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通情达理-《杨府群英记》

  狄青一路狂奔,风火关已遥遥在望。山风呼啸,旌旗猎猎,晨雾未散,关前气氛森然。他策马奔至关口,却被守将挡住去路。守将察觉异常,沉声问道:“元帅欲往何方?可有文凭?”狄青眉头一沉,拱手含糊道:“本帅身染微恙,欲出城解闷。”守将却未放行,神色愈加警惕:“关隘重地,进出皆有规定。若无手令,恕难开关。”狄青心头焦躁,眼见争执再起,只觉一线生机愈发渺茫。

  忽听背后马蹄急促,如风骤至。一支女兵队伍扬鞭直追,首骑正是那双阳公主,红衣甲胄,枪如飞虹,寒光耀目。狄青回首望去,顿觉心跳如鼓,一丝悔意猛然浮上心头。他知事已至此,想再逃,已无可能,只得催马直奔关前小道,盼能闯关而去。

  怎料这一切早已被双阳公主识破。原来那日,狄青称病不出,宫人并未起疑,依言回报。彼时,公主正与母后共坐,心神未动。待稍后回宫,却察觉屋中异状,案上法宝尽失,箱锁未扣,八宝囊不翼而飞。她心下一震,暗道不妙,立时掀箱查验,果然空空如也。

  她再无半点迟疑,立刻披甲执枪,命心腹女兵整装,不告父王,飞马疾追。沿路追至鸳鸯、风火数关,追风逐电,直至此处。

  关前,狄青已知逃无可逃,勒马回身,举刀当胸,强自镇定高声道:“公主,下官外出闲游,你如此追来,是为何故?”双阳公主勒马止步,冷眸直视,眼神中却早已翻涌风暴。她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你可还记得,你曾言今生缘定,情深似海?你说在番邦安居乐业,不再思归,不恋官位。你口口声声说与我结发,是五百年前修来的姻缘。可如今,你偷走八宝袋,弃我而去,这些话,又作何解释?”

  狄青面色微变,低声说道:“公主,这原是下官负你之处,实为身不由己,万望海涵。”公主怒喝:“匹夫!你竟是这般无情无义之人?我与你成亲才一月,你便弃我而去,心中竟无半分挂念?你难道就没有想过我腹中之子?你难道就没有一丝惭愧于我待你之情?你日日享我恩宠,得我真心,如今却将我视作累赘,这世上还有你这般薄情寡义之人?”

  狄青闻言,面露苦涩,一字一顿道:“公主,多谢你这段时日的厚待。下官自知负心,但我乃大宋臣民,世代忠良,誓以一身报国。家中老母年迈,现今又身陷汴京,岂可置之不顾?我非不知情义,只是国家在上,忠孝难两全。”他抬眼望向她,眼神如刀,心却如焚,“昔日之亲,不过是我权宜之计,为求脱身,不得已委身你国。如今良机一现,若再不走,终成死囚!”

  公主眼角抽动,面色惨白如纸,身子微晃,怒极反笑:“你说你心系宋朝,可你曾允我同生共死。你说你并非真心,那当初种种誓言,是哄我如儿戏?你今日弃我归宋,叫我颜面何存?叫我腹中骨血何存?你是真要逼我自尽,方才安心是么?”

  她泪水如雨落下,枪锋指地,怒意已至极限。女兵见状,忙将红枪奉上,风中猎猎作响。狄青见之,心中一颤,想起成亲月余,公主事事亲为,不辞寒暑,每日问候早晚,未尝怠慢半分。此时她枪在手中,泪满衣襟,悲怒交加,一如那风中摇曳的红莲,艳丽、决绝,却叫人心碎。他顿时潸然泪下,抱拳躬身:“公主,这原是下官大错。你待我情深义重,我却负你,愿你今生安好,莫再伤心!”

  公主哽咽不语,咬牙切齿,忽而低声冷笑:“若你心存半分夫妻之情,又何至今日弃我而逃?你既无心,就休再做假意之辞。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自守我的孤灯影。”

  狄青沉默不语,良久才道:“公主,既已成亲,终不忍负你到底。我有一计,尚可周全此事,使你不致受辱。愿你听我一言。”

  公主冷眼相视,沉声道:“有话快讲,不必再假仁假义。”

  说罢,便挥手令女兵退至一旁,脸上虽是冷然,心中却早已千疮百孔。

  黄昏的风,卷着关外的黄沙在天地间呼啸盘旋,昏阳残照映出一对男女策马相对,盔甲微动,衣袂翻飞。狄青坐在马上,双眸幽深如夜,右手搭在鞍桥之上,掌中紧扣着那柄历经百战的金刀。他拍马催近一步,与双阳公主的坐骑鼻息相接,沉声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悲决:

  “公主啊——这并非下官今日无情,辜负你我一月夫妻、万般恩爱。只因下官奉命西征,尚未成功,反倒误入番邦,竟成了贵国驸马。如此行径,忠义何在?孝道何存?眼下我母亲在天牢受困,形容憔悴、心魂惊苦,若我贪图欢情、苟安此地,岂非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日后传诸后世,遗笑万年,狄青岂非不配为人?”

  他顿了一顿,声音突然一沉,神情肃然,如临军前。

  “公主若不肯放我出关,下官唯有以死报谢,伏在马前,偿还你这一月深情厚谊。”

  双阳公主闻言,心头骤然一痛,两眼含泪,嘴角颤抖:“若我放你出关,又当如何?”

  狄青躬身拱手,声如洪钟:“公主若肯放我一行,下官誓回中原,荡平西夏,夺回珍珠旗以赎前罪。天子仁明,必不轻责,定会宽宥我母亲之过,使我母子团圆,忠孝两全。届时,国事已平,家门得安,狄青便不再为官,不再披甲,愿返身与你结草衔环,白首偕老!”

  一番言语,铿锵如誓,掷地有声。然则言犹未尽,双阳公主却早已泪如雨下,胸腔起伏,苦涩盈心。

  “若你早早说出此意,咱们夫妻岂不能共谋退路?为何欺我哄我,私自逃走?你口口声声真情至深,今日却弃我如敝履。你说的‘真心’,原来是骗我之词么?”

  她银牙紧咬,手中梨花枪一动,锋芒在前,厉声冷喝:“你还想出关?除非从我枪下过去!”

  狄青面色微变,仍不怒,金刀一横,轻轻架住来势,却不还击,反而低声劝慰:“公主,你素来情义深重,贤良淑德,今日下官已倾尽肺腑,苦求放行,若再遭阻拦,恐真要动手了。那时刀兵相见,恐有误伤,还望三思。”

  话音未落,忽闻半空云烟翻滚,一道金光破空而至。来者正是刘庆,此刻正御云而行,腾跃空中,如神人降临。他未至人前,喝声却先响起:

  “贱妖!休再死缠!”

  一棍呼啸砸来,公主急忙闪避,棍尖擦肩而过,虽未重击,却已感微痛。她心头一怒,长枪反刺。刘庆却早驾云避过,仍在空中厉声咒骂。

  狄青大喝一声,喝止道:“刘庆!不可无礼!你怎敢出言不逊?”

  刘庆却哈哈大笑:“元帅,你既已看破此女无情无义,何必再执念?她既为妻,理当助你征战,今却为一己私情阻你前程。如此妇人,有何可留?当场一棍打死,省得后患!”

  狄青脸色大变,怒喝道:“混账!你这匹夫,休得胡言乱语!速速下马赔罪!”

  刘庆却不以为意,大笑三声:“要我赔罪?今生休想!”说罢,驾云遁去,转瞬消失天际。

  一场混乱过后,公主默然良久,望着那渐散的云烟,心中却有了几分动摇。她低头自思:“此人虽粗,却句句说中我心。我若苦留驸马,不放他奔赴国事,岂不成了旁人口中的贪欢女儿?名声尽毁矣……”

  她抬眼,轻蹙娥眉,语带感慨:“驸马,方才那人,是何来历?怎可腾云驾雾,如此非常?”

  狄青回道:“此人姓刘名庆,昔日曾得异人传授‘席云术’,能御云行空。性情虽鲁,倒也忠心耿直。”

  公主低声叹息:“好一条仙帕,竟能托身于空,令人称奇。”

  狄青趁机再拱手道:“公主,如今下官言尽于此,还望体察苦情。待功成回朝,必再来迎娶,宋天子定会褒赏公主贤名,世人共颂贤良。”

  公主心如刀割,泪眼婆娑:“我不图什么功德褒赏,只恨命薄缘浅。本盼与你共度岁月,孰料宿缘不过一月。仙母所言‘天定姻缘’,莫非也只是这短短一月春梦么?”

  她缓缓抚腹,目光忧苦:“更悲我腹中孩儿,未出世便失父名,往后只得与我孤苦相依。此情此景,叫我如何不悲?”

  她说至此处,已是泣不成声,珠泪如断线飞雨,滴落胸前软甲。

  狄青忍不住翻身下马,肃容而立,语重心长:“公主,你若放心不下,可助我兵马粮草,我必铭感五内,回朝之后再行迎娶,绝不食言!”

  公主擦泪强笑:“既如此,我便助你一臂之力。愿你马到成功,平定西夏,救得你母归宋。”

  说罢,即刻传令,遣小兵驰赴各关通报军令:“不得阻拦驸马出境!”

  狄青回身跃马,双手抱拳,目光如炬,沉声道:“公主大义,狄青永不敢忘。来日再见,愿无悔于今日之别。”

  风起关外,旌旗猎猎,双阳公主立于原地,望着那背影渐行渐远,心中却已决然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