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姑息养奸-《杨府群英记》

  夜色沉沉,开封府内灯火如豆。包拯静坐灯下,桌上摊开几页公文,纸上字迹凌厉,笔锋如刀。他方才从殿上退下,略用了些饭食,便再无睡意。

  屋外风吹窗棂,瓦上落叶微响,衬得屋中更显寂静。包拯眉宇紧锁,心思如潮:“庞洪此人,奸滑如狐,早年就数次欲陷狄青于死地。如今这件事,更是欺君犯上,罪莫大焉!”他起身,在屋内踱了几步,冷冷一哼:“此贼不除,国将不国!”

  他命童子磨墨,提笔挥书,一夜未眠,将庞洪通敌卖国之事细细写成本章,又将杨滔假女乱政之罪附于其后。末尾,更不避讳地陈奏:狄青虽为主帅,却未能察觉敌国外女混入军中,亦属失责。而圣上轻信庞洪之言,赐婚飞龙,则为一朝之主失于察察,亦难辞其咎。

  天光渐亮,朝鼓三通,包拯已穿戴整齐,手执象牙笏板,在侍卫引领下缓步踏入朝房。寒风微卷他的袍角,铁面冷如玄冰。

  今日金銮殿上,文武百官齐聚。因昨日包公已审得案情,众人皆想看今日如何当殿分断。三声净鞭响起,仁宗赵祯御驾亲临大殿。众臣依次上前朝拜,唯独庞洪站立左班,满面堆笑,心头却七上八下,冷汗微渗。

  仁宗赵祯目光一扫,已见包拯立于班中,便问道:“包卿,狄青与杨滔之案,审得如何?”包拯大步出班,伏身金阶,正声奏道:“臣已审明,今日特上本章一道,请圣上御览。”

  仁宗赵祯接本而读,目光所及,神情渐变。起初眉头微蹙,继而沉吟不语,终至低声喃道:“原来如此。”他心中早有猜测,昨夜贵妃之言已有端倪,今得包拯本章所证,无疑铁案如山。

  庞洪早已跪伏金阶,脸色苍白如纸,心跳如鼓,内心却仍负侥幸:“圣上素来念及贵妃情面,纵有大罪,也未必严办……”

  果然,仁宗赵祯开口了,语气温和却威严:“庞卿,汝乃本朝柱石,三十年来勤政为国,屡立功绩。然今之事,事涉国体,不容轻恕。”

  庞洪连连叩首,急声道:“微臣罪该万死!但求陛下念昔日微臣勤劳一二,开恩免罪。臣没齿不忘!”

  仁宗赵祯冷冷一哼:“飞龙公主,为报黑利之仇,假作军士混入中原。你不查来历,竟送与杨滔作女,又奏朕赐婚,意图害死狄青。包卿在本章之中,连朕赐婚之事也言为失察,你说该如何?”

  庞洪匍匐在地,不敢抬头,已浑身颤栗如筛糠。

  仁宗转而看向包拯,忽然语气一变:“包卿,既然你连朕也弹劾,说朕失于盘察,不知你要如何定朕之罪?”

  包拯毫不迟疑,直言道:“臣所据,不过律法分断。至于君王之罪,臣无权定夺,惟请圣上金口御断。”

  此语一出,满殿肃然,众臣无不变色。

  仁宗久久不语,良久才缓缓道:“若真要究罪,非但庞洪、杨滔之罪难赦,连朕也难免。飞龙混入军伍,狄青身为主帅,防范不严;而验尸之时,崔文二卿草率封棺,不辨真假,也难辞其咎。此案牵连之广,君臣皆有其责。”

  他说到此,忽展笑颜:“幸而飞龙已伏法,此事不再追究。君臣之罪,既然一体,便一笔勾销。自此之后,但求君臣同心,再不容庞洪、杨滔再有差误,若有异心,定不宽恕!”

  包拯听罢,尚欲再奏,被仁宗抬手阻止:“卿不必再言,朕意已决。”

  庞洪一颗心方才落下,虽是逃过一劫,背上冷汗已浸透朝衣。他伏地再拜,不敢再言半句。

  杨滔站在一侧,额角冷汗直淌,望向仁宗的眼神中,既有感激,又有惶恐。

  风卷残云,午门广场上的阳光洒落,金瓦丹柱间却积满了沉闷与不平。殿外群臣散去,唯有几位王爷滞留在阶前,个个脸色铁青,怒火中烧。庞洪趾高气扬,从金銮殿走下时,回望高台,心下石头落地。他知方才那一劫已然过去,顿觉气畅神清,嘴角带笑,三呼“万岁”,满心谢恩。

  只有包拯一人沉默立在阶下,面色沉似寒铁。他虽领了天子之旨,不得不从,心中却如压巨石。此番奸贼脱罪,实乃庇佑成灾;若非今日圣言不可违,他恨不得当堂斩首,以正国纪。他低头不语,眼神深处闪过一抹冷光——若他日奸贼再露破绽,誓要将其一击打入万劫不复之地,清除朝中污秽!

  包拯默默退朝,庞洪却笑着拱手揖道:“包大人,多承美意照察。若非圣恩浩荡,老夫这颗头颅,怕是今日便挂在午门矣。”

  包拯厉声喝道:“老匹夫!休得放肆!你庞洪欺君误国,陷害忠良,行事狼心狗肺,只凭女儿狐媚上位,遗臭万年。今日头尚安然,是皇恩浩荡,倘若再敢妄为,便看你女儿还能护你几时!”

  庞洪面皮抽动,神色一僵,却不与之争,只作未闻,快步回府,暗自得意道:“还不是全靠我那女儿——庞赛花的本事!”

  那厢包拯回至府中,独坐沉思,胸间满是郁结。他知朝堂之事,非仅凭一人之力可拨乱反正,此番未能拿下庞洪,实为憾事。但他心中也清楚,这奸贼早晚会露出马脚。只需再等时机,定要将其一并铲除!

  狄青回到王府,先向狄夫人禀明了前事。狄夫人闻听不由叹息一声,斜倚着榻几,目光沉凝如水:“国中有此奸臣当道,非天子之福。那庞洪仗着女儿得宠,误国乱政,狼心狗肺,陷害忠良,欺君罔上。圣上若非宠妃之故,怎会放纵如此?儿啊,如今虽是太平大道,可山林之中犹有虎豹之患,日后出入须当谨慎。”

  狄青肃然答道:“孩儿谨记在心。”

  门外忽然一阵喧哗之声,将他母子惊动。只听众将纷纷鼓噪,有的拍案怒斥,有的忿忿不平。

  张忠愤然道:“此等奸贼还得庇护,真是欺人太甚!若非朝廷法度在前,咱早斩了那庞贼、杨滔!”

  石玉怒目圆睁:“这也叫仁君?连忠臣都保不住,放纵奸党横行!”

  刘庆冷声道:“庞洪依女,杨滔倚庞,鱼龙搅水,岂非乱世预兆?”

  只见赵千岁急步走出中堂,拂袖而言:“众将军暂息雷霆。庞洪依仗女宠,杨滔随波逐流,圣上慈仁,未肯深罪。然则奸臣不除,朝纲动荡,忠良愤懑,百姓寒心。”

  张忠怒道:“若圣上真是仁德,便该赦忠惩奸。此时放过庞洪,只怕不是要好好坐那龙椅,而是早晚自毁根基!”

  狄青怒喝一声:“住口!胡言乱语何益于事!古来朝堂,奸臣何止庞洪一人?只要天理不昧,恶贯满盈,终有一日,自食其果。”

  他这一喝,众将才慢慢平息。正此时,一众王公贵胄、文武忠臣接踵而来,拜访王府,庆贺千岁脱陷脱罪,虽说闲语杂谈,众人心底对圣上庇佑奸邪之举多有不满,却也无可奈何。

  次日清晨,狄青进宫拜见狄太后,南清宫内香烟袅袅,玉炉轻暖。太后端坐凤榻之上,眼神忧色未散。

  “侄儿,此番你与奸臣争锋,虽仗包相救得无事,但庞洪此人蛇蝎心肠,面上低头,心底暗箭。他决不会就此罢休,你须得千百小心。古人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切莫大意。”

  狄青抱拳低头:“太后娘娘教诲之言,小侄铭刻肺腑,定不敢忘。”

  叩别太后,他一路出了宫门,思绪翻腾。想到包拯为他力断是非,恩深义重,便转道前往包府拜谢。二人密谈,满是庞洪之事,恩怨是非。

  杨滔得赦后重归朝职,如劫后余生。回府后,夫人满眼泪光,劝他痛改前非:“相公,你世受君恩,却一念之差与庞洪为伍,险些送命,陷害忠良,悔之晚矣。妾曾多次劝你,皆不听从。如今朝中有包大人这样铁面无私之人,岂容奸计得逞?若再为非作歹,早晚自食其果。还不如从今弃恶扬善,做个忠良之臣,流芳后世。”

  杨滔满面愧色:“夫人,我不听良言,差点断送性命。如今幸蒙圣上宽宥,实是天赐余生。纵不复为官,亦当谨守本心,洗心革面。”

  两人正言语间,忽有婢女惊慌来报:“不好了!小姐寻短见,自缢房中,快快去看!”

  夫妇二人骇然变色,疾奔入内房。只见凤姣小姐垂首横梁之下,满脸青紫,香魂已逝。夫妻扑上相救,触手冰冷,已无生气。

  原来凤姣昨夜悔恨交加,自知一念之失,泄露了密谋根由,反致父亲入罪。心惊胆战之下,终夜未眠。至三更时分,自缢身亡,以谢父罪。

  房中哭声四起,丫鬟哀哀下泪,夫妻悲不自胜,抱尸哀号。

  忽有丫鬟捧出一纸红笺:“老爷,小姐临终遗言,留在壁上。”

  杨滔强忍泪水展笺细读,只见上面字迹娟秀,写道:

  同极的劳未报恩,缘何养虎反伤身?

  从今不见慈亲面,且向黄泉见父亲。

  杨滔看罢,一声惨呼:“女儿啊!”登时气血翻涌,双目一翻,仆地昏厥,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