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同床异梦-《杨府群英记》

  春日光景清朗,宫苑内繁花似锦,石径幽深,狄青身披金甲,日复一日地在园中操演刀法,仿佛真已忘却了故国、兵戈与往事。其实他的心思早已不在演武,刀光只是掩饰,甲胄不过是障目之具。

  这一日,他舞罢金刀,又坐回亭中,望着满园春色,神情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温和。他看向双阳公主,语气轻松道:“公主曾说,师尊庐山圣母传你八件仙家法宝,各具神通,威力非凡。今朝天气晴好,园中无事,不知可否试演一二,叫下官也开开眼界?”

  双阳公主闻言轻笑,摇头拒绝:“驸马,此类法宝乃是仙家之物,不比凡俗兵器,若无急难轻用,反耗灵性,真遇危局时便不灵验了。切记,神兵只为临敌,不作嬉戏。”

  狄青点头,语气转缓:“原来如此。公主所言有理。”他顿了顿,似乎犹豫一瞬,又道,“下官还有一事相求:前日与番将交锋,那人面兽与穿云箭之事,下官记得是被公主收去。不知这两件宝物,是否还藏在宫中?”

  双阳公主神色微讶:“你怎又问起这些?如今你我相安无事,哪还有战事之忧?又何必提起那等杀伐之物?”

  狄青一时语塞,心知失言,旋即斟酌辞句补道:“公主言之虽是,只是下官始终惦念大宋君王未必甘休。倘若有朝一日,边境再起战乱,兴兵问罪,我虽为驸马,却也难保局势不变。此二物若留在我身边,至少自可防身,不至临阵空手。”

  双阳公主见他说得郑重,也不再多言:“你既这般虑远,那两样宝物我早已替你收好,藏在宫中寝处。只是此刻太平,尚不必取出。”

  狄青点头称谢,面上如常,心底却已将这两件法宝所在位置牢牢记下。又是一日过去,他深知时机将至。

  翌日天朗气清,狄青着了便甲,故作随性地对公主说道:“自从入赘贵邦,竟从未踏出宫门半步。今日天气极好,想出城打猎走走,也算散心。”

  双阳公主毫不设防,爽快应允,随即吩咐随侍兵丁二十四人随行,又笑着说:“驸马既要出猎,不如穿上盔甲,更显威仪。”她本是体贴之语,却不知这恰是狄青求之不得的借口。

  狄青心中一喜,暗暗道:“天助我也。”当即换上金甲,佩好金刀,跨上现月龙驹,威风凛凛,率众护卫由宫门启程出发。

  一行人沿途疾行,踏过曲桥石路,出得城外,草野空阔,绿野无边。途中狄青打马前行,装作不经意地向随行兵士打探各处地形:“前方那山高而峻,叫什么名?”

  一名兵丁策马上前答道:“回禀驸马,此山唤作狮子山,林深谷幽,常有猛兽出没,是打猎好去处。”

  “那边林木苍苍的地界,又名为何?”

  “那是万花林,林中飞禽极多,是打鸟的好地方。”

  “前方那一片粉墙环绕之地是何处?”

  “那是卧虎岗。左手大道便通往鸳鸯关,约莫三四十里。”

  “东面那一块高地叫什么?”

  “名叫落雁台。台下有通往乌龙坞、青牛岭的山道,若再往远些,还能通到外州关口。”

  狄青每问一处,便记下一处,眼中虽无异色,心中却已将出逃之路暗暗绘成图卷。如今刀甲在身,马匹在侧,路径已明,只差一线时机,他便可破关而走。

  此时宫中,双阳公主独坐深宫,春意笼罩庭院,碧水轻漾,枝头新燕剪影翻飞。她坐于绣墩之上,目光落在远处春光中,心中却牵着那个刚刚离宫的丈夫。

  “父王母后所生三子,我独承宠爱。得这位中原名将为夫,已是我平生最大福分。若他能在我邦安居,不思中原,妾若能与他共度一生,生三男两女,再苦也是甘甜。”

  正沉思间,一名宫娥匆匆进殿,轻声禀告:“启禀公主,国母娘娘身子有些不适,已着人前来通报。”

  双阳公主闻言,心中一紧,立刻起身:“母后有疾?我这便过去。”她吩咐身边宫娥:“你们暂留宫门,若驸马回来,只叫他稍坐片刻,待我回来便是。”

  言罢换了衣衫,带两名宫女匆匆前往贤德宫。入殿后见鄯善王后坐于软榻之上,脸色略显倦容,便趋前施礼问安:“母后身体欠安,女儿来迟,还请恕罪。”

  鄯善王后微笑摇头:“我不怪你,快坐罢。”

  双阳公主坐定,又问:“不知母后哪里不适?是否要传太医进宫?”

  鄯善王后叹道:“昨日尚好,只是夜里忽觉身寒发热,今晨舌干口燥,心口烦闷。只是小恙,倒不必大惊小怪。”

  双阳公主轻轻点头:“女儿回头便见父王,唤太医前来瞧诊才是。”

  二人母女在殿中轻语絮谈,情意缱绻。

  狄青回宫后,径直入殿,未见双阳公主,便问:“公主去了何处?”

  宫女上前回道:“回驸马,公主听闻王后娘娘身体不适,便前去探视,尚未回宫。”

  狄青坐入榻旁,命人取茶,低头默默饮了一口,心中却早已翻涌起杀伐之意:“今日打探道路已尽,盔甲兵器皆归我手,公主此刻不在,更加方便。但今夜尚嫌仓促,不如再等一日,明朝清晨,趁人未察,便可策马而逃。”

  不久,双阳公主返宫,狄青迎上,两人并坐如常。

  “驸马,”双阳公主面带温色,“你今日出城打猎,可曾尽兴?”

  狄青面带笑意,眼神却已游离在即将离去的归途中:“山色清幽,野林苍翠,自是兴致不浅。”

  他话语从容,态度温和,仿佛只是一个无忧的夫婿。可他袖中已藏乾坤,目光所及,皆是归路。她不知,欢言之下,离心早生。那一刻,春日虽暖,情意未凉,可他心里那扇通往中原的门,已悄悄开启了。

  春光渐盛,宫苑中花枝招展,柳丝如烟。狄青自从骗回刀甲龙驹后,日日借操演为名,既演武,也暗暗探路。那一日狩猎归来,他仍旧神色闲散,坐在花园的石桌旁与双阳公主说笑。清风带着草木香气吹过,他目光悠然,看似尽情欣赏风景。

  “公主,下官先还以为贵邦风景寻常,今日四下游玩,才觉山水与我中原多有相似之处。山川峻峭,林谷深幽,飞禽走兽甚多,猎之不尽。今日不过粗略一游,明日还想再去走一遭,方能尽兴。”

  双阳公主被他说得莞尔:“驸马,自从你入赘本国,反倒像是卸下了重担。你在中原常常奔走战场,为国操劳,如今在此无须过问政事,生活自在,岂不是好事?”

  狄青轻轻叹了一口气,目光似有几分迷茫:“想来从前种种,我心中确有几许悔意。”

  “你悔什么?” 双阳公主问得认真。

  狄青顿了顿,似在斟酌词句:“悔我从军出仕之初,为了那点功名,带兵四处征伐,破碎西夏,杀戮无数。不知多少西夏兵陨命沙场,尸横遍野,血染江河。那些亡魂于九幽之下,岂不怨我?此等杀孽,恐怕积下因果。”

  他说话时神情沉重,仿佛真被往事压得喘不过气来,眉宇间满是苦意。

  双阳公主却不以为意,轻声道:“若不是你助宋平定西夏,又怎会来到我们这里?一切皆有因缘,不必多虑。”

  狄青点头:“公主所言极是。”

  紧接着,他似随意一问:“听宫女说,母后娘娘昨日身子不适,不知情况如何?下官也该前去探望才是。”

  双阳公主摇手阻止:“不过风寒小恙,妾代你传话即可,不必去惊动她老人家。”

  二人闲话至天边霞色尽,宫灯次第亮起。用过夜宴,宫娥收拾残席,宫门也次第关上。狄青酒喝得多了些,心神微醺。他面带笑意,却满怀郁闷,只觉心身分离,重重忧虑难以言表。

  他放下酒杯,低声道:“公主,夜深了,歇息罢。”

  当夜二人宽衣入帐,表面夫妻和美,内里却各怀心事。

  翌日天色朗润,亭台之间鸟啼不歇。狄青心中筹谋已久,今日更是急欲远走,但心中仍有放心不下之事——那两件法宝“人面兽”与“穿云箭”,他尚不知公主藏在何处。没有这两件宝物,逃走路上或有后患。他几次想开口,却又怕公主疑心,只能强压在心。

  他陪双阳公主说笑,心绪却愈发沉重。双阳公主看了他几眼,终于忍不住问:“驸马,你这两日不是十分畅怀的么?怎么今天又一脸愁容?男子汉大丈夫,理应气度开阔,怎生像小孩子一般,时喜时忧?心里是不是藏了不悦之事?”

  狄青低头沉思片刻,像是鼓足了几分勇气,轻唤一声:“公主……”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为难:“下官在大宋解送征衣之时,曾遇真武帝君,赐下两桩法宝,并嘱我悉心收好。此物百灵百验,但帝君曾说……若误落他人之手,下官罪过不轻;若落入妇人之手,下官三年内必定灾晦相随。”

  双阳公主性子爽直,又真心爱他,听到这里竟没半点怀疑,反倒失笑:“谁稀罕你那两件怪宝?你为此愁眉苦脸,倒叫人心烦。既然你如此在意,我这就拿来还你。”

  狄青忙道:“非是不愿让公主收,只因违了帝君谕言,恐生灾祸。”

  “我又用不着它们,倒不如还你省心。”公主说罢,便亲自打开小箱,从最内层取出两件法宝,递到狄青手中。

  狄青接过法宝,心中暗喜几乎溢出眼底,却仍故作正色:“这两件宝物当日破阵立功,如今搁置一月,想来是下官懈怠了。若能得帝君收回,方能心安。”

  双阳公主只当他痴念不改,又笑又嗔,看他珍而重之地收好,心中有几分暖意:“痴人。”

  恰在此时,早膳送至,夫妻并坐用膳。饭后,双阳公主又要往贤德宫探望母后,临走前对狄青道:“驸马,待妾见过母后便回来,你且稍坐。”

  狄青拱手道:“烦公主代下官请安。”

  双阳公主带着两名宫娥匆匆离去。

  她前脚刚走,狄青便心跳如鼓,呼吸绵长又急促。他将两件法宝紧紧贴身,心中隐隐发热:“今日天时地利皆已具备,刀甲在手,法宝齐全,此时不走,更待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