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识字木纳-《卫霍风云,双雄暗斗汉宫庭》

  苏玉按将军令,每日午间至中军帐习字。

  去病令她在案上练稳,再于简上誊抄。

  问一至十,会否?

  苏玉忙攥笔疾书,暗自得意

  ——一到十,有多难?

  卫去病扫过案几,猛地夺笔,写出个‘??’”。

  “看清楚!这才是‘七’!”

  苏玉愣了,才知原来汉朝的“七”是这样,虚心求学。

  随后,去病提笔写一字,令她速写。

  半晌。

  “写完了?”

  冷不丁一声问,她手中笔‘嗒’地一颤,慌忙抬首:

  “尚…尚未写完。”

  “不过一字,磨蹭近半刻还未成?”

  苏玉忙捧木牍趋前。他接过扫过后,将木牍往案上一掷:

  “这便是你写的‘?’?横不像横,竖不像竖。”

  苏玉缩肩,小声辩:

  “字太繁琐...笔画多...能简何必定要繁…还能省些时辰…”

  “省时辰?繁便不学?”

  他猛地将木牍拍在案上

  “你给伤兵裹扎时,会说‘这布条太绕,不缠’?护具松会丢命,字写错会误事,你分不清轻重?若人人都似你自改写法,传错军报、拿错药,你有几颗脑袋够砍?军营是厮杀地,非耍聪明之地!再胡来,拖去喂踏雪!”

  苏玉见他生气,赶紧认错重写,递上去又被骂:

  “写的如此歪扭,不臊得慌?”

  卫去病突然起身,抓住她手腕却,手掌覆在她手背上,笔塞掌心,戳案面

  “手腕绷直,再抖,便剁了你这双手喂踏雪。”

  他引其手拖出一道歪斜直线。

  “这字念 hu,中间‘隹’要稳,下‘又’需牢。”

  他又带她划第二道线,比适才直些。

  “学不会,便去帐外跑十圈。”

  他骤松手,苏玉耳后发烫,忙攥紧笔反复描摹。

  帐外便飘进军正司吏与卫士的窃笑声,夹杂着半句议论:

  “卫校尉这是要违《户律》,教奴认字?”

  卫去病脸色骤沉,掀帘而出:

  “滚!本校尉在营中依《军法》行事,轮得到你等多事?”

  帐外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回至案前,犹带怒色,提笔往木牍上疾划,?、綯、焫。

  “——速学。”

  苏玉见他写得飞快,一个也看不懂:

  “校尉,你写得太快,奴连笔画都数不清…”

  “那便先学和。本校尉歇会儿,勿吵!”

  他掷笔踢过木枰,倚在凭几,眯起了眼。

  苏玉只得握笔慢慢写,苏礼端食奁进来时,见校尉闭目歇息,他忙递眼色示意玉儿勤加习字,低声禀:

  “卫校尉,该用午膳了。”

  去病睁眼,接过食奁便就案而食。

  饭菜香漫开,苏玉腹鸣一声,慌忙缩身,脸颊涨红。

  “字没写顺,先饿着。何时把和写对了,何时再吃。”

  卫去病正低头舀汤,看向苏礼道:

  “说起来,你倒还算机灵,怎她便这般愚钝?昔时在侯府还算灵透,如今越大越无长进。”

  苏玉头埋得更低,笔在木牍上蹭着。

  苏礼进退两难,只得垂手先行退出,知晓校尉并未斥责,自己身份窘迫,只得蹑足退出。

  卫去病先令苏玉反复背诵学过的字,又令她嚼透字义强记,学十余日后,便行复查。

  “这字怎读?”

  他手拿竹板,叩案上‘?’‘?’二字,问其如何读。

  苏玉接连答错两次,被笞掌心两下。

  “?,读 zhè,是地鳖虫!?,读 jué,是治疥的泉水!还田?连字都不会读,勤加补习。”

  卫去病取过药名籍:

  “‘菵草’何意?治何症?”

  苏玉看着像网字,支吾:

  “网草...治...治头疼?”

  卫去病猛地坐直,声气骤扬

  “此乃菵草!wǎng!‘主心烦,安中,疗饥’,是给行军劳卒顺气安神之药,你不仅认错字,连用途都胡诌!”

  “奴记错了!”

  “只知说‘错了’,错而不记于心,再记不住,便将此药名籍抄百遍,抄到认得清‘菵’不是‘网’为止!”

  卫去病斥罢,又捺火气,还问‘茈胡’是何意?治何症?

  苏玉又答错成是否是治咳嗽。

  去病目光如刺,按耐烦躁:

  “茈胡,味苦,主心腹肠胃中结气,治胸胁胀痛的!我此数日为你所气,胁下倒真胀得慌

  ——等你认全了,正好给我煎上。”

  苏玉连手心的疼都忘了,只敢盯着案几,大气不敢出,生怕又惹他动怒。

  “‘藋本’是何意?治何症?”

  她脑中‘嗡’的一声,把‘藋本’听成‘标本’,愣半晌小声答:

  “标本?是尸首?”

  “混账!”

  卫去病手里的木牍‘啪’地拍在案几上,万没料到会听到这糊涂话,怒火上涌,攥紧竹板恨不得掷过去。

  哈——”

  帐外爆发出哄笑,比适才更野。

  苏玉只觉面灼,宁可挨揍也不愿被笑。

  卫去病抬手想挥过去,见她垂首跪立,不躲不避,手顿半空。

  猛地转身掀开帐帘,对帐外卫士吼道:

  “悉出绕营跑十圈!少跑一圈,军棍五十!”

  卫士们慌忙应着“喏”,脚步声霎时远了。

  卫去病转回,面仍铁青,唇出冷笑。

  苏玉垂首,声颤:

  “校尉,奴…奴真的知晓错了!”

  “你知个屁!”

  卫去病被气笑了,伸手捏住她的脸颊往两边扯,力不轻

  “睁大眼细看!这是‘藋本’!diào běn!,《神农本草经》明载:‘主金疮,止痛,除风’!是给中刀箭士卒止剧痛之药!你竟认作尸身?”

  苏玉的脸被捏得生疼,只能含混应“是”,泪更汹涌。

  他甩开手,烦躁於帐中踱两步:

  “气死我了!”

  终看她一眼,语沉:

  “出去役事!编完军履便回来接着抄,‘藋本’二字抄一百遍,学不会便抄到会为止!”

  苏玉踉跄出中军帐,脸颊灼痛。

  自晨起至今未进粒米,腹中空空,饿得发慌,连如厕之隙也无,还要先回医帐当差。她被骂得泪直流,心下却忿然:

  “‘藋本’和‘标本’发音差半分!古人无注音也罢,造字竟如此拗口。

  苏礼前往马厩劳作,赵隶喧噪着凑上来:

  “营中皆传,说咱妹子蠢钝,连是草药都不晓得,竟答是尸首?”

  苏礼瞪他:

  “传此闲话何用?你能教?”

  赵隶撇唇,挠后脑勺:

  “我哪懂这些酸文?不过我听临帐的兵说,卫校尉教那些学字的奴,稍错便以鞭抽,抽得嗷嗷叫。玉儿…未受鞭吧?”

  苏礼手中活顿了顿,复理马具:

  “我尚要抄文书,无暇与你烦扰。真挂心,自去医帐看她。”

  言罢弃活转身去。

  赵隶不知,苏礼方在医帐外,瞥见苏玉袖口露腕完好,才松口气

  ——他何尝不知,卫校尉虽貌凶,对玉儿却终留余地。

  临帐诸奴学不会便受鞭,玉儿学此许久,最多被斥、遭荆杖敲手心,未尝受鞭。

  这做兄长的,只能将心疼压於心,多往医帐几趟,助换药布、理药材,能暗攒些止痛草药便攒着。

  万一後日真受伤,亦可备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