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博弈-《卫霍风云,双雄暗斗汉宫庭》

  三人行至偏殿,侍中上了醴,三人捧觞静候。

  片刻后,殿外传来脚步声。

  陛下由近侍簇拥着入殿。

  他看向去病,语带笑意:

  “去病,今十八,朕年十八时,方治《公羊传》;你却可据河西舆图论兵

  ——此万骑精卒调度之法,凡校尉辈皆不能晓,你却能道其详!。”

  去病躬身应道:

  “陛下,兵事无他,无非知彼知己。匈奴休屠、浑邪二王看似势盛,实则各守牧地,莫肯先出

  ——臣所将之士,皆漠南经事者,知奔袭当速、当厉,故敢参与画策。”

  陛下俯身点向舆图上的祁连山:

  “你言先取休屠王庭,然其庭周有三烽燧,见汉军必举烽燧,何以绕之?”

  去病即指向舆图上王庭西侧矮丘:

  “臣尝问安稽,彼处丘陵有羊径,仅容单人单骑,却可绕至烽燧之后。可令赵破奴将五十善射者,夜潜往,先缚烽燧戍者

  ——烽燧不举,王庭必成聋瞽。此事若蒙大将军许,臣可调赵破奴部相协。”

  卫青在旁接口,语气沉稳:

  “羊道崎岖,夜中难行,若惊动匈奴斥候,当如何?”

  剽姚校尉举首回禀:

  “臣欲令彼等裹马蹄以毡,人衔枚

  ——昔漠南奔袭尝用此策,匈奴牧犬皆未觉,况人乎?若蒙大将军许,臣即往与赵破奴商略细务。”

  陛下眉峰一扬,转头对卫青笑道:

  “仲卿你闻之?他竟能思及衔枚裹蹄之策!此非蛮勇,实晓潜师勿惊之理。令其试调诸部,亦增历练。”

  又转回头问去病:

  “既取王庭,当如何?休屠王若奔浑邪王所,你追之否?”

  去病手指沿弱水划了道弧线:

  “不追。臣令赵安稽带两千骑守在弱水渡口,浑邪王敢迎之,以箭射退;休屠王无地可遁,必奔祁连山

  ——彼处山道窄,骑兵难展,我军主力待于山口,来则尽截。此事尚需大将军调派赵安稽部相合。”

  公孙敖在侧补充:

  “臣已为奔袭部队备妥马粮盐与干苜蓿,赵隶调度马群时提过此策,臣已验证可行。”

  陛下闻言颔首,目光转向公孙敖,复问军需转运:

  “公孙敖,你所奏分段转运之策,可详禀之。”

  公孙敖躬身回禀,指舆图路线:

  “回陛下,臣拟分三段转运:

  其一,自朔方至定襄,令张次公督运,五十骑护粮,粮车钤大将军府朱印,至则核数登册;其二,自定襄至居延泽,令张章领八十骑护运,日省粮车;

  ——其三,自居延泽至祁连山,三十骑护运,与去病部齐进,至即补给。三段相衔,可省二日,且设双册互核,当无差失。”

  陛下颔首:

  “此法周密,你与张次公明日即拟细册,三日内呈仲卿省之。”

  继而目光转向去病:

  “去病,今有公孙敖转运之法,你何以知浑邪王不肯迎之?若二人合兵,我军未必能制。”

  去病躬身回禀:

  “臣闻降胡言,休屠王去年夺浑邪王马群,二部已结隙。浑邪王盼其败,欲据其牧场

  ——此时彼避之唯恐不及,岂肯出兵迎之。”

  陛下忽笑出声,直身道:

  “善哉!竟洞悉其夺马旧怨

  ——此乃真将才也。寻常将领唯观地形、兵力,你却将匈奴私怨亦计入。”

  卫青此时拱手起身,语气谦和:

  “臣有一忧:赵信叛未及半载,虽仅教单于‘北徙以诱我军’,然难保其不劝匈奴自河西调兵赴漠北为援。若我军取河西,仅破其王庭而不扼要害,他日若北向击胡,匈奴仍可自河西残部抽兵袭我粮道。”

  他指舆图上河西、漠北交界之 “居延泽”:

  “臣斗胆进言:取河西后,可令张骞遣使联络西域楼兰、乌孙,以断匈奴西援;复使公孙敖留三百骑于居延泽筑坞堡,扼河西赴漠北唯一水草之道

  —— 如此,则既断匈奴右臂,又绝赵信可能之援谋,后续北向方无后忧。”

  陛下颔首,目光扫过舆图上的河西走廊,语气愈发坚定:

  “此补甚善!去病但谋河西之胜,你却虑胜后防赵信之袭

  —— 扼居延、联西域,正可固河西之战利,使赵信无隙可乘。即依你计,取河西后,令张骞、公孙敖即行后策!”

  他顿了顿,看向去病,语气沉:

  “朕初意,令你先从仲卿于漠南历练,待明年兵备整讫,再令试领一路偏师。今观之,你之奔袭之策,可先于河西小试——”

  去病微怔,抬眼看向陛下:

  “陛下?”

  陛下指向舆图,斩钉截铁:

  “你言奔袭路线、截杀时机、断烽燧、防合兵,条条皆中彼等要害。今往河西击匈奴,先锋之责,朕交于你

  ——率本部精骑为前部,调兵用将可先禀卫青,急事许你临时处置。持剽姚校尉印,节制所部八百骑,不必事事奏报。”

  公孙敖躬身附议:

  “陛下圣明。去病战法虽锐,却步步有章法,确实能担此任。”

  陛下看向去病,语带温和:

  “然你当记,河西远距长安,若粮草、援军不继,当及时止,勿强战

  ——你年尚少,后当有征战之机。”

  去病叩首,声音发紧:

  “臣谢陛下隆信!此战定斩休屠王旗,踏破祁连牧地,若有差池,不必陛下降罪,臣自缚归京领死!”

  陛下抬手令起,复召尚符玺郎,指案侧鎏金小盒:

  “取陇西、北地、上郡三郡兵符左半来。”

  尚符玺郎趋进捧盒,启盒则朱绒衬底,半枚青铜虎符赫然在目

  ——符身铸满咬合齿痕,阴刻三行篆文:与陇西太守为符与北地太守为符与上郡太守为符,边缘犹带尚方监暗红火漆,显是新铸未久。

  陛下亲手取符,递与霍去病:

  “此为调三郡骑士之信。依汉制,郡兵符右在太守,左藏内府,今赐你左半

  ——持此赴陇西,可径点验粮草、接对太守,无需待长安复核,此乃朕予你临战便宜之权。”

  去病双手接符,触冰凉铜面,躬身叩首:

  “臣谢陛下隆信!定以符为凭,不辱河西之任!”

  陛下颔首:

  “虎符善藏,赴陇西点验,都尉府见此符,即知朕意,复令起:自晨朝至今,你立三时,唇已燥。近侍,引剽姚校尉入偏室休憩半时顷,令厨下烹糜子粥,加羊肉。

  ——十八之年,正长筋骨,勿使劳损。”

  去病躬身应道,声气间犹带誓时意气:

  “喏。臣休憩毕,即治奔袭细目,明日呈与陛下及大将军。”

  陛下挥挥手:

  “去矣。仲卿、公孙敖,待其休憩足,再定斥候回报后调度

  ——河西非急在此时,细务研透,方可一战成。”

  卫青、苏建齐应:“喏。”

  众人从正殿退下后。

  去病携赵隶往侧室行。

  卫青从旁过,抬手拍去病肩:

  “你二人食毕,速归府,勿滞。”

  他看着赵隶说道:

  “你当记,往户曹取文书,赴府县除平阳侯府籍,此制无谬。”

  赵隶拱手道:

  “喏,末佐记住了。”

  去病顾而笑之,携赵隶入偏室,各就案侧席上坐。

  有顷。

  侍中捧食奁进,置案上

  ——两碗粟饭、一盘酱羊肉、一碟腌菜毕陈。

  去病对侍立的侍中摆摆手:

  “不必侍奉,先退。”

  见侍中退远,去病转向赵隶,把盛羊肉的盘子往他面前推了推:

  “快吃,这羊肉炖得烂,你最爱吃这个。”

  赵隶取箸,先夹了一大块羊肉塞进嘴里:

  “去病,方今是否该称你为冠军侯?”

  去病斜了他一眼:

  “废话!”

  赵隶笑出声,边嚼边说:

  “我已脱籍,可否归平阳侯府?想瞧阿父。”

  去病自己也夹了块肉:

  “想去就去,叫上赵丛。你此刻是军中之人,又是陛下免了劳役的;我如今是冠军侯,侯府当给几分颜面。”

  赵隶又夹了块肉,语气沉了些:

  “谢校尉,可是玉儿和礼弟仍在侯府,他俩....”

  去病扒了口饭,打断他:

  “正要言此事。我这边文书计薄无人管,苏礼来盯着。他虽奴籍,亦无妨,先把活干利落,日后有机再谋脱籍之事。”

  赵隶眼睛亮了:

  “苏礼定愿!那玉儿呢?她只熟织室役事。”

  去病放下箸,想了想:

  “玉儿脱籍难。实在不行,安置到医帐去,学裹扎换药,从头习之。”

  赵隶口中肉未及咽,急应:

  “那我跟赵丛去侯府时,把这话带给他俩?”

  去病挥挥手:

  “行。先把肉吃完,歇够再去。我这方略还没拟呢。回卫府你直接找赵丛就行。”

  赵隶赶紧又夹了块肉,往嘴里塞:

  “喏!”

  去病与赵隶回到卫府,先往见卫青。

  公孙敖正于厅中核点奔袭部队军需册。

  言及想调苏礼、苏玉出府之事,

  公孙敖见去病进来,递过木牍:

  “去病,你奔袭部队的军需已核完:八百骑需炒粟贰拾石、干苜蓿八百袋、马粮盐四十斤,分装在八十匹杂血马身上

  ——居延泽补给点已备双倍,可中途补充。”

  去病接过木牍:

  “公孙叔考虑周全,多谢。”

  卫青沉吟半晌,道:

  “调苏礼、苏玉出侯府之事,需经户曹核奴籍,你让李军曹掾拟文书后,先送户曹盖印,再送侯府,届时附我名讳

  ——如此,侯府放人更易。”

  去病喜形于色,躬身道:

  “谢舅父。”

  说罢转身便退,觑了觑天色,日头尚高,正想往正厅去。

  赵隶忽趋前一步,躬身请示:

  “校尉,时辰尚早,我想与赵丛去侯府一趟,探望阿父,不知可否?”

  去病闻言,步履未停,扬声道:

  “不急。卫士,速传卫家令、李军曹掾、赵丛、徐自为前来。”

  卫士领命而去。

  去病数步入正厅。

  未久,诸人已齐集厅中。

  去病目光扫过众人,先对户曹掾道:

  “户曹掾,速查平阳侯府奴籍册:苏礼、苏玉是否在册?核明即禀。”

  户曹掾躬身应:

  “喏!半时顷内核完。”

  半时顷后,户曹掾回禀:

  “苏礼、苏玉确在侯府奴籍册,无脱籍记录,可征调。”

  去病再对李军曹掾道:

  “拟征调文书:向平阳侯府借文书五人、织工十人,用为河西战事文书抄录、战袍缝补

  ——文书需盖三印:冠军侯印、卫大将军印、户曹印,加一句卫大将军与户曹核允。”

  李军曹掾听闻,忙躬身领命:

  “喏。只是此番要向何处征调?”

  去病当即回应:

  “平阳侯府,记住,必提苏礼与苏玉必在列。”

  赵隶与赵丛听闻,心下皆喜,相视一眼

  ——这是要将苏礼、苏玉从侯府接出,入军中效力了。

  去病转而看向卫家令,神色凝重:

  “你本是卫府之人,这征调文书便由你送往侯府。见了秦家令,只说乃剽姚校尉为河西战事所需,特行征调。”

  卫家令面露犹豫,拱手道:

  “校尉,臣虽属卫府,然,对侯府人事往来着实生疏,恐误了要事,若有熟者带之...”

  去病不假思索,道:

  “赵丛、赵隶与你同去。他二人本有探亲之意,此番正好顺路,也能助你一臂之力。”

  赵丛反应极快,即应道:

  “校尉放心,末佐对侯府熟稔,定能协助卫家令办妥。”

  卫家令听闻,暗自松了口气。

  此时李军曹掾又请示:

  “校尉,文书内容可写‘前线军情紧急,缺文书抄录军情、织工缝补战袍,暂借文书五人协理军务、织工十人缝补战袍。借期至河西战事毕,战事一了,即刻送还’?”

  去病点头,李军曹掾提笔续写,他转头看向赵隶,丢过布囊,道:

  “这是给你的赏赐。”

  赵隶赶忙接住,躬身道:

  “谢剽姚校尉!”

  去病又对徐自为吩咐:

  “你暂摄文书吏之职,待苏礼到了,教他整理簿书之事。”

  徐自为拱手领命:

  “末将遵命。”

  卫家令见文书即将拟好,便对赵丛说道:

  “等文书拟好,还得烦劳你二人带路前往侯府。”

  赵丛连忙应:

  “应当的。侯府秦家令最看重军功,提及河西战事,彼等不敢有所懈怠。”

  去病挥了挥手,下令道:

  “去吧。卫家令持文书前往,赵丛、赵隶跟着一同前去,负责指认征调之人。”

  三人齐声领命。

  赵隶一边走,一边对赵丛说:

  “到了侯府,先寻秦家令,他主管奴籍调配之事。咱别先开口提人,等卫家令把文书递过去,秦家令松了口再说。”

  赵丛点头表示明白:

  “我知晓。侯府的人向来趋利,没见着校尉的文书和卫府的面子,提了也是白提。”

  赵隶走得急,布囊晃出声响。

  他忙停下脚步解开布囊,见去病赏赐了五斗粟米与三十枚半两钱

  ——这够阿父吃两月的了。

  赵丛凑过来看了眼布囊之物,眉头立刻皱起来:

  “校尉未免过厚,咱拿给阿父算了!”

  顿了顿,愁眉道:

  “阿父那屋就一张破床,这么多粟米摆在明处,保不齐被陈家史瞧见奴户有多余粮钱,轻则苛扣,重则加派夜活,肯定不能全给阿父直接拿着。”

  赵隶伸手把铜钱往布囊角落拢了拢:

  “那是当然。到时让阿父分半与之李监奴

  ——平日里多照看两眼,他便能少挨些骂,轻快些。”

  赵丛回头瞥了眼厅内,转头看着他说:

  “先把征调的正事办利落,等见阿父,再细细嘱何以藏之、何以打点。”

  正说着。

  赵丛瞧见卫家令出来了,便用胳膊碰了碰赵隶。

  赵隶急将布囊收好。

  几人翻身上马,不多时便抵达平阳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