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呼吸之间-《北辰之步步登云》

  九月,秋意渐浓,但关于北钢环保投入的讨论却持续升温,焦点集中在了最直观、也最影响周边观感和居民生活的环节——无组织粉尘排放治理,尤其是原料场、转运站、物料输送通廊等区域的除尘问题。

  事情的导火索,是一封辗转送到赵江河桌上的匿名信。信不长,字迹工整,却字字沉重:

  “赵书记,我是北钢厂区东边‘清风苑’小区的居民,一个退休的老教师。首先感谢您和北钢为改善环境做的努力,今年确实比往年好多了。但是,每到起风天,尤其是西北风刮起来的时候,我们家窗户上、阳台上,还是会落下一层细细的、灰黑色的粉尘。开窗通风成了奢望,晒出去的被子衣服也得重新洗。我们知道,这多半是原料场那边飘过来的。我们理解企业生产不易,更知道北钢这几年很困难,刚有起色。所以一直忍着没说。但最近我小孙女查出来有过敏性鼻炎,医生建议远离粉尘环境……我实在没办法了,才写这封信。恳请您,能不能再想想办法?我们只想要一口干净的空气。”

  随信附了几张照片,拍摄的是居民阳台栏杆和窗台上积攒的灰尘,灰黑色,细如粉末,在阳光下清晰可见。照片一角,还能看到远处北钢原料场巨大的料堆轮廓。

  赵江河拿着信和照片,沉默了许久。他想起自己刚回北钢时深入原料大仓看到的景象,想起后来投入的智能喷雾系统带来的改善,但显然,这还远远不够。无组织排放,尤其是大面积露天堆场和复杂物料转运系统的粉尘控制,是钢铁行业世界性难题,投入巨大,技术要求高,且效果往往难以一蹴而就。

  他让秦朗查了一下,“清风苑”小区建成于十年前,当时北钢正处于扩张期,环保意识薄弱,厂区与居住区之间的卫生防护距离设置本就存在历史遗留问题。这些年,随着城市扩张和小区入住率提高,矛盾日益凸显。

  在随后召开的环保专题会上,赵江河没有出示那封信,而是让与会人员传看了照片。会议室里的气氛顿时沉重起来。

  主管环保的副总汇报了现状和难点:“书记,各位领导,我们原料场总面积约五十万平方米,存储着铁矿石、煤炭、石灰石等各种原燃料。虽然我们已经实施了分区堆放、覆盖、洒水、设置防风抑尘网等措施,智能喷雾系统也覆盖了主要作业区域,但对于瞬时大风天气,尤其是对堆场表面静止物料的‘风蚀扬尘’,现有措施的效果确实有限。要根本性解决,必须上马大规模的‘全封闭式环保料场’或‘高效干雾抑尘系统’,对堆场和所有物料转运节点进行‘全密封’或‘高精度抑尘’改造。”

  “初步估算,仅原料场全封闭改造(采用气膜或钢结构大棚),加上配套的除尘系统和内部智能堆取料改造,投资就在两到三亿元。如果再加上全厂所有皮带机转运站、受料槽等节点的升级改造,总投资可能超过四亿元。” 刘启明报出这个数字时,声音都有些干涩。这比之前估算的超低排放改造投资又上了一个台阶。

  四亿元!对于刚刚实现稳定盈利的北钢来说,这无疑是一笔巨款。相当于大半年的净利润,可以建设好几个重要的技改项目,或为职工办不少实事。

  一位干部忍不住低声说:“这……这也太贵了。而且,就算我们花了这个钱,能把粉尘完全控制住吗?万一效果达不到预期呢?这笔投资,压力太大了……要不,我们再多洒水,把防风网再加高加密,再跟周边社区多做解释工作?”

  “解释?怎么解释?”赵江河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告诉那位因为孙女生病而写信的老教师,‘对不起,我们资金紧张,请您再忍忍’?还是告诉所有呼吸着可能含有我们厂粉尘空气的周边居民,‘这是发展必须付出的代价’?”

  他拿起那封匿名信,终于将其内容读了出来。读到“只想要一口干净的空气”时,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会议室里落针可闻。

  “同志们,”赵江河放下信,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我们在这里讨论的是四亿元的投资,但那位老教师,还有成千上万像她一样的普通居民,他们讨论的,是健康,是孩子能否畅快呼吸,是生活最基本的品质!这四亿元,对我们来说是财务报表上的数字,对他们来说,是每天推开窗户时的心情,是晒在阳台上的衣物是否洁净,是孩子会不会在夜里因为咳嗽而醒来!”

  他走到窗前,指着远处依稀可见的厂区轮廓:“我们是国有企业。‘国有’二字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们属于全体人民,我们的生产经营,最终目的是为了人民的福祉!如果我们连周边百姓‘呼吸之间’的基本诉求都不能全力去满足,我们谈什么社会责任?谈什么初心使命?又有什么脸面说自己是共和国长子的企业?!”

  他转过身,斩钉截铁:“这个钱,必须花!而且,要花得值,花得快,花出效果!”

  “我知道压力大,但再大,大不过老百姓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四亿元,我们可以从几个方面想办法:第一,利润中优先计提环保专项基金;第二,积极申请国家、省、市各级环保专项补助和绿色信贷,能争取多少是多少;第三,优化其他非紧急投资计划,能缓的缓,能压的压,集中力量办成这件关乎民生、关乎企业长远生存的大事!”

  他看向技术部门和设计单位:“你们要拿出最先进、最可靠、最适合我们厂情的技术方案。要博采众长,充分论证,既要保证抑尘效果,也要考虑运行成本、维护便利。我们要的不是‘面子工程’,是要能彻底解决问题的‘良心工程’!”

  他看向工程和采购部门:“项目要依法依规,快速推进。但同时,必须严把质量关、安全关、廉洁关!每一分钱都要花在刀刃上,都要经得起审计和历史的检验!”

  最后,他看向周铁林和刘启明:“铁林、启明,资金统筹和外部协调,你们牵头,务必保障项目顺利实施。同时,要以这个项目为契机,全面提升北钢的环保管理标准和形象。我们要让所有人看到,北钢不仅有决心,更有能力,成为一个与城市和谐共生的绿色钢铁企业!”

  会议的决定,以最快的速度转化为行动。北钢历史上单项投资最大的环保项目——“北钢原料场及物料转运系统全流程粉尘深度治理工程”正式立项启动。项目指挥部成立,赵江河亲自担任总指挥。

  消息不胫而走。那封匿名信的作者,那位退休老教师,通过社区辗转表达了她的惊讶与感激:“我们……我们就是反映一下,没想到集团这么重视,要投入这么多钱……真是……太感谢了!”

  项目设计和招标紧锣密鼓。最终,采用了“气膜封闭料场 高效干雾抑尘 智能管控平台”的组合方案。气膜大棚将整个原料场笼罩起来,内部配备智能通风和粉尘浓度监测系统;所有物料转运节点安装最新式的微米级干雾抑尘装置;中央智能平台实时监控粉尘数据,自动调控所有抑尘设备运行。

  在项目开工动员会上,赵江河对全体参建单位说:“我们建的,不仅仅是一个环保设施,更是一座‘民心工程’,一座‘未来工程’。它关乎百姓的健康,关乎北钢的声誉,更关乎我们能否在新时代赢得继续发展的‘绿色通行证’。请大家务必全力以赴,打造精品!”

  几个月后,当巨大的白色气膜在原料场上空缓缓充气成型,如同一个温柔的穹顶将料场覆盖时,许多老北钢人站在厂区外远远眺望,感慨万千。他们见证了北钢从粗放发展到今天不惜重金治理环境的巨大转变。

  项目尚未完全竣工,效果已经初步显现。在随后的一次大风天气中,环保部门在“清风苑”小区设置的监测点数据显示,空气中可吸入颗粒物浓度较往年同期同气象条件下,下降了超过70%。那位老教师再次托人捎来话,只有简单一句:“窗台干净了,可以开窗了,谢谢。”

  听着汇报,赵江河久久无言。他走到办公室的阳台,深深吸了一口秋日清冷的空气。他知道,这四亿元的投资,可能不会直接产生经济效益,在财务报表上,它是一笔巨大的折旧和运行成本。

  但是,它买来了周边百姓的安心与笑容,买来了北钢人抬头挺胸的底气,买来了企业可持续发展的社会许可,更买来了每一个北钢人内心深处,那份对“责任”二字的无悔担当。

  呼吸之间,看似平常,却承载着最珍贵的生命权利与生活品质。北钢用四亿元的投入和坚定不移的行动,回应了这份最朴素的诉求。这或许,是赵江河治下北钢,所做出的最昂贵,也最值得的投资——一笔投资于人心、投资于未来、投资于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无价财富。 这笔投资,让北钢的绿色涅盘,有了最坚实、最温暖的民心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