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卫霍风云,双雄暗斗汉宫庭》

  卫府前院。

  家令率属吏核点随行车马,家仆捧朝服匣趋正屋。

  赵丛蹲阶下拭卫青朝服履,郭角至而问《军爵律》抄毕否,复付脏帛令浣之。

  赵丛恭应,郭角无戒心而去。

  他望其背影含笑意,待郭角行数步,忽发冷硬语

  “你乃何物,也配在我前作威?我脱籍,赖卫将军恩典,岂容你日日妄言!”

  郭角疑听差,遽回首见他脊背挺直,未及言,已受赵丛一掌,左颊现五道指痕。

  “反了你!竟敢打我?”

  郭角抄门后木杖劈打,赵丛素备,绕树闪避。

  他怒激逐击,俄而扰至前院。

  家仆环聚,卫家令疾至,郭角见人众下手愈狠,称赵丛以下犯上。

  赵丛觑机执杖拽倒郭角按地,跨坐击背哽咽,言郭角辱己可认,辱父言天性含奴性实乃欺甚。

  卫青玉带未妥而至,赵丛跪请明鉴。

  郭角称赵丛先犯,赵丛言连日从命、稍迟浣帛便遭辱礼弟之父,求尽职责后受罚。

  二家仆作证,郭角方悟入套,怒极难言。

  “你…你…”

  “够了。”

  卫青面色沉厉,瞥地上木杖,复视赵丛红眶,心中已然明了。

  这时赵隶牵着马从侧门进来,见状忙上前:

  “大将军,霍将军让我来接你,这是发生何事?”

  他眼神瞥向赵丛,神色转变:

  “丛弟,你如此不懂规矩,大将军还要前往骠骑将军庆功宴呢。”

  郭角喘着气:

  “是他先…”

  “不管谁先动手”

  赵隶打断他,语气却带着偏向

  “骂谁都不能骂父啊,苏礼如今是军谋掾,跟着霍将军谋事,何况,我这兄长还在呢。”

  郭角张了张嘴,见周围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他,终于泄了气。

  他垂着头,声音闷哼:

  “是我嘴贱,对不住你,也对不住你父。”

  “郭兄既认了错。”

  赵隶赶紧打圆场,去扶赵丛

  “丛弟,你就别往心里去了,和气为贵。”

  赵丛站起来,低着头不说话。

  卫青盯着赵隶缩肩,开口道:

  “赵丛,你动手打人,有失令史体面,罚抄《汉仪》一日,抄不完不许入值。”

  他转向郭角:

  “你辱及同僚之父,又持械斗殴,降为书佐,暂去库房理文书。”

  两人都是令史,如今郭角被降职,谁都看得出是重罚。

  “喏。”

  赵丛和郭角齐声应道,一个垂首,一个咬牙。

  “还有一时宴饮就开。”

  卫青整理了下朝服前襟,语气冷下来

  “都去换身干净衣裳,别污了宫宴的规矩。”

  待两人走后,卫青瞥向赵隶:

  “又是苏礼出的计策?”

  赵隶挠了挠头,嘿嘿笑:

  “大将军息怒,苏礼那小子是机灵,就是…扰了大将军雅兴。”

  “他倒是会借公行私。”

  卫青哼了声,却没真动气

  “知晓你等是为赵丛出气,但下次直接告我。郭角屡次犯上,我自会秉公处置,不必弄这些弯弯绕。”

  “是,末长知错。”

  赵隶连忙躬身。正说着,赵丛换了身干净皂衣过来。赵隶拉着他

  “送大将军入宫。”

  赵丛抬头看卫青背影,又低头,跟着往门外走。

  长乐宫东庭。

  阶下执戟卫士列阵,庭中案几依爵秩排定:

  上首为陛下,左首卫青,右首霍去病。

  以下依次为赵破奴、挛鞮、赵安稽等随战将领。

  苏礼立霍去病案侧,手捧竹简,案上置公账竹简与私账木牍。

  谒者引侍中奉上酒爵、脯醢、稻粱饭,陛下举爵:

  “首爵敬天,祈佑汉土无虞。”

  众将齐举爵:

  “敬天!”

  再举爵,陛下道:

  “次爵敬宗庙,谢列祖护佑。”

  众将再举爵:

  “敬宗庙!”

  三举爵,陛下朗声道:

  “三爵贺河西之功——诛休屠、降浑邪,拓地数千里,诸将共饮!”

  众将齐举爵:

  “谢陛下!”

  陛下看向霍去病,语气平缓:

  “去病此战斩捕首虏三万余,朕先益封五千户,再赐金二百斤、锦帛千匹、奴婢百五十人

  ——杜陵有故列侯宅,已令少府缮治,可居。既奖河西之功,亦为你正室家:太中大夫张汤素有才干,不日将迁廷尉,朕择其女为你妻,待令居户籍核毕便成礼,此乃双恩兼赐。”

  霍去病起身,免冠顿首时,侍中正为案上添酒,目光扫过苏礼正垂首记录,见到脊背布带,端酒壶的手顿半瞬。

  添酒后,便垂手退至陛下身后。

  殿中霍去病的声音沉稳而恭谨:

  “臣谢陛下圣恩!然金帛、奴婢请入公账,充河西属国置农具、酒泉军屯补粮草之需;杜陵宅第与婚事,臣暂不能受

  ——浑邪部初徙需抚,酒泉军屯待整,此时若受宅安家、成婚分心,恐负陛下托边之重。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愿待河西彻底安定、匈奴远遁,再承陛下此恩。”

  殿中静了瞬。

  卫青目光掠过霍去病,眼底隐有赞许。

  陛下转而询卫青:

  “属国都尉多同、孙昂是否领除书与节?”

  卫青回禀:

  “禀陛下,二人已领三日,节印皆全;李敢、徐自为任监军,依《属国律》掌兵符、核户籍,每日有文书呈报。”

  陛下复问赵安稽:

  “令居至酒泉旧驿道可否复用?”

  赵安稽答:

  “回禀陛下,可修治,已绘舆图,设驿十所,每驿备马五匹,足供军报往来。”

  霍去病趁势上前半步,躬身奏请:

  “陛下,臣明日卯时赴令居核降众户籍,再往酒泉整军屯

  ——赵安稽熟河西地形,令其同行,可助臣勘明牧地、妥办军屯诸事。”

  陛下颔首认可:

  “准了。此去需妥抚降众、严整军屯,勿让边地生乱。”

  宴至日西斜,庭中灯笼已初燃微光。

  陛下放下酒爵,抬手挥袖:

  “散宴。卫青留步,余者各归。”

  众将起身免冠谢恩,待陛下由侍中扶入内殿,方整理朝服

  ——霍去病系好紫绶,苏礼收妥公私信牍,同至庭中开阔处。

  赵破奴、挛鞮等亦至庭中,或交接军务、或唤属吏取物。

  外庭中。

  苏礼上前低声禀:

  “随侍三人已备

  ——掌印囊者知规矩,备舆马者熟路径,传消息者善骑;明日赴令居的干粮、马具齐,赵安稽寅时到府会合。”

  谒者上前言:

  “霍光入宫文书已送杜陵私宅,三日内持诏核验户籍,择吉日接入宫。”

  霍去病应后,赵破奴上前:

  “将军明日赴令居?”

  “卯时出发,你守张掖,谨察休屠残余,勿使与浑邪部生隙——若有异动,军法处置。”

  赵破奴应喏,霍去病颔首,与苏礼并行出长乐宫。

  夜风卷着灯笼光。

  去病忽然道:

  “给李姬送点安胎的枸杞。”

  苏礼应喏。

  “府里的事,你盯着。我去令居、酒泉,至多十日便回。霍光入宫的文书,你亲自对接谒者署,勿生差池。”

  “喏。某定守好府邸,待将军回程。”

  另一边,卫青随陛下至内殿门,陛下忽然道:

  “去病拒婚,倒是一心在军。”

  卫青躬身:

  “少年锐气,以国事为先。”

  恰在此时,侍中轻步趋至陛下身侧,垂首附耳:

  “陛下,方才奉酒时,臣瞥见苏军长史后背衣料绷得紧,近看可见衣下绷布渗浅红痕

  ——似是近期受笞之伤,想来是霍将军既用其才,亦守军纪,未因私谊废规矩。”

  陛下沉吟片刻后嘴角隐露浅纹,转头对侍中道:

  “霍府中李姬有孕,府内杂务需人照料。取三名娴于洒扫、略通侍疾的侍女,明日一早送霍府,归苏长史调度,专司内院杂事,勿扰前院军务。”

  侍中躬身应:

  “喏,臣这便去掖庭传旨拣选。”

  卫青立在旁侧,见陛下语气缓和,便知陛下已因苏礼的伤放下对去病‘拒婚是否恃功’的隐忧,心中亦松了口气。

  去病归霍宅,褪朝服换戎装,抓鞭即出。

  赵安稽牵马候廊下,递舆图称已背熟,霍去病纳图上马。

  苏礼立阶前攥张掖账册望其背影,后转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