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天龙八部7-《莲花楼外医仙来》

  第七章 逍遥书院

  接过掌门指环的第一个春天,江南的雨水格外丰沛。梨花巷深处,原本静谧安宁的小院,如今已变成了一片热火朝天的工地。

  原有的篱笆围墙被推倒,青石板路被撬起,工匠们吆喝着号子,挥汗如雨。粗大的梁木被抬进抬出,青砖灰瓦堆积如山,叮叮当当的敲击声、锯木声、夯土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巷弄惯有的宁静。

  我和李莲花站在临时搭建的工棚下,面前摊开一张精心绘制的图纸。图纸上,一座占地广阔、功能分明的建筑群跃然纸上。

  “东厢房完全打通,改造成正式的医馆大堂,要宽敞明亮,能同时容纳至少二十人候诊。”李莲花修长的手指在图纸上移动,“西厢房做药库和专门的诊疗室,需要隔音,也要通风。药材储存必须干燥避光。”

  我点头,补充道:“后院全部推平重建,分成三部分——北侧建两层楼的学堂,底层做教室,上层做藏书阁和夫子们的静室;南侧是学生宿舍,按八人一间设计,要简洁实用;中间留出空地做练武场,地面要平整,四周设兵器架和石锁。”

  “前院呢?”李莲花问。

  “前院要最大程度保留开阔。”我指着图纸前部,“一半铺青石板,作为操场,晴天可以练武、集会;另一半做成回廊,廊下设长凳,雨天可以活动,平时也可以作为义诊的候诊区。另外,东南角要辟出一块药圃,按药性分区,种植常用的几十种草药,既是药材来源,也是教学实物。”

  李莲花仔细看着图纸,沉吟片刻:“规模不小。按这个设计,至少占地五亩,比原来大了三倍不止。资金、材料、人手,都要跟上。”

  “资金不用担心。”我说,“师父留给我们的客卿令牌,可以调用逍遥派在江南的储备资金。周掌柜已经核算过,足够。材料方面,孙把头联系了可靠的木材商和砖瓦窑,已经开始陆续运来。人手……苏州城里手艺好的工匠,大多都被我们雇来了。”

  “邻居那边沟通好了吗?”李莲花想起关键问题,“扩建要占用隔壁两处宅院的地基。”

  “周掌柜之前去谈过,那两户人家原本都答应了出售,价格也谈妥了。”我皱眉,“但昨天他突然来说,对方反悔了,要加价。”

  正说着,周掌柜抹着额头的汗,匆匆穿过工地走来,脸色有些难看:“白姑娘,李公子,那两家的主人……唉,真是坐地起价!原本说好每处宅院一百两银子,现在居然要一百五十两!翻了一半!”

  “理由呢?”李莲花神色平静。

  “还能有什么理由?”周掌柜苦笑,“看咱们工程已经动工,急着要地呗!说是什么‘祖宅风水好’,‘舍不得搬’……分明是拿捏咱们!”

  我气极反笑:“这是吃定了我们非买不可?”

  “要不……”周掌柜试探道,“咱们换个地方?苏州城这么大,何必非挤在这梨花巷?找一处更宽敞、更便宜的地皮,从头建起,说不定更好。”

  李莲花摇头,语气坚定:“不可。医馆在此经营三年,‘莲芷医馆’和‘白神医’的名声已经与梨花巷牢牢绑定。许多老病人认的就是这个门牌,这个巷子。若是搬走,老病人寻不着,新病人不认路,多年积累的信誉和人气,损失难以估量。再者,书院培养的第一批学生、附近的街坊邻里,都已习惯此地。根基不能轻移。”

  “那怎么办?难道真要当这个冤大头?”周掌柜焦急道。

  李莲花略一思索:“我去和他们谈谈。”

  他这一去,便是一个多时辰。我一边在临时搭建的医棚里为几位老病人复诊,一边不时望向巷口。终于,看到他青衫磊落的身影不疾不徐地走了回来,神色轻松,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谈妥了?”我迎上去。

  “嗯,还是原价,一百两一处。”李莲花接过我递上的茶水,抿了一口。

  “怎么谈的?”我好奇地问。周掌柜也凑过来听。

  “很简单。”李莲花放下茶杯,“我跟他们说,书院建成后,不仅是我们的书院,也是整个梨花巷、乃至苏州城的荣耀。他们的子孙若想入学,可以享受优先录取权,学费减半;若是家境确实困难,品学兼优,甚至可以全免。此外,但凡他们家中有人生病,无论大小,医馆优先诊治,药费只收成本价。他们若是想学些手艺——比如木工、算账、辨识草药,书院开设的公开课,他们可以免费旁听。”

  他顿了顿,看向我们:“我给他们算了一笔账。一百五十两银子,是一次性的。而书院和医馆能带给他们的便利和机会,是长久的,甚至能惠及子孙。他们仔细一琢磨,觉得划算,便答应了。其中一户王老汉,孙子正好十岁,顽劣不爱读书,听说能进书院,高兴得直搓手,当场就签了契约。”

  我忍不住笑出声:“你这是……把生意做成了人情,还把邻居变成了书院最忠实的支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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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双赢而已。”李莲花微笑道,“他们得了实惠和长远的好处,我们顺利拿到了地,还赢得了邻里支持。况且,书院本就要造福乡里,让左邻右舍沾些光,顺理成章。”

  难题迎刃而解。接下来的几个月,我们一边监督着工地的进展,确保工程质量,一边继续维持着医馆和临时课堂的运转——我们在巷子另一头租下了一个稍大的院子,作为过渡时期的医馆和教学点。

  陆青舟在这段忙碌的日子里,展现了惊人的成长速度。他不仅已经完全能够独立处理绝大部分常见病症,开方用药稳妥精准,更学会了独立调配金疮药、风寒散、消食膏等常用成药,甚至能根据病人具体情况做些微调。最难得的是他那份始终如一的耐心与仁心。无论面对如何絮叨挑剔的老人,还是哭闹不休的孩童,他总能温和以对,细致解答,那份超越年龄的沉稳与周到,赢得了许多病人的真心喜爱与信赖。

  “师父,”一日午后,陆青舟诊治完一位咳喘多年的老妇后,面带忧色地向我汇报,“这位张婆婆的咳喘是陈年痼疾,肺肾两虚,需长期调养。学生开了温肾纳气、补肺平喘的方子,但她孤身一人,靠替人浆洗为生,连今日的诊金都勉强凑齐,后续的药费实在无力承担。学生看她着实可怜,能否……从医馆的公账里先支取些钱,帮她抓够一个月的药?”

  我看着少年清澈眼眸中真诚的关切,心中温暖,点头道:“可以。药费从公账出,你做好记录便是。”我顿了顿,又道,“青舟,像张婆婆这样的情况,恐怕并非个例。我正想与你商议,打算从书院和医馆每月的净收益中,拨出固定的一部分,再接受一些善心人士的自愿捐赠,设立一个‘济贫慈幼专项基金’。专门用于资助书院中品学兼优但家境特别贫困的学生,以及像张婆婆这样,确实无力承担医药费的危重贫苦病人。这笔基金的管理和审核,我想交由你来主要负责,你可愿意?”

  陆青舟的眼睛瞬间亮了,像是注入了星辰,激动道:“愿意!学生当然愿意!师父,这真是天大的善举!若能做成,坚持下去,不知能帮多少身处困境之人渡过难关!学生一定尽心竭力,把每一文钱都用在刀刃上,账目清晰,绝不辜负师父信任!”

  看着他因激动而微微发红的脸颊和眼中闪烁的坚定光芒,我仿佛看到了逍遥派仁心仁术精神最生动的传承。不慕虚名,不逐私利,脚踏实地,以所学所能,去温暖和帮助身边需要帮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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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高气爽的九月,历经半年多的紧张施工,“逍遥书院”终于全部落成。

  白墙黛瓦,飞檐斗拱,占地足有五亩余,比原先的小院气派了何止数倍。前院大门气派而不奢靡,门楣上高悬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上书“逍遥书院”四个大字,是李莲花亲笔所书,字体遒劲洒脱,隐有出尘之气,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匾额下方,立着一块一人多高的青石碑,碑文详细记述了书院创建之宗旨——“兴教化,授实学,强体魄,惠民生”。

  中院是三排宽敞明亮的砖木结构教室,每间教室门前都挂着小木牌,分别写着“文斋”、“武堂”、“医庐”、“工坊”、“算舍”等字样,标志着不同的学科方向。教室内部桌椅崭新,黑板(用特制的深色木板刷漆制成)、粉笔(用石膏土烧制)一应俱全,窗户开得极大,保证充足的光线。

  后院则分为生活区与劳作区。生活区是两排整齐的平房宿舍,每间可住八人,内置统一样式的木床、箱柜,简洁实用。劳作区则有一片规划整齐的药圃,已经种下了第一批常用草药幼苗;一个小型的练武场,地面用细沙混合黏土夯得平整结实;还有几间手工作坊,预备用来教授简单的木工、篾匠等实用技能。

  开院典礼选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苏州知府郑大人亲自到场,还来了几位本地颇有声望的乡绅耆老。最让我们惊喜的是,无崖子也应邀准时从太湖边的小渔村赶来了。

  “二师兄。”我和李莲花迎上前去。

  数月不见,无崖子气色更佳,穿着一身浆洗得干干净净的青色细布长衫,头发用木簪整齐束起,面容清雅依旧,但眉宇间那层常年笼罩的忧郁之色已淡去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阅尽千帆后的平静与温和,眼眸深处,依稀可见重获新生般的淡淡光彩。

  “师妹,莲花,恭喜。”他笑着拱手,目光扫过崭新气派的书院建筑,眼中露出由衷的赞赏,“格局开阔,功能分明,既重实用,又不失雅致,甚好,甚好。”

  “以后书院中的‘雅艺’课程,还要多多仰仗二师兄。”李莲花诚恳道,“琴棋书画,陶冶性情,正是书院所缺。”

  “义不容辞。”无崖子含笑点头,“能在此地,与稚子童音为伴,传些风雅小道,亦是乐事。”

  开院仪式简朴而庄重。郑知府当众讲了几句勉励的话,盛赞书院“开启民智,教化一方,实乃功德无量之举”,并代表府衙赠送了一批新刊印的书籍。几位乡绅也纷纷解囊,捐了些银两或笔墨纸砚等实物。随后,便是学生正式入学的环节。

  第一批入学的学生有八十余人,年龄从七八岁的垂髫童子到十五六岁的半大少年不等。他们穿着虽然各异,有的甚至还打着补丁,但个个脸上洗得干净,眼睛里闪烁着好奇、期待又略带紧张的光芒,整齐地站在前院操场上。

  我站在临时搭建的讲台上,看着下面这一张张稚嫩而充满生机的脸庞,心中涌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与责任。

  “孩子们,”我开口,声音清晰地传遍安静的院落,“从今天起,你们就是‘逍遥书院’的第一批学生了。在这里,你们可以跟随夫子学习圣贤文章,明白做人处世的道理;可以跟随教习强健体魄,学习防身护己的功夫;可以辨识百草,学习治病救人的医术;也可以掌握算数技艺,了解稼穑匠作的常识。”

  我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脸:“但我想告诉你们,书院教给你们的,不仅仅是这些具体的知识和技能。更重要的是,我们希望你们能在这里,学会思考,学会选择,学会如何成为一个正直、善良、勇敢、有用的人。读书不为做官发财,习武不为争强斗狠,学医不为沽名钓誉——只为明理,只为自强,只为助人。这,便是‘逍遥书院’的立院之本。”

  台下静默片刻,随即,在几位年长学生的带领下,整齐而响亮的童音响彻云霄:“学生谨记!”

  书院的教学生活,就这样在秋日的暖阳中正式拉开了帷幕。

  每日的安排紧凑而充实。上午,学生们按年龄和基础分班,在“文斋”学习《千字文》、《百家姓》及基础算术;在“医庐”辨识草药模型、背诵汤头歌诀;在“算舍”学习实用珠算和记账。下午,则在“武堂”练习基础拳脚、站桩吐纳;在“工坊”学习简单木工或编织;天气好时,也会在药圃实地辨识草药,在练武场进行分组练习。

  我每日上午在临时医馆(新医馆尚未完全投入使用)坐诊,下午则到书院的“医庐”授课。李莲花负责“文斋”的经典讲解和“武堂”的基础教学。无崖子每周来三次,分别在“雅室”(一间专门布置的静室)教授琴、棋、书、画,他的课往往能吸引许多并非专修此道的学生旁听,那悠扬的琴音、精妙的棋局、飘逸的书法、写意的画卷,为书院平添了许多文雅气息。

  陆青舟身兼数职,既是我的医道助教,协助管理“医庐”和药材,又是书院的“执事”,负责日常纪律、宿舍管理,还兼管着那个新设立的“济贫慈幼基金”的审核发放,忙得脚不沾地,却始终精神奕奕。

  书院最特别之处,在于其“有教无类”与“学以致用”的鲜明特色。入学不设门槛,不同出身、不同家境的孩子在一起学习、生活;教学不唯科举,更重实用技能与品德修养。这一做法,起初在苏州城内外引来了不少议论。有些守旧的读书人嗤之以鼻,认为“不务正业”,“有辱斯文”;有些富户则观望怀疑,不知这“不科举”的书院有何用处;但也有些开明之士和普通百姓,从中看到了不一样的希望。

  “白姑娘,你们这书院,办得可真不一样!”一日,茶楼周掌柜亲自送他十二岁的小儿子周安来入学,拉着我的手,感慨万千,“我家这小子,之前在城东李秀才的私塾里念了两年,整天就是‘之乎者也’,背得滚瓜烂熟,可问他米价几何、布有几尺,竟是一问三不知!在家里连个简单的账目都算不明白。这才托人打听,送到您这儿来试试。没想到才一个月功夫,嘿!居然能帮我核对茶楼的流水账了!回家还像模像样地教他妹妹认字,说是在书院跟同窗互考时学的!这、这可真是……”

  他激动得不知如何形容,最终重重一握我的手:“读书人要是都像这么个读法,那该多好!这才是真正有用的学问啊!”

  这番话让我深思。是啊,如果读书识字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踏上科举的独木桥,成为“人上人”,而是为了让人明事理、懂生计、能自立、可助人,那么整个社会的风貌,是否会有所不同?

  也许,天道要我们“延长大宋国祚”的真正深意,并非要我们直接干预朝堂更迭、帝王心术,而是要我们从这最基础、也最根本的“育人”做起,改变人才的培养模式与价值取向,从而潜移默化地夯实这个王朝的根基。

  书院开张三个月后,一个寻常的午后,一位特殊的访客,不期而至。

  那是一位年约四旬的中年男子,身材适中,面容温和,穿着一身看似普通、实则用料考究的藏青色绸缎长衫,步履沉稳,气度内敛。他自称姓段,从西南而来,游历江南,听闻“逍遥书院”之名,特来拜访参观。

  李莲花在书院的“文斋”接待了他。彼时,“文斋”内刘夫子正在讲解《孟子》中“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段落,并非照本宣科,而是结合古今实例,探讨“为民”的实际含义。段先生站在窗外静静听了一会儿,眼中异彩连连。

  “段先生远道而来,有失远迎。”李莲花将他请入一旁的静室奉茶。

  “李公子客气。”段先生拱手还礼,目光却仍忍不住投向窗外传来琅琅读书声的教室,“在下冒昧来访,实因久闻‘逍遥书院’办学独树一帜,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授课内容与方式……与中原寻常书院大不相同。”

  “让段先生见笑了。”李莲花为他斟茶,“书院初创,许多地方还在摸索。无非是觉得,读书不能仅停留在纸上谈兵,当与民生实际有所结合。”

  “非是见笑,是敬佩。”段先生正色道,语气诚恳,“不瞒李公子,段某这些年也走过大宋不少州县,所见书院私塾,十之八九皆以科举为唯一鹄的,所教无非经义章句,学子皓首穷经,只为金榜题名。如贵书院这般,兼重文武实学,倡导学以致用,以‘明理、自强、助人’为宗旨的,实乃凤毛麟角,令人耳目一新。”

  两人就教育理念、课程设置、教学方法等深入交谈。段先生见识广博,对民生、经济、甚至边疆治理都有独到见解,绝非寻常游客。李莲花也不藏私,将书院如何分科教学、如何实践结合、如何考核评价(不仅看背诵,更重理解与应用)、以及“济贫慈幼基金”的运作等,细细道来。

  越聊越是投机,静室内茶香袅袅,窗外秋阳暖融。

  聊至酣处,段先生忽然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李公子博学多识,胸怀济世之志,不知……可曾听闻过大理段氏?”

  李莲花执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神色却依然平静如常:“大理段氏,世代镇守西南,以仁德治邦,礼佛兴文,使百姓安居乐业,免受战乱之苦。段氏贤名,即便在中原,亦有所耳闻,令人钦佩。”

  段先生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笑意。他放下茶杯,坦然道:“实不相瞒,在下段正明,正是现任大理镇南王。此次微服南来,一为考察大宋风物民情,二也为大理的教育兴革寻觅良方。今日得见逍遥书院,实乃此行最大收获,如获至宝。”

  恰在此时,我端着一盘新制的桂花糕推门而入,正好听到“段正明”和“大理镇南王”几个字,手猛地一颤,差点将托盘打翻。

  段正明!未来大理国的皇帝,段誉的伯父!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李莲花已起身,从容行礼:“原来是王爷驾临,先前多有怠慢,还请王爷恕罪。”

  段正明连忙起身虚扶:“李公子快快请起!是本王隐瞒身份在先,何罪之有?况且,此地是书院,是治学育人之所,本王此刻也只是个求教的学子,不当以俗礼拘束。”

  他转向我,亦是温和一揖:“这位想必就是白芷白神医、白副掌门了。久仰大名,今日得见,幸甚。”

  我定了定神,放下托盘还礼:“王爷折煞民女了。不知王爷莅临,有失远迎。”

  重新落座后,段正明坦诚了来意。他对逍遥书院的模式极为赞赏,认为这正是大理目前所急需的——培养既有文化素养,又有实用技能,更具备仁德之心的人才,以巩固边防、发展民生。他诚恳地发出邀请,希望我们能去大理,帮助建立类似的学府,甚至主持大理的教育改革。

  这个邀请的分量之重,远超我们预料。

  李莲花沉吟良久,方缓缓道:“王爷厚爱,我与白芷感激不尽。逍遥书院能得王爷如此看重,实乃荣幸。只是……”

  他坦诚相告:“书院新立未久,诸事草创,百端待举。我与白芷身为掌门、副掌门,兼管医馆,实在无法长期离岗。且大理与江南,风土人情、语言习俗乃至所需技艺,皆有不同,我们的经验未必能全然适用。贸然前往,恐有负王爷厚望。”

  段正明眼中掠过一丝失望,但他毕竟是胸有丘壑之人,理解地点点头:“李公子所虑甚是,是本王唐突了。不过……”他话锋一转,“不知可否请二位,将书院的详细章程、课程纲要、管理规范等,整理成册,容本王带回大理,供国中负责教化的官员与夫子们研习参考?若能有幸得此蓝本,结合大理实际加以调整,亦是功德无量。”

  “这个自然可以。”李莲花爽快应承,“王爷若不嫌粗陋,我们可尽快整理一份详案奉上。”

  段正明大喜,在书院又盘桓了两日,几乎听遍了各科课程,参观了宿舍、药圃、练武场,甚至亲自旁听了“济贫基金”的审核会议。临走时,他拉着我们的手,言辞恳切:“逍遥书院,开一代新风。二位之理念胸怀,段某深为感佩。他日若有机会,万望能来大理一游。段氏虽僻处西南,必以上宾之礼相待,扫榻相迎。”

  送走这位位高权重却谦和真诚的王爷,我望着官道尽头扬起的尘土,长长舒了一口气。

  “没想到,竟然惊动了大理国的王爷。”我感叹,“我们的书院,名声似乎比想象中传得更远。”

  “是好事,也是压力。”李莲花目光深远,“这说明我们走的路子,确实触及了某些根本需求,得到了有识之士的认可。但也意味着,我们必须做得更好,才能不负这份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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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我们的人手……”我蹙眉,“光是维持这一个书院,兼顾医馆,我们已经忙得分身乏术了。若真如段王爷所愿,将这种模式推广开,我们如何顾得过来?”

  李莲花沉默片刻,缓缓道:“或许……是时候改变思路了。我们不可能永远事必躬亲。书院要长久,要扩大影响,不能只靠我们两个人。”

  “你的意思是?”

  “培养‘种子’。”李莲花眼中闪烁着思辨的光芒,“培养一批完全理解并认同我们理念,且有能力去实践、去传授的‘师者’。让他们学成之后,可以回到自己的家乡,或者去需要的地方,开设类似的书塾、医馆,将‘明理、自强、助人’的精神传播出去。我们这里,则成为培养‘种子’的源头与核心。”

  这个想法让我心头一震。是啊,单打独斗,终有极限。唯有点燃更多的火种,才能形成燎原之势。

  从那天起,我们开始有意识地实施“师资培养计划”。

  陆青舟是第一个被列入核心培养名单的。他本就勤奋刻苦,根基扎实,如今更是被委以更多重任。除了继续深造医术、管理账目,李莲花开始系统地指导他阅读经史、学习治事之道;无崖子也偶尔点拨他琴棋书画,陶冶心性;我则将医馆和书院的一部分管理实务逐步移交给他处理,锻炼其统筹协调之能。

  “师父,学生仔细核对了上月书院的各项收支,发现笔墨纸砚的消耗比预估多了两成。”一日,陆青舟拿着一份他重新整理、条目清晰的账目汇总来找我,“学生调查后发现,是‘工坊’和‘算舍’两科实践练习用纸较多。学生想,是否可与纸坊签订长期供货契约,约定每月定量,价格或许能优惠些?另外,‘医庐’辨认草药,能否多用实物和绘图,减少损耗?”

  我看着账本上条分缕析的记录和他提出的切实建议,心中欣慰:“很好,就按你的想法去办。以后这类日常庶务,你可全权处理,只需每月向我与李大哥汇报一次即可。”

  “是!学生定当尽心!”陆青舟眼中闪着被信任的激动光芒。

  除了陆青舟,我们还从现有的学生中,精心挑选了数名天赋、心性俱佳的少年少女,组成了第一个“师范班”。

  其中有个叫林秀儿的女孩,年仅十三,却有过目不忘之能,尤其在医术上触类旁通,一点即透,对药材性味、人体经络的记忆力令人惊叹。还有个叫赵铁柱的男孩,读书识字稍显吃力,但在武学上却展现出惊人天赋,力气大,筋骨好,一套基础拳法几天就能打得虎虎生风,而且性格憨直重义气,在同伴中很有威信。

  我们将这些“好苗子”集中起来,由我和李莲花、无崖子亲自授课。所教内容,不仅包括更深入的学科知识,更重要的是“教学方法论”。

  “教人,不是把你脑子里的东西倒进别人脑子里。”我在师范班的第一堂课上,对着下面十几双专注的眼睛说道,“要懂得‘因材施教’。有的人耳朵灵,听讲记得牢;有的人眼睛尖,看图学得快;有的人手巧,动手做一遍就会。你们将来若去教人,首先要学会观察和了解你的学生。”

  李莲花接着强调:“‘学高为师,身正为范’。你们要教的,不仅是知识技能,更是做人做事的道理。如果自己品行不端,哪怕学问再好,教出来的学生也可能成为祸害。为师者,德行为先,此乃根本。”

  无崖子的教导则更为细腻:“教琴,不能只教指法宫商,更要引导学子领会曲中意境,感受音律之美;教棋,不能只背定式棋谱,更要领悟棋盘上的取舍权衡、大局韬略;教书作画,亦复如是。要透过字句笔墨,传递背后的精神气韵与文化传承。”

  这些年轻的“准师者”们如饥似渴地吸收着这些前所未闻的理念与方法,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与使命感。他们的进步速度,甚至超过了我们的预期。

  时光荏苒,又是大半年过去。当江南再次迎来莺飞草长时,“逍遥书院”的名声已真正响彻江南。不仅苏州本地,连杭州、湖州、常州等地,都陆续有开明人家或地方官员派人前来考察、取经,甚至商谈合作开设分院事宜。书院的学生人数稳步增长,已超过两百人。第一个“师范班”的十几名学员,也开始尝试承担一些低年级的辅导工作,做得有模有样。

  医馆方面,我主持的“公开医塾”培养出的、略通医理的民间人士已超过五十人,他们如同星星之火,散入苏州城内外乃至邻近乡镇,或多或少地改善着当地的医疗条件。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我们设想中最美好的方向蓬勃发展。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一个冬日的清晨,寒气刺骨,周掌柜顶着凛冽的北风,脸色铁青地匆匆赶来书院。他甚至顾不上寒暄,屏退左右后,从怀中取出一封用火漆密封、印有特殊标记的羊皮密函,双手递给李莲花,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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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公子,白姑娘,西北暗桩,八百里加急密报——丁春秋,正式开宗立派了!”

  我心头猛地一沉,仿佛被冰水浇透。李莲花迅速拆开密函,目光如电般扫过上面的文字,脸色也渐渐沉了下来。

  “具体情形如何?”我急声问。

  李莲花将密函递给我,声音冷冽:“丁春秋在西域星宿海老巢,大张旗鼓,开宗立派,自称‘星宿老仙’。他不仅将早年网罗的那些西域邪派高手、用毒行家尽数收归门下,还广招门徒,许以重利,声势造得极大。最麻烦的是……”

  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他在立派大典上公然宣称,逍遥派‘藏私不公’,‘打压异己’,他丁春秋当年是‘被迫出走’。如今神功大成,要‘清理门户’,为先师(指无崖子?或是捏造的借口)‘讨回公道’,更要‘重整逍遥’,使其‘威震天下’。”

  “无耻!”我气得浑身发抖,“他一个背叛师门、暗害同门的逆徒,竟敢如此颠倒黑白!”

  “江湖上,不明真相的蠢人多,别有用心的小人更多。”周掌柜忧心忡忡道,“密报还说,丁春秋这数年武功确实突飞猛进,练成了一门极其歹毒的邪功,据称能化去他人苦修的内力,唤作‘化功大法’。他手下那些邪徒,四处宣扬其‘神功无敌’,已蛊惑了不少亡命之徒和投机之辈投靠。而且……他已放出明确风声,第一个要‘清理’的目标,就是……无崖子前辈。”

  我猛地站起:“二师兄!他武功尚未完全恢复,身边又无帮手,若是丁春秋找上门……”

  无崖子虽然伤势痊愈,内力也在逐步恢复,但比起全盛时期仍有差距。更重要的是,他如今隐居太湖边的小渔村,与世无争,身边只有些淳朴村民,如何能抵挡丁春秋这等穷凶极恶、诡计多端之徒?

  “二师兄现在何处?安全吗?”李莲花立刻问道。

  “根据日常联络,无崖子前辈仍在太湖边的村子里,日常教书,并无异动。”周掌柜道,“丁春秋放出风声,未必立刻动手,但威胁已迫在眉睫。是否需要立刻加派人手,暗中保护前辈?”

  李莲花负手在室内踱了几步,窗外寒风呼啸,他的侧脸在晨光中显得冷峻而坚毅。

  片刻后,他停下脚步,决然道:“不。寻常人手,去了也未必有用,反而可能打草惊蛇。此事,我们须亲自去。”

  “现在?”我看了眼窗外阴沉的天色,又想到书院诸事,“临近岁末,书院即将休沐,但还有许多事务要安排,医馆那边……”

  “书院有陆青舟和几位老夫子坐镇,日常教学可照常进行,休沐安排他们也能处理。医馆有坐堂郎中和你培训的学徒,暂时维持无碍。”李莲花分析道,语气不容置疑,“二师兄的安危,关乎同门性命,更关乎逍遥派声誉。丁春秋此番来者不善,志在必得。若真让他得逞,不仅二师兄性命危殆,逍遥派在江湖上将颜面扫地,我们这书院、医馆的根基,也可能受到波及。师父将掌门之位与同门安危托付给我们,此际,我们责无旁贷。”

  他说得对。丁春秋此番高调复出,矛头直指无崖子,既是清理旧怨,更是要拿逍遥派“祭旗”,立威江湖。这一战,避无可避,也绝不能输。

  “我去准备行李和药物。”我压下心中纷乱,立刻道。

  “我也去!”一个清朗而坚定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我们回头,只见陆青舟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外,显然听到了部分对话。他脸色有些发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大步走进来,对着我们躬身一礼:“师父,李大哥,学生愿一同前往!学生武功低微,或许帮不上大忙,但可以照顾无崖子前辈起居,处理杂务,也能……见识一下真正的江湖险恶,磨砺心志!”

  我看着这个朝夕相处、已如同亲弟弟般的少年,看着他眼中那份混合着担忧、义愤与渴望担当的光芒,忽然清晰地意识到,雏鹰已长成,是时候让他经历风雨,见识更广阔的天空了。

  李莲花与我对视一眼,微微颔首。

  “好。”李莲花看着陆青舟,正色道,“但你须记住,此去非是游历,而是可能面对生死搏杀。一切行动,必须听从号令,不得擅自行动,更不可逞强。”

  “学生明白!定当谨遵师命!”陆青舟用力点头,眼中燃起斗志。

  我们迅速分头准备。我将书院和医馆的诸项事务向刘夫子、几位坐堂郎中以及“师范班”的骨干学员做了简要交代和托付。李莲花则去信给天山童姥和逍遥派坐镇中原的陈长老,通报丁春秋之事,提请留意。

  临行前夜,我在灯下给童姥写了一封详细的信,将丁春秋开宗立派、扬言“清理门户”并首先针对无崖子之事悉数告知,并直言我们已动身前往太湖保护。信末,我写道:“大师姐,丁春秋狼子野心,武功邪异,此番恐难善了。书院与医馆,乃我等心血所系,亦是逍遥派在江南根基。若事有不谐,或有宵小趁机作乱,万望大师姐能念在同门之谊,稍加照拂。”

  我不知道这封信能否及时送到天山,更不知道以童姥的性情会作何反应。但多一份准备,总多一分安心。

  次日清晨,天色未明,我们三人两骑(陆青舟与我同乘一骑),悄然离开了尚在沉睡中的苏州城,冒着凛冽寒风,朝着太湖方向疾驰而去。

  马车(我们雇了一辆轻便马车用于装载行李药物)颠簸在官道上,窗外景物飞速倒退。我望着远方天际线处隐约的山峦轮廓,心中沉甸甸的,如同压着一块巨石。

  丁春秋,星宿派,化功大法……该来的风暴,终究还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但这一次,我们不再是无根浮萍般的游方医师。我们是逍遥派的掌门与副掌门,身后有倾注了无数心血的逍遥书院和莲芷医馆,有需要我们庇护的同门与弟子,有我们立志要守护的理念与传承。

  这一战,关乎生死,关乎荣辱,更关乎……我们在这个世界所选择的道路,能否继续坚定地走下去。

  (第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