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赏金猎人-《血战太行:抗日风云录》

  一九三九年,八月,酷暑。

  “铁壁合围”的日军主力虽然撤了,但“战争”却以另一种更恶心、更阴毒的方式,渗透到了太行山的每一个角落。

  煤窑里,气氛比严冬时还要冰冷。

  那张王麻子带回来的、用炭笔画着林远山侧脸的悬赏令,就钉在最显眼的岩壁上。

  五千大洋。

  “……五千。”陈虎那只粗糙的手,抚摸着腰间的手榴弹,“这他娘的……比老子那条命,值钱一百倍。”

  “这不是钱。”

  赵铁柱坐在门板上,用那只仅存的左手,翻动着一本破烂的《水浒传》(白鹿从村里找来给他解闷的)。

  他头也不抬,声音嘶哑。

  “这是‘刀’。”

  “北村那个老狗,”赵铁柱冷笑,“他知道,用‘猎犬’来找咱们,损失太大。他那两个‘学生’,死得不值。”

  “所以,他换了把刀。”

  赵铁柱用下巴,指了指洞外那些连绵起伏的、养育着八路军的群山。

  “他要用这五千大洋,把咱们的‘水’……变成‘刀山’。他要让咱们的‘堡垒户’,变成‘赏金猎人’。”

  王麻子,这个“鬼手”,缩在角落里,难得地没有嬉皮笑脸。

  “赵大哥……说得没错。”

  王麻子缓缓开口:“这半个月,我出去摸了三次。咱们……被盯上了。”

  “日军?!”陈虎猛地站起。

  “不。”王麻子摇了摇头,“比日军……更可怕。”

  “是‘眼睛’。”

  “是那些……以前给咱们送水、送粮、带路的‘老乡’。”

  王麻子的声音发干:“咱们藏身的这个煤窑。以前,方圆十里,只有老魏(主力团)知道。现在……我至少发现了三伙‘砍柴’的、两伙‘采药’的,在咱们山头外面……转悠。”

  “他们不敢进来。他们在‘等’。”

  “他们在等我们……出去。”

  “操!”陈虎一脚踹飞了脚边的煤渣,“这帮……白眼狼!咱们豁出命保卫他们,他们……他们居然为了钱?!”

  “你错了。”

  林远山开口了。他正靠在阴影里,用一块鹿皮,擦拭着那支“北村”的三八式步枪。他的肋骨还在隐隐作痛。

  “五千大洋,在阎王爷那儿,能换回一百条命。”

  “但对一个活人来说,”林远山抬起头,那双狼一样的眼睛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冰冷的“理解”,“……有时候,它能换回的,是比‘命’更重要的东西。”

  “比如……家人的命。”

  “……老刘叔。”

  三天后,傍晚。

  王麻子,提着两只野兔,走进了煤窑。

  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个干瘦的老头。

  正是这半年来,一直冒死给“风语小队”送粮食和情报的“堡垒户”——刘老汉。

  “白鹿姑娘……小……小石头……”刘老汉一进来,就“扑通”一声,跪下了,“俺……俺对不起你们……俺……”

  “老刘叔!你这是干嘛?!”

  小石头赶紧拄着拐,一瘸一拐地要去扶他。

  “别碰他。”

  王麻子的声音冰冷。他反手一脚,将刘老汉踹倒在地。

  “王麻子!你他娘的疯了?!他……”陈虎也怒了。

  “他,”王麻子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扔在了地上。

  一个……日军的军用信号弹。

  “……他在咱们的‘补给点’,留下了这个。”王麻子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如果不是我今天‘恰好’撞见……明天,‘猎犬’的迫击炮弹,就会把咱们这个煤窑……炸上天。”

  “……”

  陈虎那只举起的拳头,僵在了半空。

  小石头,也僵住了。

  “为什么?!”老魏(他刚从主力团过来,协调秋季反攻的事)冲了进来,他一把揪住了刘老汉的衣领,“老刘叔!我们……我们哪点对不起你?!你忘了你儿子……是怎么被鬼子……”

  “……我没忘!”刘老汉涕泪横流,“我儿……是八路!我……我怎么会……害你们……”

  “那你他娘的这是什么?!”陈虎指着那个信号弹。

  “……是……是小翠……”刘老汉在地上,蜷缩成了一团,“是……是俺那刚满十岁的……孙女……”

  “……鬼子……鬼子半个月前,‘扫荡’的时候……抓了她……”

  “他们……他们没杀她……”

  刘老汉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黑乎乎的、布满血污的……小布包。

  他打开布包。

  里面……

  是一截……被齐根切断的、小女孩的……小拇指。

  “……”

  “哇——”

  小石头第一个忍不住,冲到角落,吐了出来。

  白鹿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她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恐惧和……感同身受。

  她想起了……自己手腕上那个烙印。

  “……他们说……”刘老汉的声音,已经不似人声,“……五千大洋……或者……或者,‘风语者’(林远山)的项上人头……”

  “……换……换俺孙女……全尸……”

  “操……”

  陈虎,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汉子,那只举起的拳头,再也……挥不下去了。

  这就是北村的“战术”。

  战术变量:心理战(情感勒索\/Leverage)。

  他不再用“赏金”去诱惑“贪婪”。

  他用“亲情”,去勒索“人性”。

  林远山,缓缓地走到了刘老汉面前。

  他蹲了下来。

  他看着这个,在三天前,还给他送过一捧炒黄豆的老人。

  他想起了……自己那失踪的、生死未卜的妹妹……小雪。

  如果……

  如果是他自己。

  他会用这支“风语小队”的命,去换小雪的命吗?

  他不知道。

  “……你,”林远山的声音嘶哑,“……你做得……没错。”

  “什么?!”陈虎猛地回头,“林远山!你……”

  “他没错。”林远山重复了一遍,“他只是……想救他的孙女。”

  “……队长。”刘老汉猛地抱住了林远山那条受过伤的腿,“……求你……求你……救救小翠……救救她……”

  “……我救不了她。”

  林远山,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但,我能……让你,去陪她。”

  他站起身。

  “……老魏。”他没有回头。

  老魏,这个身经百战的副团长,此刻,眼圈也红了。

  “……按规矩。”老魏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纪律……就是纪律。”

  “不!”白鹿忽然冲了过来,“不能!他……他也是受害者!他不是故意的!”

  “白鹿同志!”老魏猛地回头,第一次,对她发了火,“你懂什么?!今天放了他,明天……就是咱们所有人,给他陪葬!”

  “……”白鹿僵住了。

  “林远山……”刘老汉绝望了,他松开了手,瘫坐在地。

  林远山,背对着他。

  他想起了,在“狼牙口”,王麻子炸掉的那个日军少尉。

  他想起了,那个在“鹰愁涧”,被王麻子“蒙”死的狙击手。

  “……老师……会为我报仇的……”

  他缓缓地,走向了洞口。

  “……陈虎。”

  “……在。”陈虎的声音,闷得像雷。

  “……你来。”

  “……是。”

  陈虎,走到了刘老汉面前。

  他那张黑熊般的脸上,没有了暴怒,只有一种……行刑般的麻木。

  他一把,将刘老汉从地上拽了起来。

  “……老刘叔。”陈虎低吼道,“……对不住了。”

  “……下辈子……别……别他娘的……再生在……这个世道……”

  他没有开枪。枪声会暴露。

  他从腰间,拔出了那把缴获的、锋利的工兵铲。

  他拖着那个已经不再反抗的老人,走向了煤窑……最深处的那条废弃矿道。

  林远山,站在洞口,迎着那冰冷的、即将落下的夕阳。

  他听到了。

  一声……沉闷的、骨头与铁器碰撞的……闷响。

  他那双布满疤痕、用来“听风”的手,在剧烈地……颤抖。

  “……你没事吧?”

  夜,深了。

  林远山,依旧坐在洞口,那支“北村”的步枪,横在他的膝上。

  白鹿,端着一碗热水道了过来。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坐在了他身边。

  “……我,”林远山的声音,嘶哑得像一块砂纸,“……我杀了他。”

  “不是你。”白鹿说,“是陈虎。”

  “是我。”林远山重复道,“是我……下了命令。”

  “……”

  “白鹿。”林远山忽然问,“你说……我那双‘听风’的耳朵,是不是……太灵了?”

  “……灵得……连这种声音,都听得见。”

  他指的是,矿道深处,那声沉闷的“闷响”。

  白鹿的心,猛地一疼。

  她知道,这个男人,在“科学”和“本能”之外,又背负上了一道……新的“枷锁”。

  “人性”的枷锁。

  她没有说话。

  她只是……伸出了自己那只冰凉的、却无比坚定的手。

  她抓住了林远山那只……正在颤抖的、布满疤痕的、沾着血腥(比喻)的……“屠夫”的手。

  “……你太善良了。”白鹿低着头,声音轻得像风。

  “……远山。”

  “这,是你的弱点。”

  她抬起头,那双在黑暗中,依旧亮得惊人的眼睛,死死地看着他。

  “……但,这也是……你和‘北村’,不一样的地方。”

  “……是你的,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