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我回来了-《绛帐谋》

  竹心斋内,死寂如坟。

  薛灵昏倒在榻边,指尖的血迹在青罗眉心留下一抹刺目的红。

  夏含章跪坐着,泪痕交错,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

  苏慕云扶住案几,指节攥得发白。

  纪怀廉唇畔的鲜血未干,一滴猩红顺着下颌滑落,坠在青石地面上,“嗒”的一声轻响。

  谢庆遥沉默地走近榻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榻上。

  青罗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异常平静,没有初醒的茫然,没有痛楚的瑟缩,甚至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静,沉静得令人心头发寒。

  她慢慢坐起身,动作很缓,却稳。左腹的伤口被牵动,她眉头都没皱一下,只伸手按住,指节泛白。

  “姐……姐?”夏含章试探地唤了一声,声音颤抖。

  青罗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

  那目光太过平静,平静得几乎陌生。夏含章心头一颤,险些又要落泪。

  青罗抬起手,用袖子轻轻擦去夏含章脸上的泪痕。

  “别哭。”她的声音沙哑,却很稳,“我回来了。”

  短短四个字,却让夏含章的眼泪决堤而出。

  青罗没有再安慰她,目光沉静地往众人的脸上看去,看过苏慕云苍白的脸,看过纪怀廉唇畔的血迹,看过谢庆遥微蹙的眉头。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窗外。

  天色已经大亮,阳光透过窗格,在青石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是真实的阳光,真实的世界。

  她回来了。

  被未了的恩怨、未兑现的承诺……绑了回来。

  夏含章终于止住了哭泣,哑声道:“姐姐,你伤还没好,我……我带你回靖远侯府养伤,那儿清净,没人敢打扰。”

  青罗的目光在谢庆遥身上停留了一瞬。那个男人身形笔直,如山岳般稳当,却在她看过去的瞬间,避开了目光。

  她又看向纪怀廉。

  他唇畔染血,眼神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愧疚?痛楚?还是……别的什么?

  她不在乎了。

  真的不在乎了。

  这四年,她拼了命地想逃,想躲,想守住自己那一点点生存的缝隙。可每一次,都被命运的大手无情地碾碎。

  清泉镇的小作坊,徐州的青云楼,京城的青云集——那是她在这个陌生世界里,一点一滴挣出来的立身之本。

  可它们都像沙堡,潮水一来,便什么都没了。

  她曾以为只要自己够小心,够隐忍,就能在夹缝中求存,熬到回家的那一天。

  现在她明白了——不可能。

  只要她还姓夏,只要她还是夏家的后人,只要她还被那该死的“命途”绑着,她就永远不可能安稳。

  青罗缓缓掀开薄被,赤足踩在初春冰凉的地面上。

  伤口撕裂的疼痛传来,她恍若未觉,一步步走到窗边。

  阳光刺眼。

  她伸出手,掌心接住一缕光。温暖的,真实的。

  然后她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屋里每一个人,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不走了!”

  我不走了,既然躲不开,逃不掉……那我便不躲了,不逃了!

  谁要算计我,我便算计回去!

  我要查清夏家旧案,谁挡住我的路,我就让他无路可走!皇帝老子也不行!

  谁要杀我,我必杀回去!

  她回身,行至榻边坐下,伸手轻轻抬起了夏含章的下巴,让她的眼睛看着自己的眼睛,唇角缓缓上扬,两张极为相似的脸近在咫尺,一张温婉含蓄,一张肆意张扬,那眼底的光芒渐渐开始灼人。

  青罗缓缓开口:“阿章,从今往后,无需隐忍!无需退让!”

  字字清晰,字字平静,字字……决绝。

  “谁若挡了我们的路,”她顿了顿,唇角忽然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冷酷的笑,“我们便让——他无路可走!”

  话音落下,室内落针可闻。

  夏含章怔住了,苏慕云屏住了呼吸,连昏倒的薛灵都似有所感,眼睫颤动。

  纪怀廉的瞳孔骤然收缩。

  谢庆遥终于抬眸,目光如炬,直直看向她。

  我们便让他无路可走!

  这沉静的话里有滔天的杀意。

  这四年,她一直躲,一直让,一直退。哪怕被逼到绝境,也只是想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可现在,她说:她不走了。

  不再躲了,不再让了,不再退了。

  她要正面迎上那些刀光剑影,那些阴谋算计,那些要她命、夺她心血的豺狼虎豹。

  “姐姐……”夏含章颤声开口,想说什么,却被夏青抬手止住。

  “阿章,”青罗看着她,目光柔和了一瞬,“我是否已昏睡多日?”

  夏含章点了点头,“这已是第七日了。”

  七日,她在那里也过了欢快的七天,虽是幻境,却有妈妈的气息、闺蜜们的欢笑,丝丝缕缕缠在身上,扣入心底。

  所以,她必须回去!她不要幻境,她要踏回那方真实的世界。

  她看向昏迷的薛灵:“薛灵怎么了?”

  夏含章把刚才薛灵以血印入她眉心的事说了。

  青罗心头一动,薛灵也进入了她的梦境吗?当时她只觉一股巨大的吸力将她往这身体里拉着,接着秦教授再推了一把,她便醒了。

  青罗抬头看向纪怀廉,温声道:“王爷,烦请让人把薛灵带去歇着,请府医看看。”

  纪怀廉唤了甲三进来,把薛灵扶了下去。

  “我仍是有些累。”她闭上眼,“你们都先回去吧!”

  没有人动。

  “出去吧!”她又说了一遍,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夏含章第一个起身,苏慕云深吸一口气,二人转身出了屋。

  谢庆遥走到门边,忽然停住,背对着青罗,沉声道:

  “路既选了,便莫要后悔。”

  青罗睁开眼,看着他的背影:“不后悔!”

  谢庆遥没再说话,大步离去。

  竹心斋内,只余下两人。

  青罗斜倚在床上,长发如瀑,脸色因失血显得苍白。

  “王爷,你体内余毒可清了?”她闭上了双眼,轻轻问道。

  他的脸色并不好,这七日,必定也是不好过的。

  脚步声却在床前停下,青罗感觉到他在榻前坐了下来,似是趴在了床沿。

  良久,再无动静。

  青罗缓缓地睁开了眼,看到的是一张沉沉睡去的脸。

  呼吸均匀,眉头舒展,唇畔仍有血印。

  她轻叹一声。

  阳光依旧明媚,药味依旧浓重,伤口依旧疼痛。

  可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掌心——掌纹交错,命运莫测。

  四年了。

  她试过躲,试过逃,试过在夹缝里求生存。

  现在,既然这桌子非要她坐,既然这牌非要她打,既然这路非要她走——

  那她就掀了这桌子,重洗这牌,逆了这命!

  看看最后,到底是谁说了算!