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救之非救-《卫霍风云,双雄暗斗汉宫庭》

  赵隶在马厩弯腰心不在焉扫着马粪

  ——目光总往主营方向瞟。

  苏礼则蹲坐墙根,不知事是否办妥。

  雷豹匆匆前来,二人同时抬眼。

  “事已妥,将军唤你等入帐。”

  赵隶竹帚一丢,拔腿急往营帐去,苏礼紧随其后。

  掀帘进帐,便看到案几上的金疮膏,旁边放着熬好的柴胡。

  苏礼心头一暖,躬身拱手:

  “多谢将军为舍妹思虑,此前末掾愚钝,未能体会将军苦心,还望将军恕罪。”

  卫去病闻言抬眼,手腕一扬,青铜牌落在苏礼面前,赵隶弯腰去捡

  ——见上面‘骠骑营私属’五字,凿的很深,似还有焦痕。

  去病的声音沙哑,语气压怒:

  “侯府见她不省人事,又恐染时疫,才肯减价,两匹劣马加一匹好马换的,我让刻者凿了半宿

  ——‘骠骑营私属’这五个字,比‘病奴’少挨几何白眼,你等该懂。”

  他忽起身盯着二人,眼底泛着红

  “瞧彼等干的好事!她如今似牲口一样被人挑拣!”

  赵隶捧着青铜牌,愧疚于心。

  苏礼斟酌开口:

  “将军,方才让雷豹安排赵君儿传时疫之事,是末长擅作主张…”

  “本将不管过程。”

  他抬手打断,语气冷硬:

  “彼等把她逼到这步田地,担责本应该。本将只要河西大捷,她脱籍之事,本将自有计较。记住

  ——挛鞮的话,听三分。彼等该瞒的是旁人,不是本将。”

  后又补了句:

  “战时军中你二人掌文书、管马政,且我斡旋,拒婚连坐暂免。日后彼等照料她,便以‘兄长照拂’的名义

  ——堵上营里的闲言碎语。退下。”

  二人齐声回知,退出后,苏礼提着药包、赵隶攥着青铜牌去看玉儿,见她靠在席上眼神发怔。

  赵隶蹲下身让她先养好身子,攒着力气应对战事,言她不必再回侯府,如今已是将军的私属。

  苏礼则说脱籍之事会再想计策,言她不必嫁张柏,二人还有营中事要处置,不打扰她歇息。

  苏玉接过赵隶递来的药碗服下后,突然开口,称自己不恨彼等,只怨世道、逼嫁与身不由己,拿起青铜牌质疑:

  “做将军的‘奴’和侯府的‘奴’有何区别?换个主子,换个牌,便不是奴吗?”

  苏玉把牌子放在一旁,背对他们躺下,声音疏离:

  “兄长不必挂心,我自会将养好身子,以后无事,不必再来,各自的路,各自奔。”

  赵隶无言辩解,此番话比打骂更伤人,更让他愧疚。

  二人同退出帐。

  苏礼侧头看了眼赵隶紧绷的侧脸,抬手轻拍他肩:

  “你先回马厩吧,她心里的结,非一朝一夕能解,急不得。”

  赵隶未发一言,转身而去。

  苏礼立帐帘外,忽忆苏玉两次大病

  ——昔年直呼陛下名,此番呓语似预知其事,非病糊涂。归程念及,自那次病后,她性情骤变,竟不知连坐规矩,初疑邪祟,后无他异才罢。

  回文书帐,见舆图“河西”二字,忆她昔言“另辟蹊径”,恰合卫去病绕敌突袭、今拟直插匈奴牧地之策。

  苏礼摔笔心沉:

  从前她怕则躲身后,今敢拒婚,紧张时戳食指亦罕见,不禁暗疑

  ——她是否真为苏玉?

  ...

  苏礼常探苏玉,见她伤愈理医帐事,虽存幼时旧习却总觉反常。

  因‘鬼魅附身’是汉民大忌,无凭无据不敢深想,恐泄事招‘妖言惑众’罪,只得暗察。

  偶闻医工闲聊,言苏玉屡劝裴医令增伤兵帐、囤药材遭斥,仍执意为之。

  苏礼查营无妥,心疑更甚。

  赵隶送药屡被拒,二人在马厩因苏玉事争执,赵隶失手撒马料于苏礼履。

  挛鞮牵马至,见此含讽。

  “军规里‘私斗’笞五十,还要罚戍边三日,彼等忘了?”

  “我未找你,你却敢来?”

  赵隶怒持马刷欲斗,挛鞮避之,以私斗当笞五十、罚戍边三日斥之。

  苏礼忙求情

  “挛斥候手下留情!家兄一时情急失分寸,还望军候看在同属将军麾下的情分上,莫要追究。”

  挛鞮方松其腕。

  赵隶揉着发疼的手腕,痛骂

  “若不是你出那断指的馊计,我能对玉儿下狠手?如今她成病奴,皆是你步步谋算!”

  挛鞮却不以为意

  “若无我计,当日若她被侯府带回,将发遣售之西域盐穴,或北地煤窟。你见彼处奴婢乎?入者十之八九活不过半岁,终不得完尸。今她得在医帐曝药草、饮热汤,唯断一指耳,何足言哉?”

  赵隶听后,顿时又要冲上去,苏礼眼疾手快,从身后拽住他的衣领,将他拉退半步。

  苏礼乃前趋一步,拳紧握抵于侧,声含锐利:

  “挛斥候岂欲以玉儿之困,逼我等屈从?我等同属将军麾下,当以军务为先,不当以同僚亲眷为资谋计!”

  “是又如何?”

  挛鞮坦然承认

  “将军所重,为河西捷功,此事定有人受屈

  ——不是苏玉,便是彼等,君等择何者?”

  挛鞮见两人皆面色阴沉不说话,又上前半步诱导

  “今时这般最善:她为安分捣药之病奴,无人复窥;你等无需复谋脱籍之事,可安心从将军击胡;将军亦无‘私宠奴籍’之议

  ——各安其位,相得无事,岂不美哉?”

  “各安其位?”

  赵隶终不能忍,声颤:

  “她之位,便是遭妙玲之流指断指骂‘无用’?你…”

  “不然何?”

  挛鞮缓缓道:

  “她当众拒婚抗命,依军法本当重惩。况断其指者,你也,非我

  ——此账,不及我身。若初时君等肯与我多议数日,勿学项羽轻躁,或连断指亦可免。”

  言罢忽笑,他复前趋一步,目落苏礼身,语含拉拢:

  “萧何追韩信,为汉得良将,然韩信初亦受胯下之辱

  ——大丈夫能屈,方得后伸。我等往后仍需从将军击匈奴,共事之日必多,皆欲于营中立足,焉能不相援相济?”

  苏礼先深吸气压怒:

  “挛斥候多虑矣。曹沫劫盟虽勇,终不如管仲相齐以礼

  ——军中信义为先,非以同僚亲眷为筹码。经此一事,我等已知军候行事之法,往后共事,唯论公事,不言私交。”

  “苏掾尚少,言勿过绝。”

  挛鞮抬手想拍苏礼的肩膀,刚碰到苏礼的肩,就被苏礼不动声色地避开。

  他也不尴尬,缓缓道出

  “君当知营中规矩

  ——有用者方得留,方为将军所重;无用者,不如马厩之刍。若我真以君等为仇,初时便不递‘断指保命’之策,任侯府曳人去,我得清净,岂不更佳?”

  言罢,挛鞮不再看两人,牵着马转身离开。

  赵隶视其背影,骤抄手中马刷,掷于侧畔马槽,咬牙问苏礼:

  “他言何意?莫非我等尚需谢之?”

  苏礼望挛鞮远去方向,眉峰紧蹙,半晌方开口,声压甚低:

  “营中上下,皆听将军号令,凡事当以战事为先。我与他往后尚需共事。他意乃:若我等无用,他何须费神出‘断指’之策

  ——他欲我等记此情分,日后共事,勿以仇雠待之。”

  赵隶怒极,声皆变调

  “我呸!他日若落我手中,我必令他亦尝断指之苦!”

  苏礼满目愁容,心烦意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