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筹思博弈-《卫霍风云,双雄暗斗汉宫庭》

  苏玉醒来时,见左手缠着渗血的布条,阵阵钝痛从伤处传来。

  昏迷前那阵撕心的疼,是真的。

  她想不通隶兄为何要断她手指。只知拒婚给他们添祸,可自己已一力承担

  ——为何还要如此对她?

  赵隶和苏礼来伤兵帐看她。

  苏礼上前,先看她一眼,目光又落回她缠着布条的手上,递过陶盌开口:

  “醒了就好,先把药喝了。”

  苏玉侧过脸,声音发哑:

  “兄,从小我都听你俩的。这次没听,就断手指吗?”

  赵隶慌了,往前挪了半步,声音发颤:

  “不是,是我…是我对不住你。”

  苏玉转过头,泪已涌,顺着脸颊往下淌,一声不吭。

  苏礼见她这模样,心中发闷:

  “隶兄…他是怕你被侯府带走。”

  他顿了顿,胸口郁气难解

  “若是病...病奴,将军可...”

  话未完,苏玉冷声道:

  “我累了,想歇着。”

  她不再看他们,侧过身去,二人看见她这副模样,知晓事已至此,只能慢慢解开她的心结。

  整整一日。

  苏玉持续高热,裴医令只道:

  “奴籍只配用寻常草药,好药须留予军卒。”

  只教彼等用冷水浸巾敷额。苏礼守在旁擦拭,听她呓语不断

  时而哭喊“我不想在这,我要回去”,时而低喃“你会死,别待在长安”,字字糊涂,他半句也解不出,全是没头没尾的胡话

  ——到底梦着什么,竟这般撕扯?

  赵隶看着她这模样,恍惚竟像幼时那次大病,也是这般胡言乱语,如今拒婚的笞痕刚消,后背又添刀伤,断指之痛接踵而来

  ——那股子虚弱看得他心头发慌,悔得肠子都青了。

  两人守在旁,听她断断续续呓语

  “不能再等了。”

  赵隶猛地起身,掀帘而去。

  苏礼见状,忙将冷巾按在苏玉额上,紧随其后追了出去。

  中军帐内。

  赵隶跪伏在地,额头抵地:

  “将军!求你赏些好药吧!再这么烧下去,她…她真活不成了!”

  卫去病未发一语,苏礼也跟着跪地,拱手道:

  “末掾不知将军深谋,只求暂用些药缓缓,她呓语不断,便是用了药,依然面色惨白、等侯府来人,这般模样反倒更像累赘,不正合将军之意?”

  去病冷声截断:

  “活不成,才留得住。”

  赵隶猛地抬头,眼眶通红:

  “她手指已断,后背已烂,还要烧到何时?只怕侯府的人未到,我等先见到她的尸首!”

  “烧到侯府的人觉得她是累赘!”

  去病突然扬声斥道,目光如刀看向他

  “你断她指时够狠,此刻倒装起心软来了?”

  “断指是保她命!求药也是保她命!”

  赵隶急得双手往地上一重击:

  “将军!”

  卫去病胸口剧烈起伏,猛地转身踱回案几后,闷声道:

  “河西之战在即,我不能让侯府抓着她的错处,坏了全局!”

  苏礼胸口闷堵,冷静说道:

  “将军,棋子若先碎了,纵有全局,也落不到实处。”

  去病抬眸望他,目光锐利,苏礼迎着他的视线

  ——将军断不会让玉儿死,可再这么烧下去,日后必然后悔。

  赵隶突然抬手,狠狠给自己一记耳光,脸颊瞬时红透,还想再求,卫去病已厉声道:

  “出去役事!”

  苏礼扯赵隶衣袖,二人只得叩首告退。

  刚至帐门,便见雷豹掀帘而入,向卫去病拱手:

  “将军,侯府的人到了。”

  二人尚未出帐,卫去病的声音已从帐内传来:

  “你二人且回,莫要露面。”

  赵隶与苏礼不敢耽搁,快步退了出去。

  帐内,卫去病对雷豹吩咐:

  “派人看紧他俩,不许近前。你随机应变,若侯府的人起疑,便临时加些笞刑,动静做足,别露了破绽。”

  雷豹抱拳应喏,转身退出。

  卫去病整衣,大步往帐外迎去。

  苏玉被卫士半扶半拖至营中时,高热烧得她眼前发黑。

  她趴在牛车边,见车上放着个装牲口的木笼,卫士正要伸手来拉,她自己蜷了蜷身子,慢慢往里钻

  ——后背的伤被扯得生疼,她便把头抵在冰凉的木栏上,再不动弹。

  李监奴见她这模样,抬手捂鼻,转身向骠骑将军拱手:

  “将军,此奴伤重若此,携归恐难向主君覆命。”

  “本将不惯用抗命之奴。”

  卫去病立旁,声冷如铁

  “本将麾下抗命者,无容身地。侯府若嫌,即以两匹病马折抵。”

  “然婚书既定…”

  “抗命者,当受此罚。”

  卫去病语气愈厉,截他言

  “匈奴犯境,本将无暇他顾。此事付卫士,君自与议。”

  说罢转身便走。

  苏玉想抬眼瞥见他背影,似了无留恋。

  李监奴望着卫去病远去,转头拱手向雷豹道:

  “大人,某远道跋涉而来,却令携一病秧归,难以上复,敢请大人示下。”

  雷豹抱臂而立,嘴角含笑意:

  “将军有令,或鬻或拘,君自裁处。”

  李监奴眉紧锁:

  “可她是乃赵隶、苏礼之妹,二人竟漠然置之?”

  “赵隶在马厩扫粪,苏礼被将军笞二十,如今还卧帐不起,军令既下,难道二人敢违逆?”

  雷豹声平淡

  “将军行事,罚不避亲。且将军令:返程用度,侯府自担。今匈奴叩边,将军不耐多言。”

  苏玉在笼中听着‘两匹病马’‘病奴’字眼,心寒,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雷豹瞥了一眼,李监奴欲言,雷豹即刻沉声道:

  “速决!若欲携归,即启程。”挥卫士前,转身将去

  “营中多务,外客不宜久驻。告辞!”

  李监奴犹筹思,军卒已连声催,瞅苏玉无声息,啐口:

  “牵去!”

  赵隶与苏礼听闻侯府已带走苏玉,赵隶急得满脸绝望。

  苏礼却沉得住气,方知让他等避而不见,是博弈谈价,将军断不会让苏玉就这么被带走。

  他转头看向雷豹,问道:

  “将军可有后招?”

  雷豹看他一眼:

  “无。彼等若嫌恶,或弃于途,或折回,皆有可能。”

  苏礼略一思忖,对雷豹道:

  “病奴亦是主君之物,弃于途绝无可能;原路折返,耗费更甚,不值当。须教彼等折回。”

  雷豹挑眉:

  “你有计策?”

  苏礼凑近半步,附耳低语了几句。

  雷豹听完颔首:

  “简单。我去安排,不必告将军。”

  说罢大步离去。

  赵隶盯着苏礼,语气抑急:

  “你想做甚?”

  苏礼抬眼望他,声音平静:

  “我只想救她。”

  出辕门约半时顷。

  李监奴见牛车里的苏玉毫无动静,喝令驻车,他探手掀笼帘,往里瞅

  ——苏玉脸白如纸,唇干裂起皮,胸口起伏微不可察,竟似将断气。

  “拉个死人回去?晦气!”

  他低骂,旁边的家仆忙道:

  “监君,要不歇片刻再行?”

  李监奴不耐烦挥手,几人挪到树下纳凉。

  他心里乱麻:

  拖回去,秦家令必斥办事不力,这一路数日,返程用度还得侯府自出,一个快死的病奴,不值当。

  ——折回去,秦家令照样要骂。他越想越气,狠狠将拭汗巾摔在地上。

  旁边的家仆见他动怒,连忙凑趣:

  “监君,依某看,不如折回去换那两匹病马便是…”

  “你懂个屁!”

  李监奴恶狠狠瞪他

  “彼等自幼一处长大,这丫头若回侯府没了,你当赵隶、赵丛还有那苏礼,日后若有了出息,会轻饶侯府?届时麻烦少不了!”

  他缓了口气,又道:

  “便是侥幸活下来,在侯府病恹恹的,彼等好歹有个由头来攀附;如今这模样,怕是撑不到侯府就得断气。骠骑将军偏说‘不管’,你这蠢物就不会多寻思?”

  家仆挠了挠头,憨声道:

  “难道…营里起了变故?”

  “蠢货!”

  李监奴抬脚踹了他一下

  “骠骑将军与彼等自幼相熟,如今这般不管不顾,定有蹊跷

  ——若是设套,或用计。这时拖苏玉回去,祸福难料!”

  正烦躁间,见一群营中医卒从旁路过,其中一人不住瞟牛车木笼。

  李监奴与几个家仆忙迎上去:

  “诸位是营里医卒?”

  那领头的医卒蒙着面纱,正是受雷豹所托,带着几人从小路抄到牛车前的赵君儿。

  她停脚,直问道:

  “这牛车木笼中,可是苏玉?”

  李监奴满脸狐疑,道:

  “是。你认识她?”

  赵君儿点头,道:

  “在营里,听过她的事。拒婚违了将军意,只是…”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

  “劳烦诸位送她回府后,须隔离些时日,再用艾草、礜石粉多熏熏,防着些。”

  说罢转身便走。

  李监奴听着话不对,连忙上前拦住,问道:

  “医卒此言何意?难道她染了时疫?”

  赵君儿退后两步,回头望了眼候着她的同伴,急道:

  “她早前在医帐便咳个不停,如今受了刑,伤上加伤。这几日天热,真带回府里,保不齐要传疫

  ——她若途中没了,就地埋了倒也罢;若进了府,大人须格外当心。奴还得回营,告辞!”

  她行过礼,瞥见李监奴脸色铁青,急忙转身跟上同伴。心里松了口气

  ——帮苏玉,原也是帮苏礼。

  李监奴盯着笼子里的苏玉,半晌无言。

  旁侧家仆脸色早变,急道:

  “监君,这可不行啊!万一真传了疫…”

  李监奴抬手打断,喉间发紧:

  “掉头!送回!找方才那卫士说,两匹病马不够,须添一匹好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