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潜”式的调研，如同一把缓慢而精准的手术刀，划开了集团某些基层单位运行表象下看似完好的皮肤，露出了内里或陈旧、或新生的暗斑。最初在重装公司发现的那些流程低效和部门墙问题，相比之下，竟显得有些“光明正大”了。
在现代服务业投资事业部，赵江河很快察觉到一种异样的“繁荣”。报表上，几个文旅和康养项目前期推进神速，签约率、资金到位率等关键指标亮眼。但当赵江河要求随机调取某个“已签约落地”的山区康养小镇项目的详细尽调报告、合作方资信材料及地方政府支持性文件时，事业部负责该项目的团队却显得有些支吾。最终拿来的材料，尽调报告内容浮泛，对当地交通瓶颈、生态红线约束等关键风险轻描淡写；合作方资质证书存在模糊之处；而所谓“地方政府支持文件”，竟只是一份未加盖公章、内容空泛的会议纪要复印件。
“这个项目的核心优势，究竟在哪里？投资回报模型的核心假设，经过压力测试吗？”赵江河在项目分析会上，直接问项目经理。
项目经理是一位三十出头、以“能拿下项目”着称的干将，他侃侃而谈区位优势、人口老龄化趋势、政策风口，却对具体风险数据和模型细节避而不谈。赵江河让秦朗私下找了事业部里两位不做具体项目、负责后台分析和风控的年轻员工聊了聊。其中一人，在得到不透露谈话内容的保证后，隐晦地提到：“有些项目，为了抢时间、冲业绩，尽调是‘带着结论找证据’，不好的东西……可能不会写得太明白。签约仪式搞得很热闹，但后续落地……难说。”
更让赵江河心生寒意的是在集团控股的一家区域性物流公司。这家公司报表连年微利，但占用集团大量现金流。调研时，赵江河发现其核心仓储区的实际利用率远低于上报数据，大量仓位闲置，却仍按高利用率计提折旧和摊销成本。在与一位老仓库主任的闲聊中，对方酒酣耳热之际，失口嘟囔了一句：“……还不是为了那个‘优质资产’的评级，好继续从集团拿钱、从银行借钱？实际哪有那么赚，有些单子明摆着亏，为了走量也得接……”
而当赵江河想调阅近两年具体的大客户合同及结算流水进行抽样核对时，物流公司总经理先是推脱“涉及客户商业机密”，后又表示“财务系统正在升级，历史数据导出不便”。这种明显不配合的态度，与之前汇报时的“一切正常”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随着调研的深入，类似的“暗斑”在不止一个单位浮现。形式各异：有为了绩效考核虚报进度的，有为掩盖经营失误伪造部分数据的，有在采购或外包环节程序看似合规实则存在明显倾向性甚至利益输送嫌疑的，也有报喜不报忧、将潜在重大风险轻描淡写甚至隐瞒不报的……程度或许有深浅，性质或许有不同，但共同点是：都在以某种方式，欺瞒上级，美化 reality（现实），扭曲信息。
坐在返程的车里，赵江河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面容沉静如水，眼底却凝着化不开的寒冰。他没有愤怒地拍打座椅，也没有立刻打电话发火。一种更深沉、更沉重的情绪笼罩着他——那是一种混合着失望、警觉、以及冰冷决意的情绪。
他想起了周正明当年铁面执纪的模样，想起了老书记关于“护身符就是干净和实在业绩”的叮嘱。这些“暗斑”，侵蚀的不仅仅是集团资产和效益，更是组织的健康肌体、是上行下效的规则底线、是所有踏实干事者的信心！如果任由这种欺瞒文化蔓延，那么任何改革、任何试点、任何战略，都将建立在流沙之上，最终只会轰然倒塌。
“秦朗，”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回去后，第一，将我们这次调研中所有发现的具体问题、线索、矛盾点，以及相关人员的陈述记录（在不暴露信息源的前提下），分类整理，形成一份仅供内部掌握的《基层调研发现事项概要》，事实部分务必客观、准确，每一点都要有依据或出处。第二，以我的名义，预约集团纪委书记的时间，我要求尽快当面汇报重要情况。第三，通知办公室，我接下来三天，除董事长和纪委书记外，暂不安排其他内部汇报或接待，原定的部分外部会议请周亦鸣或徐海川同志代为出席。”
秦朗心中一凛，立刻应道：“是，赵总。” 他明白，赵总这是要动真格的了，而且直接指向了纪律检查这条线。
回到集团，赵江河甚至没有先回自己办公室，而是带着那份刚刚初步梳理出来的、还带着油墨味的《概要》，直接去了纪委书记的办公室。纪委书记是一位比周正明稍年轻几岁、同样以严谨寡言着称的老纪检。听完赵江河言简意赅、重点突出的汇报，又快速翻阅了那份《概要》，纪委书记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脸色变得异常严肃。
“江河同志，你反映的这些情况，非常及时，也非常重要。”纪委书记放下材料，沉声道，“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工作失误或管理问题了，其中不少涉及可能违反纪律甚至触碰法律红线。欺瞒组织、弄虚作假，是绝不能容忍的！我会立即安排可靠人手，以适当方式，对你提到的这几个重点单位和线索进行初步核实。如果情况属实……”他没有说下去，但眼神中的锐利已经说明了一切。
“需要我或者调研小组如何配合，请纪委随时指示。”赵江河表态，“我的建议是，动作要快，但要隐蔽，避免打草惊蛇，也要注意保护那些可能被迫或无意中提供了真实情况的基层同志。”
“这个我们有经验。”纪委书记点点头，“感谢你对集团事业的责任心。这件事，我会同时向刘董事长汇报。你放心，纪委这块，绝不会让歪风邪气有藏身之地！”
离开纪委办公室，赵江河才感到一阵疲惫袭来。他知道，一旦纪委正式介入，必将掀起一场风波。有些人会惊慌，有些人会抵抗，也难免会有各种关系网的说情、施压甚至反扑。这不再仅仅是业务层面的博弈，更是正与邪、清与浊的较量。
但他没有退缩。他知道，这是他作为分管领导，在发现脓疮后无可推卸的责任。这不仅是为了追责，更是为了清除毒素，震慑后来，廓清环境，为他所致力推动的改革，扫清最致命的障碍——诚信的缺失与纪律的废弛。
夜幕降临，赵江河站在办公室窗前。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但他眼中看到的，却是调研中那些仓库的闲置、那些报告上的浮夸、那些员工闪躲的眼神。家庭的温暖是他心灵的港湾，但职场的这片天地，需要有人去扞卫它的清朗与秩序。
他拿起手机，给顾曼发了条信息：“今晚加班，处理些紧要事，不用等我晚饭。”然后，他坐回办公桌前，打开了台灯。在纪委调查有明确结论之前，他还有许多需要冷静思考和提前布局的事情。这场针对“暗斑”的战斗，刚刚拉开序幕，而他，必须确保最终的胜利，属于规则、属于事实、属于这个企业的长远健康。
静水流深，终将涤荡污浊；冰面之下，亦有雷霆暗蕴。这一次，赵江河的“静”与“冷”，将化作刺破暗幕的利剑。
在现代服务业投资事业部，赵江河很快察觉到一种异样的“繁荣”。报表上，几个文旅和康养项目前期推进神速，签约率、资金到位率等关键指标亮眼。但当赵江河要求随机调取某个“已签约落地”的山区康养小镇项目的详细尽调报告、合作方资信材料及地方政府支持性文件时，事业部负责该项目的团队却显得有些支吾。最终拿来的材料，尽调报告内容浮泛，对当地交通瓶颈、生态红线约束等关键风险轻描淡写；合作方资质证书存在模糊之处；而所谓“地方政府支持文件”，竟只是一份未加盖公章、内容空泛的会议纪要复印件。
“这个项目的核心优势，究竟在哪里？投资回报模型的核心假设，经过压力测试吗？”赵江河在项目分析会上，直接问项目经理。
项目经理是一位三十出头、以“能拿下项目”着称的干将，他侃侃而谈区位优势、人口老龄化趋势、政策风口，却对具体风险数据和模型细节避而不谈。赵江河让秦朗私下找了事业部里两位不做具体项目、负责后台分析和风控的年轻员工聊了聊。其中一人，在得到不透露谈话内容的保证后，隐晦地提到：“有些项目，为了抢时间、冲业绩，尽调是‘带着结论找证据’，不好的东西……可能不会写得太明白。签约仪式搞得很热闹，但后续落地……难说。”
更让赵江河心生寒意的是在集团控股的一家区域性物流公司。这家公司报表连年微利，但占用集团大量现金流。调研时，赵江河发现其核心仓储区的实际利用率远低于上报数据，大量仓位闲置，却仍按高利用率计提折旧和摊销成本。在与一位老仓库主任的闲聊中，对方酒酣耳热之际，失口嘟囔了一句：“……还不是为了那个‘优质资产’的评级，好继续从集团拿钱、从银行借钱？实际哪有那么赚，有些单子明摆着亏，为了走量也得接……”
而当赵江河想调阅近两年具体的大客户合同及结算流水进行抽样核对时，物流公司总经理先是推脱“涉及客户商业机密”，后又表示“财务系统正在升级，历史数据导出不便”。这种明显不配合的态度，与之前汇报时的“一切正常”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随着调研的深入，类似的“暗斑”在不止一个单位浮现。形式各异：有为了绩效考核虚报进度的，有为掩盖经营失误伪造部分数据的，有在采购或外包环节程序看似合规实则存在明显倾向性甚至利益输送嫌疑的，也有报喜不报忧、将潜在重大风险轻描淡写甚至隐瞒不报的……程度或许有深浅，性质或许有不同，但共同点是：都在以某种方式，欺瞒上级，美化 reality（现实），扭曲信息。
坐在返程的车里，赵江河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面容沉静如水，眼底却凝着化不开的寒冰。他没有愤怒地拍打座椅，也没有立刻打电话发火。一种更深沉、更沉重的情绪笼罩着他——那是一种混合着失望、警觉、以及冰冷决意的情绪。
他想起了周正明当年铁面执纪的模样，想起了老书记关于“护身符就是干净和实在业绩”的叮嘱。这些“暗斑”，侵蚀的不仅仅是集团资产和效益，更是组织的健康肌体、是上行下效的规则底线、是所有踏实干事者的信心！如果任由这种欺瞒文化蔓延，那么任何改革、任何试点、任何战略，都将建立在流沙之上，最终只会轰然倒塌。
“秦朗，”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回去后，第一，将我们这次调研中所有发现的具体问题、线索、矛盾点，以及相关人员的陈述记录（在不暴露信息源的前提下），分类整理，形成一份仅供内部掌握的《基层调研发现事项概要》，事实部分务必客观、准确，每一点都要有依据或出处。第二，以我的名义，预约集团纪委书记的时间，我要求尽快当面汇报重要情况。第三，通知办公室，我接下来三天，除董事长和纪委书记外，暂不安排其他内部汇报或接待，原定的部分外部会议请周亦鸣或徐海川同志代为出席。”
秦朗心中一凛，立刻应道：“是，赵总。” 他明白，赵总这是要动真格的了，而且直接指向了纪律检查这条线。
回到集团，赵江河甚至没有先回自己办公室，而是带着那份刚刚初步梳理出来的、还带着油墨味的《概要》，直接去了纪委书记的办公室。纪委书记是一位比周正明稍年轻几岁、同样以严谨寡言着称的老纪检。听完赵江河言简意赅、重点突出的汇报，又快速翻阅了那份《概要》，纪委书记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脸色变得异常严肃。
“江河同志，你反映的这些情况，非常及时，也非常重要。”纪委书记放下材料，沉声道，“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工作失误或管理问题了，其中不少涉及可能违反纪律甚至触碰法律红线。欺瞒组织、弄虚作假，是绝不能容忍的！我会立即安排可靠人手，以适当方式，对你提到的这几个重点单位和线索进行初步核实。如果情况属实……”他没有说下去，但眼神中的锐利已经说明了一切。
“需要我或者调研小组如何配合，请纪委随时指示。”赵江河表态，“我的建议是，动作要快，但要隐蔽，避免打草惊蛇，也要注意保护那些可能被迫或无意中提供了真实情况的基层同志。”
“这个我们有经验。”纪委书记点点头，“感谢你对集团事业的责任心。这件事，我会同时向刘董事长汇报。你放心，纪委这块，绝不会让歪风邪气有藏身之地！”
离开纪委办公室，赵江河才感到一阵疲惫袭来。他知道，一旦纪委正式介入，必将掀起一场风波。有些人会惊慌，有些人会抵抗，也难免会有各种关系网的说情、施压甚至反扑。这不再仅仅是业务层面的博弈，更是正与邪、清与浊的较量。
但他没有退缩。他知道，这是他作为分管领导，在发现脓疮后无可推卸的责任。这不仅是为了追责，更是为了清除毒素，震慑后来，廓清环境，为他所致力推动的改革，扫清最致命的障碍——诚信的缺失与纪律的废弛。
夜幕降临，赵江河站在办公室窗前。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但他眼中看到的，却是调研中那些仓库的闲置、那些报告上的浮夸、那些员工闪躲的眼神。家庭的温暖是他心灵的港湾，但职场的这片天地，需要有人去扞卫它的清朗与秩序。
他拿起手机，给顾曼发了条信息：“今晚加班，处理些紧要事，不用等我晚饭。”然后，他坐回办公桌前，打开了台灯。在纪委调查有明确结论之前，他还有许多需要冷静思考和提前布局的事情。这场针对“暗斑”的战斗，刚刚拉开序幕，而他，必须确保最终的胜利，属于规则、属于事实、属于这个企业的长远健康。
静水流深，终将涤荡污浊；冰面之下，亦有雷霆暗蕴。这一次，赵江河的“静”与“冷”，将化作刺破暗幕的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