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制卧床休息的第一天，对赵江河来说，每一分钟都是煎熬。身体的疲惫在药物的作用下有所缓解，但大脑却像一台无法关闭的机器，反复运转着北钢面临的种种问题：张明华案件的深挖进展如何？吴启明交代的线索有没有新突破？“新科材料”那边有没有动静？技术路径调整是否顺利？内部人心是否稳定？还有中试基地的建设、与河钢的后续合作……千头万绪，纷至沓来。
顾曼看得出他的焦躁。她既不刻意劝阻他思考（知道那是徒劳），也不主动提起北钢的话题加重他的负担。她只是有条不紊地做着护理的工作，定时提醒他喝水、吃药、进食（医院营养餐和她在附近精心挑选的清淡粥品），帮他擦拭身体，调节病房的光线和温度。剩下的时间，她要么安静地看自己的书，要么用平板电脑处理一些书店的简单账务和订单，偶尔会轻声读一段书中优美的文字，或者聊聊书店里某位老顾客的趣事。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镇定剂。赵江河最初还想通过手机了解情况，但顾曼温和而坚定地“没收”了他的手机，只在固定时间，由她根据冯建军或周铁林的汇报，筛选最重要、最需要他知晓的信息，转述给他听。这种信息过滤，客观上迫使赵江河从浩繁的细节中抽离出来，只聚焦于最关键的战略节点。
第二天下午，在医生允许的短暂探视时间里，冯建军和周铁林一同来到了病房。两人都带着明显的倦色，但眼神依旧锐利。
顾曼礼貌地起身，对赵江河说：“你们谈正事，我出去透透气，顺便看看晚上吃什么。”她将空间留给了男人们，轻轻带上了门。
“书记，您好点没？”周铁林关切地问。
“死不了。”赵江河摆摆手，直接切入主题，“捡要紧的说。张明华那边？”
冯建军压低声音：“突破了。他交代了完整的联络链条和指令接收方式，包括几个加密的境外联络点。工作组已经上报，更高级别的部门介入了，正在对这些点进行监控和反向侦查。他承认试图传输的是部分核心工艺模型的阶段性数据，但强调因为我们的监控收紧和稀土事件后他自己也害怕，最关键的那部分还没传出去就中断了。技术安全保卫科正在配合工作组，全力恢复和验证他电脑及关联设备上的所有数据痕迹，评估实际泄露程度。”
赵江河眉头紧锁：“‘新科材料’和吴启明那条线呢？”
“吴启明非常配合，提供了大量细节。‘新科材料’那条线，上级相关部门已经启动了调查程序，目前处于高度保密的外围摸排阶段，避免打草惊蛇。另外，根据张明华和吴启明交代的接触手法，工作组指导我们对全集团，特别是技术研发、涉外合作、采购销售等关键岗位的人员，进行了一轮更精准的筛查，又发现了几个有类似可疑接触或经济状况异常的人员，正在秘密核查中。”冯建军汇报道。
“技术层面，”周铁林接上话，“陈总带领核心团队，已经根据风险评估，对可能受到泄露影响的三个关键工艺模块，果断启用了备用研发路径，并对原有数据库进行了隔离和深度加密。进度肯定受影响，但陈总保证，基础研究是扎实的，换条路走，时间会延长，但方向不会错，而且安全性更高。中试基地的安防设计已经按照您之前的要求和工作组专家的意见，修订完成，标准非常高，预算……比最初增加了35%，但刘总那边表示，砸锅卖铁也保障。”
赵江河默默听着，大脑飞速分析着这些信息。内鬼在挖，外线在查，技术堡垒在重构，资金在咬牙保障……局面依然严峻，但脉络似乎清晰了一些，应对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他稍稍松了口气，但旋即又想到一个问题。
“河钢那边反应如何？这次我们内部连续出事，他们会不会有想法？合作会不会受影响？”赵江河问。
周铁林答道：“河钢方面非常震惊，但也表示了充分理解。他们的老总私下跟我通电话，说他们自己也吓出了一身冷汗，正在按照比照我们的标准，甚至更严，对他们那边参与联合项目的人员和环节进行彻查。他们也提出了希望双方技术安全保卫部门建立更紧密的日常联动机制。合作方面，他们反而更积极了，认为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展示团结，把项目做成、做好、做安全，才是对幕后黑手最好的回击。中试基地的共建协议，他们催着我们尽快走程序。”
赵江河点了点头，这算是个好消息。他沉吟片刻，虽然身体还虚弱，但思维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锐利和果断。
“老冯，铁林，”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有几件事，你们记一下，立刻落实。”
“第一，张明华、吴启明等人的问题，依法依规，从严从快处理。要形成强大的震慑效应。处理结果，在适当范围、适当方式下进行通报，重点是剖析根源、警示他人。‘盗仓鼠’行为，有一个，挖一个，处理一个，绝不手软！”
“第二，技术路径调整，以陈总的判断为准。安全第一，宁可慢一点，也要绝对可靠。告诉陈总，不要有压力，集团全力支持他。必要的话，可以再从高校或研究机构，以严格保密审查为前提，引进一部分‘新鲜血液’，加强研发力量，对冲可能因人员审查造成的暂时性人手短缺。”
“第三，与河钢的共管机制要尽快建立起来，标准就按我们现在的最高要求来。中试基地建设，资金优先保障，安全措施必须同步设计、同步施工、同步验收！”
“第四，”赵江河顿了顿，目光深邃，“这次连续出事，暴露了我们过去在思想教育、特别是国家安全观、保密观教育上的严重不足。很多人，包括一些骨干，可能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工作的特殊性和危险性。请冯书记牵头，党群工作部、技术安全保卫科配合，立刻筹备一次覆盖全集团，特别是关键岗位的、深刻的‘国家安全与产业安全’主题教育活动。要请真正的专家来讲，要用血淋淋的案例来警示！要把‘技术安全就是生命线，保密纪律就是高压线’的意识，刻到每个人的骨子里去！这件事，等我出院，要亲自抓。”
冯建军和周铁林迅速记下要点，心中凛然。赵书记即使在病床上，思路依然清晰，决策依然果决，抓的问题依然精准要害。
“书记，您放心，我们一定落实好。您现在的任务就是安心养病。”周铁林道。
赵江河靠在床头，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明亮：“我知道。有你们在，我稍微能躺得住一点。但时间不等人，敌人更不会等我们。动作要快，下手要准，力度要狠。”
又简单交流了几句后续工作的细节，冯建军和周铁林不敢多打扰，起身告辞。顾曼适时地回到了病房，手里拎着从医院附近一家干净餐馆买的清粥小菜。
“谈完了？赶紧趁热吃点。”顾曼一边布置碗筷，一边看似随意地说，“我刚在楼下碰到陈致远陈总了，他不好意思上来打扰，托我把这个给你。”她拿出一个薄薄的牛皮纸文件袋。
赵江河接过来，打开，里面是几张写满了复杂公式和工艺参数简图的纸，还有陈致远亲笔写的一页信笺，字迹有些潦草，但力透纸背：“赵书记：核心技术堡垒无恙，新路径已启动，团队士气可用。万望保重，早日归来。致远。”
没有多余的话，却让赵江河心中大定。他将文件袋仔细收好，看向顾曼，脸上露出住院以来第一丝真正放松的、带着暖意的笑容：“小曼，谢谢你。”
顾曼盛好粥，递到他手里，哼了一声：“谢我就赶紧好起来，别老躺着让我伺候。书店还等着我回去赚钱呢。”
夜色再次降临，病房里恢复了宁静。赵江河喝着温热的粥，听着顾曼轻声说着书店里一盆绿萝长出了新芽的琐事，心中那片因北钢风雨而激荡的湖面，渐渐沉淀下清晰的倒影。他知道，风暴远未过去，但方向和应对的策略，已在这短暂的病床休整中，变得更加明晰。他需要这短暂的休整，为了积蓄力量，为了以更清醒、更坚韧的姿态，重返战场。
而顾曼，就是他这场战役中，最稳固、最无言的后方。
顾曼看得出他的焦躁。她既不刻意劝阻他思考（知道那是徒劳），也不主动提起北钢的话题加重他的负担。她只是有条不紊地做着护理的工作，定时提醒他喝水、吃药、进食（医院营养餐和她在附近精心挑选的清淡粥品），帮他擦拭身体，调节病房的光线和温度。剩下的时间，她要么安静地看自己的书，要么用平板电脑处理一些书店的简单账务和订单，偶尔会轻声读一段书中优美的文字，或者聊聊书店里某位老顾客的趣事。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镇定剂。赵江河最初还想通过手机了解情况，但顾曼温和而坚定地“没收”了他的手机，只在固定时间，由她根据冯建军或周铁林的汇报，筛选最重要、最需要他知晓的信息，转述给他听。这种信息过滤，客观上迫使赵江河从浩繁的细节中抽离出来，只聚焦于最关键的战略节点。
第二天下午，在医生允许的短暂探视时间里，冯建军和周铁林一同来到了病房。两人都带着明显的倦色，但眼神依旧锐利。
顾曼礼貌地起身，对赵江河说：“你们谈正事，我出去透透气，顺便看看晚上吃什么。”她将空间留给了男人们，轻轻带上了门。
“书记，您好点没？”周铁林关切地问。
“死不了。”赵江河摆摆手，直接切入主题，“捡要紧的说。张明华那边？”
冯建军压低声音：“突破了。他交代了完整的联络链条和指令接收方式，包括几个加密的境外联络点。工作组已经上报，更高级别的部门介入了，正在对这些点进行监控和反向侦查。他承认试图传输的是部分核心工艺模型的阶段性数据，但强调因为我们的监控收紧和稀土事件后他自己也害怕，最关键的那部分还没传出去就中断了。技术安全保卫科正在配合工作组，全力恢复和验证他电脑及关联设备上的所有数据痕迹，评估实际泄露程度。”
赵江河眉头紧锁：“‘新科材料’和吴启明那条线呢？”
“吴启明非常配合，提供了大量细节。‘新科材料’那条线，上级相关部门已经启动了调查程序，目前处于高度保密的外围摸排阶段，避免打草惊蛇。另外，根据张明华和吴启明交代的接触手法，工作组指导我们对全集团，特别是技术研发、涉外合作、采购销售等关键岗位的人员，进行了一轮更精准的筛查，又发现了几个有类似可疑接触或经济状况异常的人员，正在秘密核查中。”冯建军汇报道。
“技术层面，”周铁林接上话，“陈总带领核心团队，已经根据风险评估，对可能受到泄露影响的三个关键工艺模块，果断启用了备用研发路径，并对原有数据库进行了隔离和深度加密。进度肯定受影响，但陈总保证，基础研究是扎实的，换条路走，时间会延长，但方向不会错，而且安全性更高。中试基地的安防设计已经按照您之前的要求和工作组专家的意见，修订完成，标准非常高，预算……比最初增加了35%，但刘总那边表示，砸锅卖铁也保障。”
赵江河默默听着，大脑飞速分析着这些信息。内鬼在挖，外线在查，技术堡垒在重构，资金在咬牙保障……局面依然严峻，但脉络似乎清晰了一些，应对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他稍稍松了口气，但旋即又想到一个问题。
“河钢那边反应如何？这次我们内部连续出事，他们会不会有想法？合作会不会受影响？”赵江河问。
周铁林答道：“河钢方面非常震惊，但也表示了充分理解。他们的老总私下跟我通电话，说他们自己也吓出了一身冷汗，正在按照比照我们的标准，甚至更严，对他们那边参与联合项目的人员和环节进行彻查。他们也提出了希望双方技术安全保卫部门建立更紧密的日常联动机制。合作方面，他们反而更积极了，认为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展示团结，把项目做成、做好、做安全，才是对幕后黑手最好的回击。中试基地的共建协议，他们催着我们尽快走程序。”
赵江河点了点头，这算是个好消息。他沉吟片刻，虽然身体还虚弱，但思维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锐利和果断。
“老冯，铁林，”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有几件事，你们记一下，立刻落实。”
“第一，张明华、吴启明等人的问题，依法依规，从严从快处理。要形成强大的震慑效应。处理结果，在适当范围、适当方式下进行通报，重点是剖析根源、警示他人。‘盗仓鼠’行为，有一个，挖一个，处理一个，绝不手软！”
“第二，技术路径调整，以陈总的判断为准。安全第一，宁可慢一点，也要绝对可靠。告诉陈总，不要有压力，集团全力支持他。必要的话，可以再从高校或研究机构，以严格保密审查为前提，引进一部分‘新鲜血液’，加强研发力量，对冲可能因人员审查造成的暂时性人手短缺。”
“第三，与河钢的共管机制要尽快建立起来，标准就按我们现在的最高要求来。中试基地建设，资金优先保障，安全措施必须同步设计、同步施工、同步验收！”
“第四，”赵江河顿了顿，目光深邃，“这次连续出事，暴露了我们过去在思想教育、特别是国家安全观、保密观教育上的严重不足。很多人，包括一些骨干，可能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工作的特殊性和危险性。请冯书记牵头，党群工作部、技术安全保卫科配合，立刻筹备一次覆盖全集团，特别是关键岗位的、深刻的‘国家安全与产业安全’主题教育活动。要请真正的专家来讲，要用血淋淋的案例来警示！要把‘技术安全就是生命线，保密纪律就是高压线’的意识，刻到每个人的骨子里去！这件事，等我出院，要亲自抓。”
冯建军和周铁林迅速记下要点，心中凛然。赵书记即使在病床上，思路依然清晰，决策依然果决，抓的问题依然精准要害。
“书记，您放心，我们一定落实好。您现在的任务就是安心养病。”周铁林道。
赵江河靠在床头，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明亮：“我知道。有你们在，我稍微能躺得住一点。但时间不等人，敌人更不会等我们。动作要快，下手要准，力度要狠。”
又简单交流了几句后续工作的细节，冯建军和周铁林不敢多打扰，起身告辞。顾曼适时地回到了病房，手里拎着从医院附近一家干净餐馆买的清粥小菜。
“谈完了？赶紧趁热吃点。”顾曼一边布置碗筷，一边看似随意地说，“我刚在楼下碰到陈致远陈总了，他不好意思上来打扰，托我把这个给你。”她拿出一个薄薄的牛皮纸文件袋。
赵江河接过来，打开，里面是几张写满了复杂公式和工艺参数简图的纸，还有陈致远亲笔写的一页信笺，字迹有些潦草，但力透纸背：“赵书记：核心技术堡垒无恙，新路径已启动，团队士气可用。万望保重，早日归来。致远。”
没有多余的话，却让赵江河心中大定。他将文件袋仔细收好，看向顾曼，脸上露出住院以来第一丝真正放松的、带着暖意的笑容：“小曼，谢谢你。”
顾曼盛好粥，递到他手里，哼了一声：“谢我就赶紧好起来，别老躺着让我伺候。书店还等着我回去赚钱呢。”
夜色再次降临，病房里恢复了宁静。赵江河喝着温热的粥，听着顾曼轻声说着书店里一盆绿萝长出了新芽的琐事，心中那片因北钢风雨而激荡的湖面，渐渐沉淀下清晰的倒影。他知道，风暴远未过去，但方向和应对的策略，已在这短暂的病床休整中，变得更加明晰。他需要这短暂的休整，为了积蓄力量，为了以更清醒、更坚韧的姿态，重返战场。
而顾曼，就是他这场战役中，最稳固、最无言的后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