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司马谈,私祠-《卫霍风云,双雄暗斗汉宫庭》

  苏玉在苏礼身后,于奇在一一引荐,她偶有抬眸看一瞬,便忙低头。

  于奇引着苏礼兄妹停在一位身着皂色官袍的男子面前,此人约莫五十上下,他刚从兰台校完史简,便带着一身墨香赶来。

  “玉儿。”

  于奇引她上前,缓缓道:

  “这位是太史令司马谈先生,掌兰台史籍,校订前朝旧事。”

  苏玉猛的抬头,‘司马谈’是司马迁之父。

  ——他眉目沉静望来。

  她忙低头,依着礼数敛衽浅浅一拜:

  “女儿于玉,拜见司马先生。”

  司马谈只温和颔首,未多言。

  于奇接着引荐下一位,苏玉却按耐不住激动的心。

  ——她知晓,这位太史令因未能参与封禅泰山,数年后便会抱憾而卒,临终前将“记三代、述汉兴”的通史之志托付于子;

  而他的儿子司马迁,日后虽因直言触怒武帝受宫刑,却以一介刑徒之身,守着“不虚美、不隐恶”的本心写完《史记》,让后世得以看清这大汉的真实模样,何其壮哉。

  她顿时立足停步,转身朝着司马谈又鞠躬,柔声道:

  “司马先生,小女识字不多,尝闻家兄言,先生守史之心,不讳是非,不避曲直。待他年阅简,必知先生笔下字字皆真。”

  司马谈闻听此言,原知于奇认亲之女此前为奴,如今再看,此人见识不止如此。

  “可曾览过《论六家要旨》?”

  “小女子不曾览过。”

  “善哉,善哉!世人多识字,却少懂史;你识字不多,却识得字

  ——此乃史之魂也,比千卷经书更贵重。旁人会读,却读不懂;你识字不多,却懂,比令尊敢言。”

  “谢先生谬赞。小女子若能多识几字,必求义父引见先生,望先生不弃,赐以指教

  ——纵只学得字半分,亦不枉此生。”

  苏礼在一旁闻听二人对话,见苏玉望司马谈的眼神,是敬佩,更有说不明的情绪。

  待认亲礼毕完,于奇送众人,转头看向苏礼兄妹叮嘱:

  “你母给你置了间屋,一会便去瞧瞧。苏礼既在霍府当差,玉儿往后常去探望也合情理,只是女儿家总往侯府跑,怕旁人闲话

  ——你让府里门吏知会一声,她去时从霍府东偏巷的侧门入,报你名讳便可,那处偏静,旁人瞧不见。”

  他递给苏礼文书,对他道:

  “明日辰时,你带她去未央宫公车署谢恩。不必见陛下,在署前磕三个头,把谢恩簿子递进去就行,玉儿带‘良家子’副本便可,三日后你再陪她赴长安县署递核籍文书,等两日后取了新符籍,她这良家子的身份才算彻底定下来。”

  苏玉和苏礼都行礼应下,苏礼转向于奇,拱手道:

  “今日认亲,我几位兄弟都来了,劳烦于长史遣家仆引去客舍

  ——兄妹兄弟许久未见,想多说几句体己话,往后聚首,怕是不易。”

  于奇颔首,家仆随即引着四人往客舍去。

  待家仆备浆后,退出关门后。

  苏礼首先开口对赵丛道:

  “陛下有意让我入宫侍职,将军已与卫大将军说妥,调你任霍府长史,府中大小庶务皆由你总领,某已嘱伍缮从旁佐理。”

  赵丛猛地站起身:

  “你入宫?为何突然调我?我只懂军中杂务,府里案牍文书、吏员调度这些事,真是一窍不通!”

  苏礼忙抬手按他入座:

  “你入府后,某自会亲授,此非难事。但你既掌霍府事,必先除后顾之忧——

  尤其是你父石夯。当年若非某拦着,玉儿险些被他算计嫁人。如今某请将军出面,将他并你叔、你侄女一同赎入霍府为私奴,托庇是其次,实则是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伍缮与你同掌府事,石夯便交他管,若敢再搞小动作,或是误了大事,某必令伍缮依霍府规矩重罚,你阻不得。”

  赵隶在侧蹙额插话,语添愧色:

  “家父那边,某自会约束,断不令他再害玉儿、添乱霍府。只是你不过入宫当值,非远赴边庭,何以部署至此周详?”

  苏礼面露无奈,终是将内情和盘托出

  ——苏玉在旁听得心头发紧,她早知晓去病会诛李敢,却未料这朝堂权衡,陛下将苏礼推至前台。是以无论去病是否动手,苏礼都已是陛下算定之人:必入宫中,只因他与将军共处霍府,必成羽翼,此乃陛下所忌。

  苏玉听罢:

  “兄长入宫,安危如何?能否可辞?昨日你送我玉镯是否与此事有关?”

  苏礼牵起嘴角,看向玉儿,笑意偏苦:

  “玉镯是陛下之恩,此事你不必多问,伴君如伴虎,此理亘古不变。入宫后月俸赏赐虽厚,然行事须如履薄冰,稍有差池,便是连坐之罪。”

  赵丛定了定神,劝道:

  “礼弟自幼聪慧,这入宫之差,能辞则辞;若辞不得,务必以自身安危为要,只求安稳度日便好。”

  苏礼颔首,转视苏玉,语气稍缓:

  “如今你为良家子,言行当合体面。待将军纳你为妇,某必备厚礼相赠。丛兄即便日后熟稔府事,将军身侧仍需你多照拂。某会为你办一枚‘公车署籍引’,若有急事入宫,可凭此通行

  ——但你我只能于宫外相见,便是见赵隶,也须在宫侧马厩之外,不可近内廷。某已令赵君儿做你贴身侍婢,另一位侍女,于府自会安排。高阳之弟也调至你身侧听用,你只管差遣”

  苏玉颔首应下,心宽:

  凭兄长之才,在宫中必能周旋;何况今上尚未到昏聩之时。

  “诸位兄长安心,某自会照料好自身,不令彼等为某挂怀。若遇难处,你我便互通声息,再谋对策。”

  四人相视片刻,皆露浅笑。

  赵丛亦点头,对苏礼肃容道:

  “将军为国操劳,远胜你我,某等自当尽心照料。你放心,某入霍府后必潜心学事,若有疑窦或处置不妥之处,定设法与你相商。”

  苏礼抬手阻他,语气凝重:

  “非关生死,不必互通消息。宫中人心叵测,若往来讯息为他人所获,百口莫辩。切记:先保自身性命,方能助衬旁人。”

  话音稍顿,他目光扫过三人,语添郑重:

  “某尚有一事与诸位商议。你我四人同母异父,昔日为私奴,如飘萍无依,全凭兄妹情分撑到今日。如今玉儿将为良家子,某虽入宫,却想为母做件事

  ——在渭城城郊立一座私祠。这渭城紧邻长安,是咸阳旧地,如今属右扶风辖制,离霍府不远,又清静,正合民间立祠的规矩。”

  他顿了顿,续道:

  “私祠里给母立块碑,刻上‘苏氏母某氏之墓’,再署上你我四人之名。往后你我便是以‘苏氏’为宗,某忝为宗长,遇事由某拿主意

  ——至于宗老之位,日后从族中选品行端正、识得几分字的长者担任,石夯绝无可能。”

  这话落得干脆,赵隶当即颔首,脸上并无半分异议:

  “礼弟说得是。家父性子躁,眼界窄,当年连母亲的温饱都顾不住,如今能让他脱奴籍已是恩典,宗老的担子他确实挑不起,某只求他在霍府安稳当差,别再惹事。”

  赵丛闻言一怔,随即眼圈泛红,轻声道:

  “礼弟此言,正合某心。母生前为奴,身后连个祭拜之处都无,若能立祠立碑,便是莫大的慰藉。”

  “脱籍之事也需看他本分。”

  苏礼接口道

  “先赎他入霍府在霍府管马厩,若一年之内不出错、不害人,某便请将军保举他脱籍。届时他为良家身,可入族籍,但私祠祭祀时,他只能站在末位,不许主祭

  ——主祭之位,轮不到他。”

  赵隶忙应下:

  “某都明白,礼弟放心。家父能脱奴籍已是天恩,不敢求别的。”

  苏礼转向他,补充道:

  “如今朝中局势未稳,暂不宜急着购置。待某入宫站稳脚跟,你再去渭城勘看宅院,切记要选大些,最好能容下四家人口

  ——他日某若能辞官,你我兄弟携家眷同住,耕读养老,也算有个归宿。待选毕,立祠前某会先去长安县署递备案文书,附上玉儿的良家子副本,合规合法,才不会惹来祸端。”

  赵隶重重点头,眼中满是笃定:

  “此事某记在心上。你放心入宫,私祠选址、宅院勘看,某与赵丛必定办得妥当。”

  苏玉望着几位兄长,原本因苏礼入宫而起的惶惑,此刻已被这份“立族守家”的念想冲淡

  ——这边是华夏的根魂,如现代的本土一样,祖上要有根,才知自己的祖辈经历的多少风霜岁月,让子孙后代得知,繁衍命脉,延续家族之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