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桃花魂-《诡事禁忌档案》

  2019年藏历新年刚过,林芝波密桃花沟的空气里还残留着酥油和青稞酒的香气。摄影师张远背着二十公斤的装备,踩着融雪后的泥泞小径,寻找那棵据说已活了一千三百年的野桃树。

  “就在嘎朗村后山,但这些年越来越少人敢去了。”民宿老板递给他糌粑时,眼神飘忽了一下,“老人们说,那树开的花特别红,像是浸过血。”

  张远只当是乡野怪谈。他三十二岁,跑过中国大半边陲,拍过墨脱的蚂蟥雨、阿里的暴风雪,自诩没什么能吓住他。这次受一家地理杂志委托,要拍一组“藏地古树”专题,波密这棵千年野桃树是重中之重。

  午后阳光斜穿过山谷,他终于在缓坡上找到了它。

  那树比他想象中更巨大。主干需五人合抱,树皮如龙鳞般皲裂,枝条虬结向天,满树桃花开得近乎癫狂——不是寻常桃花的浅粉,而是一种沉郁的绛红色,在高原阳光下泛着丝绒般的光泽。风过时,花瓣如血滴飘落。

  张远架起三脚架,装上长焦镜头。取景器里,古树的细节纤毫毕现:裂缝中栖息的苔藓、被经年风霜磨平的树瘤、以及枝干上一些奇怪的刻痕——像是某种古老文字。

  他调整光圈,连按快门。突然,取景器边缘掠过一抹异色。

  张远停下动作,缓缓移动镜头。

  树下,一个少女正在起舞。

  她约莫十六七岁,身着绛红色锦缎长袍,袖口与裙裾绣着繁复的金线纹样,头发梳成高髻,饰以绿松石和蜜蜡。她的舞姿很奇特——手臂如柳枝轻摆,脚步却沉重如叩击大地,每一次旋转,宽大的袍袖便在空中展开,像极了壁画上的飞天,却又带着某种祭仪般的庄重。

  张远心跳加速。他放下相机,用肉眼望去——树下空空如也,只有满地落红。

  再举起相机,少女仍在。

  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突然停下舞步,转向镜头的方向。张远透过取景器与她“对视”了一瞬。那是一张极其苍白的脸,眼睛大而深,嘴唇却红得异常。她微微歪头,露出一种困惑的表情,然后——笑了。

  张远猛地后退一步,相机差点脱手。

  当他再看向取景器时,少女已经消失。

  “你看见了,是不是?”身后传来苍老的声音。

  张远惊转身,是个穿着传统藏袍的老者,手执转经筒,脸上的皱纹深如古树的年轮。

  “那、那是什么?”张远声音发干。

  老人缓缓走到树下,抚摸树干上的刻痕:“这是吐蕃时期的古藏文,写的是一个名字:卓玛·赤尊。”

  他告诉张远,根据《吐蕃王统记》零散记载和本地口传,大约公元8世纪,吐蕃王朝一位名叫卓玛·赤尊的公主远嫁波密部落首领,以巩固边疆。公主酷爱桃花,来时带来吐蕃宫廷的桃核,亲手种下这棵树。三年后,波密部落卷入叛乱,吐蕃大军压境。为保全夫家部众,公主在桃花盛开之日,于此树下自尽,血染桃根。

  “从此,每逢藏历新年桃花开时,有人会看见她在树下起舞。”老人叹息,“但这些年,看见的人越来越少了。人们说,是因为记得她的人,都快不在了。”

  张远背脊发凉:“我刚才真的看见了……”

  “相机能拍到吗?”老人问。

  张远这才想起检查。他颤抖着回放照片——前几张都正常,直到最后几张:先是模糊的红色色块,接着逐渐清晰,正是那少女起舞的连贯动作。最后一张,是她转向镜头的特写,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仿佛能穿透屏幕。

  更诡异的是,所有拍到少女的照片,ExIF信息显示的时间都是乱码。

  老人看了照片,沉默良久:“她选中你了。”

  “什么意思?”

  “有些魂灵,会依附于能看见它们的人或物。”老人指了指相机,“你这机器,现在成了连接两个世界的‘门’。”

  当晚回到民宿,张远开始做噩梦。

  梦中他不再是旁观者,而是站在树下,穿着陌生的吐蕃服饰。桃花不是飘落,而是从地底喷涌而出,淹没他的脚踝、膝盖、胸膛。那少女——卓玛·赤尊——就在他对面起舞,每一次旋转都离他更近一些。他能闻到她身上混合着檀香与血腥的气味,能看见她眼中映出的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戴王冠的男人的脸。

  第四夜,梦变了。

  他不再是旁观者,而是成了公主本人。他感到锦缎裹身的束缚,感到发髻的重量,感到胸腔里那股决绝的痛楚。眼前是桃树,手里是匕首。他\/她跪下来,刀尖对准心口。这时,耳边响起一个年轻男子的哭泣与呼喊,用的是他听不懂的古藏语,但那悲恸直刺骨髓。

  张远惊醒,泪流满面。

  他意识到,那不只是恐惧——他在共情一个死去千年的灵魂的孤独与牺牲。

  次日清晨,张远带着相机和打印出来的照片,再次拜访那位老人。老人正对着家中的佛龛诵经。

  “她不是想吓我。”张远说,“她是想让人记住,对不对?”

  老人缓缓点头:“魂灵驻留世间,大多因有未了之愿或未诉之言。公主当年为和平而死,却被历史遗忘,连完整的记载都没有。遗忘,是第二次死亡。”

  张远做了一个决定。

  接下来三天,他不再躲避,而是每天午后去桃树下,架起相机。少女出现的时长越来越久,有时甚至能持续十多分钟。张远不再只是拍摄,他开始尝试与她“交流”——通过调整角度、改变拍摄节奏,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

  渐渐地,恐惧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宁静。当他透过取景器看她起舞时,能感受到那舞姿中的情绪:初嫁时的羞涩、思乡的忧郁、最后的决绝与释然。

  第七天,也是他计划离开的前一日,发生了一件怪事。

  当时少女正在起舞,突然天空飘来一片乌云,山谷里刮起怪风。桃花被卷成红色漩涡,相机屏幕开始剧烈闪烁。张远透过取景器看见,少女停下了舞步,伸出手,指向树干上的某处刻痕。

  然后她第一次开口说话——没有声音,但口型清晰可辨,重复三次。

  下一秒,风停云散,少女消失。

  张远冲到树下,仔细查看她所指的位置。那里有一处比其他刻痕更深的凹槽,里面填满了苔藓和泥土。他小心清理,发现凹槽底部嵌着一小块硬物——经过千年风霜,已与树身几乎融为一体。

  那是一枚镶有绿松石的银质胸针,吐蕃贵族样式。

  张远将它取出时,整个山谷的桃花无风自动,如雨倾落。在漫天绛红中,他仿佛听见一声悠长的叹息,不是悲伤,而是解脱。

  当晚,他将胸针和打印出的全套照片交给了当地文物局和文化档案馆。学者们证实,胸针确是吐蕃时期工艺,上面的纹样与公主的封号相符。那些照片,则成为研究吐蕃服饰与舞蹈的珍贵资料。

  半年后,张远在杂志上发表了《桃花魂:一个被遗忘的吐蕃公主与现代镜头的对话》。文章最后,他写道:

  “我们总以为鬼故事是关于死亡的,但我经历的这一个,却是关于记忆。有些存在,需要被看见才能安息;有些牺牲,需要被记住才有意义。那棵千年桃树还在开花,每年春天依然红得惊人。但我再也没见过她起舞——也许不必了,因为现在有更多人记得,一千三百年前,曾有一位公主用生命浇灌过这片土地上的桃花。”

  文章结尾处,他附了一张照片:空无一人的桃树下,阳光正好,一瓣桃花飘落在当年取出胸针的刻痕处,温柔得像一个吻。

  而张远不知道的是,自那以后,嘎朗村的老人们都说,那棵古桃树的花色,渐渐变回了寻常的粉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