空,准确无误地投向了林远山藏身的这座无名高地。

  那是顶级猎人之间,玄之又玄的感应。 杀气,是有重量的。

  北村感觉到了。

  “不好!”

  林远山心中一惊,但这已经是箭在弦上。

  “砰!”

  98K的枪口喷出一团微弱的火光。

  子弹脱膛而出,旋转着撕裂空气,带着复仇的怒火,飞向那个遥远的目标。

  一秒……一点五秒……

  在子弹飞行的这漫长瞬间,北村做出了一个极其违背常理的动作。他没有卧倒,也没有寻找掩体,而是身体极其诡异地向左侧——也就是子弹飞来的反方向,猛地侧偏了一下。

  “噗!”

  子弹到了。

  它没有钻进北村的眉心,也没有击穿他的心脏。 它擦着北村的左肩飞过,带起了一蓬血雾,打碎了他那件黄呢子大衣的肩章,然后狠狠地钉在了后面的装甲车钢板上,溅起一串火星。

  “当!”

  这一声脆响,瞬间引爆了整个黑云岭。

  “敌袭!!!!” “狙击手!!!” “保护大佐!!!”

  日军瞬间乱作一团。十几名卫兵疯狂地扑向北村,用身体把他压在下面。装甲车上的重机枪立刻调转枪口,朝着林远山所在的方向开始盲目扫射。

  “该死!!”

  林远山狠狠地捶了一下地面。 偏了。只差五厘米。 那个侧身,救了北村的命。

  他没有时间懊恼,甚至没有时间开第二枪。因为北村的反应太快了,那边的反击火力仅仅在三秒后就覆盖了过来。

  “哒哒哒哒哒——!” “轰!轰!”

  92式重机枪的子弹像割草机一样横扫过山顶,两发迫击炮弹在距离林远山不到十米的地方炸开,气浪夹杂着碎石把他掀翻在地。

  “被发现了!”

  林远山抱着枪,在地上连续翻滚,躲进了一道石缝。

  他知道,自己捅了马蜂窝。 北村没死,那接下来,就是不死不休的追杀。

  “搜山!!封锁所有出口!!!”

  虽然听不清北村的吼声,但林远山能看到,黑云岭下的日军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涌了出来。几辆卡车正在向这边的山脚迂回,那是日军的快速反应部队。

  更要命的是,天空中传来了飞机的轰鸣声。 日军的侦察机到了。

  林远山拖着疲惫的身体,在灌木丛中狂奔。他没有往回跑(那是死路),而是向着侧翼的一片密林钻去。

  但日军太快了。

  北村显然早就防着这一手。他在周围的山头上预设了大量的观察哨。

  “在那边!!三点钟方向!!”

  几颗信号弹升空,指引着日军的追击方向。

  半小时后。

  林远山被逼到了一处悬崖边。 身后是万丈深渊,前面是漫山遍野的黄狗皮。 子弹只剩下五发。 体力已经透支到了极限。

  “真的……要死在这儿了吗?”

  林远山靠在一棵松树后,大口喘着粗气,手里紧紧攥着那颗光荣弹。

  他并不怕死。他只是不甘心。 北村没死,虎子的仇没报,麻子也没救出来。他就这么死了,太窝囊。

  “林远山!投降吧!”

  山下传来了日军劝降的喊话声,夹杂着几声狗叫。

  林远山冷笑一声,拉开光荣弹的盖子。 投降?做梦。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通——!!!”

  一声极其怪异、沉闷,如同闷雷滚动般的巨响,突然从日军包围圈的侧后方传来。

  紧接着。

  一个巨大的、冒着青烟的“磨盘”,在空中划出一道笨拙的抛物线,摇摇晃晃地砸进了日军最密集的人群中。

  日军士兵都愣住了,抬头看着那个怪东西。 那是……一个捆满炸药包的汽油桶?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 这不是普通的爆炸,这是十公斤tNt加上碎石铁钉的超级炸药包!

  巨大的冲击波瞬间清空了方圆五十米的区域。处于爆炸中心的日军连惨叫都发不出,直接被震碎了内脏,七孔流血而亡。稍远一点的被气浪掀飞,像破布娃娃一样挂在树上。

  “什么东西?!”日军指挥官吓傻了。

  “通!通!”

  又是两声闷响。 又有两个“磨盘”飞了过来。

  “轰!轰!”

  连续的剧烈爆炸,彻底撕碎了日军的包围圈。浓烟滚滚,遮天蔽日。日军被这种闻所未闻的“重炮”吓破了胆,以为八路军的主力炮兵团到了,纷纷抱头鼠窜。

  硝烟中,两个身影冲了出来。

  一个高大的汉子,扛着一挺轻机枪,一边扫射一边狂吼:“林子!!跑!!!” 是赵铁柱!

  另一个瘦小的身影,背着两杆枪,像只猴子一样在乱石间跳跃,手里还扔着手榴弹。 是小石头!

  “老赵?!你们……”

  林远山看着这两个如同神兵天降的战友,眼眶瞬间湿润了。

  “别废话!快走!这‘没良心炮’就三发!炸完就没了!”赵铁柱冲过来,一把拽起林远山,“往北走!接应的人在前面!”

  三人趁着日军混乱,钻进了浓烟,消失在茫茫大山之中。

  ……

  傍晚,野狼谷。

  林远山是被赵铁柱一路背回来的。

  一进山洞,他就瘫倒在地上,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响起。

  林远山被打得脸一偏,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他慢慢转过头,看到了站在面前的白鹿。

  白鹿的手还在发抖,她的眼睛肿得像桃子,显然是哭了一整天。她死死地盯着林远山,胸口剧烈起伏。

  “你混蛋!”白鹿哭着骂道,“你不是说你去侦察吗?你留那封信什么意思?你想死?你想抛下我们?”

  “白鹿,我……”

  “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老赵拼命赶出了那三门‘飞雷炮’,如果不是他们冒死冲进去,你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白鹿一边哭,一边挥起拳头捶打他的胸口,“你死了,麻子怎么办?虎子怎么办?我怎么办?!”

  林远山任由她打着,心中涌起无尽的愧疚和后怕。 是啊,他差点就死了。 死在自己的冲动里。

  他猛地伸出手,一把将白鹿拉进怀里,紧紧抱住。

  “对不起……”林远山把头埋在白鹿的肩膀上,声音哽咽,“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白鹿的拳头慢慢松开,变成了拥抱。她死死地抱着这个浑身泥土和血腥味的男人,放声大哭。

  “你吓死我了……呜呜……你真的吓死我了……”

  洞口,赵铁柱和小石头默默地站着。 陈虎躺在石床上,看着这一幕,那张烧伤的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林哥……回来了就好……”陈虎虚弱地说,“那‘没良心炮’……听着真带劲儿……”

  林远山抬起头,看着这群生死与共的战友。 他终于明白,复仇不是一个人的事。 北村很强,强到他一个人无法战胜。 但只要有这群兄弟在,只要神枪小队还在,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老赵,”林远山擦干眼泪,目光重新变得坚定,“那‘没良心炮’,还能造吗?”

  “只要有炸药,多少都能造!”赵铁柱咧嘴一笑。

  “好。”林远山点了点头,“北村不是喜欢修乌龟壳吗?咱们就用这个,一个个给他敲碎!”

  ……

  太原,日军陆军医院。

  特护病房里,北村正雄赤裸着上身,一名军医正在给他处理左肩的伤口。

  子弹擦过,带走了一大块皮肉,甚至伤到了锁骨。如果再偏两公分,就能打断他的动脉。

  “大佐阁下,您真的很幸运。”军医擦着汗说,“这么远的距离,还能有这样的精度……对方是个高手。”

  “幸运?”

  北村低头看着那个血肉模糊的伤口,不仅没有愤怒,反而笑了起来。 那是一种遇到了同类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

  “不,这不是幸运。”北村推开军医的手,自己拿起纱布,按在伤口上,“这是警告。他在告诉我,无论我躲在哪里,无论有多少人保护,他的枪,都能找到我。”

  他走到镜子前,看着镜子里那个苍白的自己。

  “林远山……你没死。不仅没死,还弄出了那种奇怪的‘重炮’。”

  “有趣。太有趣了。”

  北村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光芒。

  “我以为这只是一场狩猎。现在看来,这是一场战争。”

  “一场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战争。”

  他对副官说道:“不用再派大部队搜山了。那些笨蛋抓不住他。”

  “传令下去,把我的‘那把枪’拿来。”

  “哪把枪?大佐?”

  “那把从德国带回来的……毛瑟98K狙击步枪。”北村轻轻抚摸着肩膀上的伤口,仿佛在抚摸情人的嘴唇。

  “既然他用的是98K,那我也用98K。”

  “我要在太行山的山顶,用同样的枪,同样的子弹,亲手……结束这一切。”

  北村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眼神深邃。

  “林桑,下次见面,就是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