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父子之情,人性如此-《卫霍风云,双雄暗斗汉宫庭》

  赵丛、赵隶求陈家史允其见石夯。

  陈家史同意却告诫若迟归追责不宥。

  二人带热麦饼、粟米与钱到马厩。

  石夯正蹲在墙角铡草,见二人进来,手里的铡刀‘哐当’落地:

  “你俩咋来了?莫不是来接老子出去?”

  赵丛把布囊递过:

  “阿父,这是麦饼,还热着。先吃,别多问——我等没多少时辰。”

  石夯拿过,忽盯他的衣袍:

  “你如今在军营里差役?”

  赵隶点头,语气笃定:

  “嗯,在军中是厩长,管马,也立了功。”

  石夯眼睛一亮,猛地抓住他胳膊:

  “那还不快带老子走!老子在这儿被马踢了三回,早就受够这鬼地方了!”

  他别开视线,声音压得发沉:

  “不成。我等来探,身后都有人跟着——瞧见那边的仆役没?就是盯着咱的。”

  石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色瞬间沉了,嘴角撇出冷笑:

  “那你等脱籍有个屁用!连老子都带不走,算哪门子体面?”

  赵丛忙塞给他一串钱:

  “阿父先拿着。等我等能在长安稳脚,定来接你。”

  石夯猛地把钱掼在地上,唾沫溅了他满脸:

  “老子等这些年,就等来句空话?两个白眼狼,没良心的东西!”

  骂着骂着,声音就哑了,蹲在地上抹脸

  ——那哪是抹脸,分明是在哭。

  赵隶捡起钱,硬塞进他怀里,低声道:

  “阿父,先忍忍。等我俩…”

  “行了,滚吧!”

  石夯抹了把脸,把钱往怀里一揣

  “每次来都勾得老子心痒,以为能走了!每次就带些破烂物什!”

  赵丛抬头瞥了眼日头,慌忙把一包粟米放在铡草旁:

  “阿父,这包粟米你留着,饿了就煮点粥。我等先行一步,还有正事。”

  石夯在身后闷声喊:

  “战场上保命要紧!”

  赵丛脚步一顿,回头用力点头:

  “晓得了!”

  拉着赵隶头也不回地往外跑。

  同时,李监奴与陈家史,苏礼到庖厨寻到石壮,称卫府已赎其儿驹。

  石壮攥紧拳:

  “赎他?好好的,为啥突然赎他?”

  苏礼往前挪了半步,声音平稳:

  “叔,卫大将军已赎他,带他去军中识些字、将来能当个正经差使。”

  随后,家仆将跑出柴房的驹带到苏礼身边。

  石壮望着儿子,猛地冲上去把人抱住。

  李监奴见了,厉声喝止:

  “石壮!你这是要反了不成?”

  石壮死死搂着驹,扭头看李监奴,嗓子发紧:

  “我就这一个儿,好歹让我跟他说几句!”

  李监奴皱眉,抬手挥:

  “速言!别误时辰!”

  石壮摸着驹的头,急忙叮嘱:

  “出去要听卫大将军的话,天冷记得…”

  “叔”

  苏礼开口打断

  “卫大将军虽赎了他,往后,我再向府中纳钱,他便转赐于我。”

  石壮一听,猛地松开驹,指着苏礼骂道:

  “苏礼你这狗奴!当年吃我家饭,如今竟把我儿拖去让你差遣?你个丧良心的小畜生!”

  “别啰嗦!卫大将军还在正厅候着。”

  李监奴厉声毕,挥手。

  家仆趁机从石壮怀里拽走驹,牙花在旁捂着嘴哭。

  石壮脸色青得像块铁,眼看驹被拽着往外走

  ——知晓拦不住。

  那几人看驹的眼神,就似看待价而沽的牲口。

  他瞅着苏礼那张脸,恨不能扑上去撕烂才解气。

  赵隶和赵丛喘着气跑进来,见石壮脸憋得通红,忙凑上前,急声道:

  “叔...叔,苏礼是要教驹学本事,往后能出头!莫急!”

  李监奴沉声道:

  “走罢!你兄弟俩莫在此地多待。”

  石壮望着不远处的儿子,听‘出头’二字刚松了肩,却闻陈家史对苏礼笑言,盼其凭献染花布手艺脱籍后,在卫大将军前替侯府美言。

  他这才醒悟,苏礼是献手艺换脱籍,还把儿子驹算进去,顿时怒了。

  “苏礼这小畜生!肚里藏刀子!带驹走是假,拿方子换他脱籍是真

  ——断我活路,还想让我念你好?这是把人往死路上逼的绝户事!”

  牙花妪在旁听见,眼眶泛红:

  “少言…”

  苏礼走到石壮面前,声音低缓:

  “叔,往后每月,我令府中给你送俸钱,我曾言带驹,这话算数。”

  石壮别过脸,抓起火箸往灶里戳,憋着气,不敢怒。

  赵隶赶紧掏出钱袋塞给牙花妪:

  “牙花妪,这是我这月的俸钱,你等留着用。”

  又把一包麦饼放在灶台上

  “叔,咱走了。”

  赵丛拉着赵隶,急声道:

  “走,别误时辰。”

  二人快步跟上苏礼。

  石壮望着儿子被家仆攥着胳膊,每走两步便回头望他,心口钝疼,身后薪柴噼啪响,闷闷的,似烤他心。

  石夯心憋火,听见庖厨那边有动静,便抬脚前去。

  刚到门口,就听见里头有哭声,伸手掀了布帷进去。

  只见石壮蹲在灶前,背对着门口,肩膀一抽一抽地抹泪;

  牙花妪坐在旁边,也在拭着眼角。

  “咋了这是?”

  石夯往灶边凑了凑,粗声问:

  “出啥事儿了?”

  牙花妪抬头,眼圈红得厉害:

  “驹…驹被苏礼带走了。”

  “带走?带他去哪儿?”

  石夯愣了。

  石壮转过身,声音哑着:

  “还能去哪儿?苏礼把染花布的手艺献给了主君,换了他自身脱籍,顺带把驹也赎走了!”

  石夯眉头一拧:

  “他拿那手艺换脱籍?那手艺是我当年给你的!你不会跟主君说清楚?木牍还在你手里,怕个啥?赶紧去跟主君禀明…”

  “就怪你!”

  石壮突然起身,指着石夯的鼻子骂:

  “当初你要是不把这手艺塞给我,哪有今天这些糟心事?方今倒好,儿子走了,手艺也没了!”

  “你嘴里放干净点!”

  石夯也拔高了嗓门

  “自家是猪脑,还怪我?那木牍咋来你不知?是阿父言你心细,又见你带着孩子不易,怕你一辈子困在庖厨没出息

  ——不然这手艺,我早自身留着了!还轮得到你?”

  石壮被戳到痛处,脸涨得通红

  “你比我强到哪去?啊?你那两个儿子都脱籍了,不也没带你走?你还不是照样在马厩铡草!”

  “我儿子脱籍,那是他俩有本事!”

  石夯往前顶了一步,眼睛瞪得溜圆

  “你靠着这手艺领了几何赏钱?赵隶和赵丛小时饿得啃草根,你给过一口吃的吗?如今驹被带走,纯属活该!”

  石壮抓起灶边一捆薪柴就砸过去:

  “你给我滚出去!老子没你这兄长,滚!”

  石夯侧身躲开薪柴,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

  “滚就滚!往后你家就算哭死,老子也不会再踏进来半步!”

  说完转身就走,石壮在他身后吼得青筋暴起:

  “这辈子都别再踏进来!”

  牙花赶紧拽住他,声音发颤:

  “别吵了!被主君听见,少不了又要挨鞭子!驹被带走已是没法子的事,若出去能有个好前程…”

  话未毕,一庖丁进来,见彼等眼眶泛红,笑道:

  “你二人也莫闹,要我说,驹出去是享福。”

  石壮指着他骂道:

  “你胡说甚?苏礼那小子,从小便城府深,我儿心思单纯,出去指不定被他安置何处。”

  庖丁闻听后,笑道:

  “那苏礼如今已是军谋掾,你两家沾着亲,他纵然与你有隙,也不会亏了驹;要我说,你儿往后能跟着这般人物,你往后也能沾些光。”

  他扛上一袋米出。

  石壮才知,原来苏礼已是上等人。

  牙花上前,放缓了语气:

  “那礼小子自幼教驹识字,如今身份贵重,他拿染花布手艺脱籍,再把儿带出,想来,是怕你没了盼头,说实话,咱是奴,本就是被人买来卖去的。若真要归旁人,与其归于那些风霜里讨生活的小户,不如归于卫府

  ——卫府是世家贵府,总不至于亏了咱奴籍的孩子。”

  石壮闷着头不吭声。

  牙花又劝:

  “石夯那两个儿子不都脱籍了?去到卫府也能顾着驹儿,而且苏礼再浑,总不至于对咱的孩子太差。”

  石壮粗声粗气地顶了句:

  “你懂个屁!我不是担心那混小子!我在这庖厨当差,天天能瞅着儿子,心里才安稳。这一被带走,老子是怕他遭罪…”

  “咱不是还有穗儿么?”

  牙花打断他

  “那丫头还小,天天看着,不也有个念想?”

  石壮眼一瞪,骂道:

  “儿子能跟丫头比?那丫头长大了,还不是嫁人的命!”

  牙花妪转身说道:

  “懒得跟你扯!我去看孩子了。”

  石壮望着她进屋的背影,里头传来穗儿的哭声,心里头那股硬气忽然就软了。

  他抬脚跟进去,一瞅见那皱巴巴的小脸,方才心里的憋闷淡了些。

  “哎,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