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敲山震虎-《卫霍风云,双雄暗斗汉宫庭》

  伍缮随侍去病,日日往返卫府与未央宫。

  他按规立在阶下候命,待议事毕,便默默随去病返回。

  这日回府得空。

  他见苏礼正与赵丛核对军报核数。

  苏礼蹙眉道:

  “昨日核的数目与今日不符,差了三百石,陇西野苜蓿调令还没回文,怕是要误河西战马的草料。”

  赵丛道:

  “这卷已校勘讫,注了如律令,你再复核一遍。”

  转瞬抬头见伍缮进入,忙示意苏礼。

  苏礼抬头看见伍缮,起身招手,带他入内帐。

  伍缮低声道:

  “苏礼兄,卫校尉在宫情状,我需得一一复述。”

  苏礼颔首。他续道:

  “白日校尉当值,我在待诏庐候着。傍晚会备好温水帕子;若留宫宿卫,便守着他的佩剑披风,到时递上热粥。校尉常陪陛下读《春秋》,论战事策应极快;也随陛下射猎,替递过便条。前几日陛下赐了葡萄,特意让我带回府。”

  想起上林苑事,再补一句:

  “前月陪陛下射雁,二人谈笑甚欢。近来宿卫勤了,换了新符节,陛下还赐了绣鹰纹锦袖

  ——瞧着,是一日比一日信重了。”

  苏礼听完,皱眉道:

  “往后这些不必逐一说,该留心暗处

  ——陛下待他的神色,旁人背后的言语,殿中每句话,都得记牢。”

  伍缮额角沁汗,攥紧衣角,急道:

  “窥视陛下所言,若被察觉,奴性命难保!”

  苏礼抬眼望他,目光笃定:

  “你只消记牢其言,记不住便抄,夜夜默背。”

  伍缮望他神色,未再辩,垂首应诺。

  赵丛见伍缮神色为难,待其走后,对着苏礼低声斥道:

  “你又支使他行险事?他哪经得住这般折腾?”

  苏礼头也未抬,急声道:

  “速将这卷军报校勘讫

  ——军期误不得,迟了咱俩都要坐罪。忙完我得去织室,取玉儿编的军履给校尉复核。”

  赵丛闻他语气比李曹掾查文书时还急,烦躁不已,挠了挠后颈,转身去翻另一侧的军册。

  苏玉在织室当值,如今二餐能饱,气色比在侯府时红润。

  苏礼得空便去看她,兄妹俩趁隙说两句家常。

  赵隶,赵丛也常寻机绕到织室附近,偷偷给她塞些糕饼果脯。

  她接过时总笑得眉眼弯弯,觉此时似幼时分食之状。

  去病瞧见过几次,先前,苕华之事犹在目,故而未敢近前。

  偶趁无人塞吃食,却听她怯生生喊多谢校尉,拘谨得很。

  唯独对苏礼三人,才露笑靥。

  他私下与苏礼提及此事,苏礼则言:

  “身份有别,原该如此,断不可逾矩,如今我等兄妹还是奴籍,不可为校尉增烦!”

  去病只得压下酸涩之味,忆幼时她追在身后喊去病兄的模样,再瞧如今疏离之状,觉心下空落。

  芒种已过。

  伍缮复寻苏礼,言校尉事:

  “陛下常露栽培之意,然校尉遇宗室贵戚,不耐虚礼,或颔首,或径行。前日陛下训其失仪,校尉直言只懂疆场,不擅朝堂周旋。宗室私下言其‘恃功而骄’。”

  苏礼平静问:

  “你怎知背后之语?”

  伍缮躬身,声紧道:

  “前月为校尉取物,逢二郎官言卫侍中目中无宗室,轻礼数;又于廊庑侧闻宦者私语,隐约言其恃宠拒乐安侯,奴近前即止。奴告校尉,校尉怒不欲入宫,然诏至不得不往。”

  伍缮见苏礼复视舆图,挥手令退。

  苏礼对舆图沉思,细忖其言。

  ——去病锋芒过露,盖因左右谀之过甚,失却藏锋之智。

  他与卫大将军不同,常言劝诫终不听纳。锐气必赖实权为恃,方可无虞。

  冠军侯虽为列侯,侍中身份虽可近君侧,然需实权方得立稳,若真失度,群臣弹劾必集,陛下亦当依律处之。

  ——他欲破此困局,尚缺一场可塞众议之大胜。

  苏礼忆起早前与赵丛闲聊。

  卫少儿卒时,去病已应承先母之愿,待来日功成名就便认祖归宗;

  自苕华之事他遭卫青申斥后,少年之心如今所思所谋,欲自拓门户、别立基业,不复借卫氏之势矣。

  他转身回坐,拾笔沉吟

  去病如今仍从母姓卫,朝堂呼之卫去病,军功亦隶卫府。

  然,若无卫氏,必无他今日之位。

  ——卫青军功已臻极顶,卫氏今已四侯,若加去病此支锐势,卫氏便成一门五侯,陛下必当制衡。

  唯使二人分置,方可弭猜忌、塞众议。

  一计渐生于心:

  既使去病立不世之功,亦了其认祖归宗之愿。

  只是…

  苏礼轻搁笔于案沿。

  此计若行,卫青那边岂无疑?

  十几日后,日已西倾。

  伍缮负笞伤归,赵丛发现端倪,急问何事!

  伍缮向苏礼、赵丛细说缘由:

  校尉出宫时未礼平阳侯世子曹襄,被张廷尉借《汉旧仪》斥为不敬,他代领三十竹箠。

  赵丛怒辩曹襄旧恶,苏礼却沉心思忖:

  张汤敲山震虎,看似自恃律法敲打校尉,实则未必无陛下默许

  ——校尉正为陛下幸臣,卫府又势盛,若陛下早有制衡之意,借张汤之口,提醒校尉莫恃宠轻宗室、忘守规矩,亦未可知。

  那...校尉的麻烦已经开始了。

  苏礼暗决:

  需提前将计策告知校尉,即便卫大将军那边可能生疑,也得一并说清。

  苏玉终于见到了卫青。

  远远瞧见他眉眼一看就舒服,但面颊带风霜,额头有浅疤,身姿笔挺,难怪后世传言,汉武帝喜欢卫青

  .....啊呸呸呸。

  又见兄长们整日埋在军报里,去病入宫议事,常一两月才归府。

  她知晓这是在筹备河西首战

  ——这一步于他而言,是从校尉到将军的关键。

  军营究竟是何模样?

  她没见过,亦不懂什么休屠王、祁连山,只知晓自幼同长之兄

  ——去病、兄长、赵隶兄弟,都要往那凶险地去。

  管他什么将军什么厩长,她只求彼等都能囫囵回来,把“平安”二字默念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